聽到外面喬安的哀嚎,紀忱江只拿鋒銳目光掃向傅綾羅,看她如何解釋。
王府確實缺長御,但他也確實很想收拾一番這無法無天的小女娘。
誰料想,傅綾羅不管外頭的呼喊,疾步行至軟塌前,將窗戶開啟,而後利落後退至門口,瑩白剔透的面容上只有恭敬。
她穩穩福禮,在喬安愈發慘烈的呼喊聲中,柔和卻清晰道:“喬大伴無論遇到何種委屈,都不該擾了王上用膳,綾羅出門應對便是。”
紀忱江:“……”這是讓他以喬安的慘叫下飯?
他眸底浮上一絲笑意,也不知怎的,剛才因為皇庭泛起的陰霾徹底消退,他竟起了看這女娘如何狡辯的心思。
紀忱江慢條斯理行至軟塌前,敲了敲窗稜,聲音懶洋洋的,“說吧,我聽著呢。”
喬安聽到動靜,抬起頭,就見他家主子正在用膳,而傅綾羅平靜站在門口看他,眸色平靜如海。
趴在長凳上,被銅甲衛抬進來的喬安氣炸了!
感受著屁股上一蹦一蹦的疼,他眼淚‘唰’地掉下來,泣訴如厲鬼鳴冤——
“要不是我趁著衛長史不注意,偷偷託銅甲衛兄弟抬我回來,命都要交代在私庫前頭了,嗚嗚……”
傅綾羅:“……”她實在不明白,以喬安的腦子,是如何在王上身邊伺候的。
紀忱江咀嚼的動作也頓了下,唇角抽了抽,若衛明真有心將喬安摁住了打,喬安還能逃跑?
還能這麼中氣十足的告狀?
即便是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衛明放了水,紀忱江身為喬安的主人,略覺得有點丟人。
他不動聲色用玉著將窗戶稍稍掩了下。
喬安沒發現,還朝著窗戶嚎——
“早上我就看出傅娘子膽大包天,不是個好相與的!可我沒想到,她竟然敢如此冒犯王上……的長隨啊咦嗚嗚……”
“前些日子,我不過直言幾句,衛統領就給我一頓好打,全在見不得人的地兒,就是為了傅娘子給我穿小鞋!”
“今日衛長史叫我過去,不分是非叫人把我摁在凳子上,張嘴問什麼一匹布半根香的,我呸!我日日在王上身邊伺候,怎有時間去關心這等子雜事!”
“王上,他們打得分明是您的臉……嗚嗚嗚……”
紀忱江挑眉,似笑非笑看向門口,這話說在點子上了。
傅綾羅不動聲色看了眼各處伸著耳朵聽著的灑掃,直等完喬安告狀,才開口。
“王府的一切都是王上的,若為王上所賜,哪怕是一針一線皆是君恩,可若不是王上所賜,少一根線,一根針,都是失職,喬大伴覺得呢?”
喬安:“……”他覺得這小娘子胡扯,但他不敢說。
傅綾羅又揚聲道:“喬大伴身為王上身邊最得意之人,代表的自是王上的顏面,衛長史絕不會因為小事責罰喬大伴,必定是私庫數目有異甚多,而喬大伴又無法給出解釋,才會被責罰,是也不是?”
喬安:“……”那,那他天天在王上身邊伺候,哪兒管得了那麼多。
傅綾羅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若說喬大伴是因為伺候王上而分身乏術,衛長史身兼數職,還管著大庫房,卻不曾出過差錯,難道喬大伴比衛長史還忙?”
喬安被噎得無法分辨,捂著臉嚎哭得更響亮,“那總要給我機會查清楚不是?那甄管事犯了錯,衛長史叫人摁住我杖責,他們兄弟二人分明是偏心於你,拿我立威!”
傅綾羅腹誹,倒是也沒傻到家。
紀忱江以前不喜吵鬧,可今日他食慾不錯,心情一好,耐心也好了些。
“那你想如何?”他問喬安。
喬安立刻抬起頭,露出乾打雷不下雨的臉,狠狠瞪向傅綾羅,“他們打我,絕不是公私分明,而是替傅娘子剷除異己。”
“她剛來就敢上躥下跳的,以後還得了?王上要替我做主,狠狠罰傅娘子一番!”
紀忱江輕笑出聲,“有道理。”
傅綾羅手指一緊,心下略有點緊張,她不敢賭自己和喬安在王上心中的分量。
她深吸了口氣,看向喬安,“王上給我機會在身邊伺候,曾言明若綾羅犯了錯,就攆出府去。如若王上和喬大伴都覺得是綾羅的錯,那我也只能愧而請辭,以後還由喬大伴在屋裡伺候。”
嗯?喬安猛地抬起頭,傅綾羅將屋裡二字著重說出來,他聽懂了。
他是想壓倒傅綾羅這股子東風,可沒想攆她走,不然早上他幹啥替傅綾羅說話。
傅綾羅走了,他傢伙事兒怎麼辦?
兩人一來一往的分辨,讓紀忱江不知不覺,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飯。
發現後,他動作頓了下,不動聲色放下筷子,斜靠在矮几上,聲音發冷,“本王都沒說罰喬安,你就令人這般欺辱他,既你認錯,那……”
喬安嚇得蹦起來,“王上,我,我也沒挨幾下打就跑掉了,大概衛長史沒將甄管事的錯放在我身上,而且是衛長史打我,跟傅娘子沒關係啊。”
他蹦起來的太快,銅甲衛想摁都沒摁住,實在是沒眼看,忍不住低下頭狠狠嘆氣,利落跪地,不敢吭聲。
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人話嗎?
你跑出來,讓我們抬你過來,你倒是趴到底啊。
這會兒你倒蹦起來了,咱這些兄弟們不就成了欺騙主君了麼!
紀忱江丹鳳眸微眯,輕笑出聲,“一個個的,心思倒都不少。”
喬安也反應過來,傅綾羅這是詐他呢,可蹦都蹦起來了,他訕訕捂著腚不敢吭聲。
紀忱江雖然為自家長隨的腦子頭疼,但也不喜傅綾羅這番算計。
他聲音突然轉冷,慢條斯理道:“本王一言九鼎,你不必替她說話,若她敢欺你,你只管告訴我,這樣的長御本王用不起,攆出府去也就罷了。”
傅綾羅心頭一緊,但一雙漂亮的眸子卻驀地亮了。
喬安餘光看到攆過來的衛明,見他面上笑眯眯的,就是那雙招子黑黝黝的怪嚇人。
他只能諾諾道:“王上,王上息怒,我,我也有錯。”
“出息!”紀忱江故作發怒,‘嘭’的一聲關上窗,嚇得喬安一個哆嗦。
衛明笑著上前拍在喬安肩膀上,“委屈你了,我提前跟親衛交代過,讓他們少用些力氣,看你跑得這麼快,應當是沒事兒?”
喬安憋屈點頭,疼是沒多疼,可傷臉面啊。
衛明嘆了口氣,湊近喬安小聲道:“好在你這板子沒白挨,若不是連你都捱了幾板子,那甄管事也不能嚇得全交代了,他那胃口,可是能撐天。”
喬安臉色一變,“當真?”
“我們生死與共的交情,我有必要騙你嗎?”衛明收了笑,輕嘆了口氣。
衛明要進門稟報之前,突然又回頭衝喬安笑,對傅綾羅道:“還不謝過你喬阿兄的幫襯。”
傅綾羅也一反剛才的冷淡,面上笑吟吟的,“多謝喬阿兄告狀,替綾羅告出了長御的官職,日後綾羅必定報答。”
喬安臉都綠了,艹凹!剛才他光聽著王上發怒了,竟忽略了這管婦變長御的話。
要知道,管婦也不過是管著屋裡的事兒,實則還是伺候人的僕婦。
可長御乃王上身邊掌管迎來送往訊息傳遞,並墨麟閣和勤政軒兩處管理之職的女官。
在京都,長御和長史都是六品,封地低一品,與王府大管家的長史一職相比,實則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官職是平級。
他喬安都沒有官職呢,喬安心裡委屈,可看著這師兄妹倆如出一轍的笑臉兒,他只敢在心裡咦嗚嗚……
私下裡暗中盯著這邊的探子們,早就在傅綾羅一露面的時候就驚住了。
衛明衛喆是早習慣了傅綾羅的容貌,紀忱江最不喜女子,也不關心傅綾羅的長相,至於喬安……說好聽點,嗯,他不開竅。
對前院還沒見過傅綾羅的灑掃(探子們)而言,傅綾羅膚白如雪,烏髮紅唇,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交織著嫵媚和清純,端的是勾魂攝魄。
王上身邊竟然出現瞭如此容貌昳麗的女娘,被封為長御,那還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兒?
原來,王上不是不近女色,而是隻近國色天香?
而這沉魚落雁的女娘,還不是個好相與的,連王上的身邊人都收拾了……許多小廝交換著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目光,都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而門口的喬安,雖不敢吐槽,但捱打的氣一時消不下去,他偷偷瞪傅綾羅好幾眼,氣鼓鼓地一瘸一拐進屋。
就算他捱了打,傅綾羅也別想搶了他的差事!別說門,窗戶都沒有!
可一進門,聽到衛明的稟報,喬安的氣就跟被針紮了一樣,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王上,甄管事被臨南郡收買,偷運了十數件御賜之物,換了贗品擺放在私庫內。”
紀忱江剛才的好心情瞬間消失,面上沒什麼表情。
傅綾羅眉心微蹙,沒想到自己能燒出這麼大的漏洞。
御賜之物,不得丟失,不可買賣,否則便是冒犯天威,嚴重者甚至可以欺君罪處置。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衛明不動聲色看了眼臉色更不好看的喬安,還有面沉如水的王上,輕嘆了口氣,“阿孃說過,阿棠的八字旺主,過去我只不信,現在看來,倒有幾分道理。”
“現在發現還不晚,咱們恰可順水推舟,讓暗探將東西偷偷運回,不管對方是何打算,都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哎呀……阿棠還沒拿到長御的令牌,就開始旺主了呢。”
傅綾羅愣了下,立刻垂眸露出赧然神色,穠麗嫵媚的芙蓉面彷彿沾染了朝霞,平添幾分緋色。
紀忱江和喬安靜靜看著傅綾羅這快速反應,難得主僕一心,都想唾衛明一口。
你這算盤子,直接打我們臉上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