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睿從前朝手中奪得天下後,並未大動江山版圖,仍延續了前朝的一都九郡。
除京都外,北地新改幽州、涼州、雍州、益州四州,河州屬京畿,南地則是豫州、荊州、袞州和淮州。
一州四郡,定江郡及邊南郡為定江王封地,屬淮州。
淮州還剩下兩郡,臨南郡、汝南郡,是京都治下。
其中臨南郡與定江郡離得最近,若說御賜之物被偷盜之事與京都無關,傻子都不信。
紀忱江和衛明心思細,思及甄管事是在岑御史死後才將御賜之物盜出,便想到,這大概是為新御史的第一把火鋪路。
紀忱江眸如寒江,沒就衛明插科打諢說什麼,只扳指在書案沉沉叩了兩下。
“甄管事收押水牢,令親衛易容替職,不可打草驚蛇,儘快追回御賜之物。”
衛明立馬躬身:“諾!”
喬安不安地挪動了下屁股,嚥下到了嗓子眼的抽氣,小聲道:“王上,不然私庫也讓衛……”
“不必,私庫由你和傅長御共同掌管鑰匙。”紀忱江冷淡打斷喬安的話。
餘光掃見傅綾羅扔垂眸安靜立在三人之中最遠的地方,紀忱江心下微哂,面上陰霾散了些。
他不疾不徐道:“至於長御令牌,傅綾羅才第一日當值,這巴掌就抽到了本王臉上,我不計較,就比針線的恩典足,是也不是?”
衛明:“……”王上多少有點小心眼了不是?
喬安萎靡的神色立刻變成幸災樂禍,看向傅綾羅,只要不攆走她,該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他喜歡!
傅綾羅面不改色地福身,聲音如剛出過的靈沙臛般甜軟,“多謝王上恩典。”
衛明不動聲色打量了下傅綾羅,見她神態極為端得住,也不再多言。
有機會就替阿棠說話,已經刻在衛明兄弟二人骨子裡,但他們也知道,阿棠並非是窩裡的兔子,她自有她的利齒。
衛明正想告退的時候,傅綾羅又開口問道:“王上,既綾羅暫領長御之職,墨麟閣和勤政軒是否都由綾羅來掌管?”
衛明腳步一頓,倒吸一口涼氣,剛來就要插手勤政軒,阿棠是不是有點冒進了。
紀忱江丹鳳眸微眯,淡漠睨向傅綾羅,心裡思忖著這小娘子的膽到底緣自什麼品種的豹子。
半晌,他輕呵出聲,玉質金象的清朗聲音帶了絲戲謔,“好啊,那你便試試。”
傅綾羅和衛明心下都是一凜。
上次王上說試試,衛明捱了打,傅綾羅叫王上嚇軟了腿。
尤其是衛明,他提著心,就怕傅綾羅犯了王上的忌諱。
傅綾羅只當什麼都不知,露出個清雅微笑,“綾羅定不負王上恩典。”
‘叮’的一聲,紀忱江的扳指在書案上落下清脆敲擊聲,似是敲擊在眾人心上,不再多言。
喬安和衛明卻膽戰心驚,有種莫名的直覺,王上和傅娘子/阿棠這是……槓上了?
傅綾羅緊緊絞著纖細手指,她也不是不緊張,但只有走在獨木橋上的人才知道,平穩心態有多重要。
她悄無聲息退出書房,管婦和長御雖然做的事情差不了許多,可地位卻謬之千里,不用時刻伺候著。
她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此刻更要緊的,是掌管好墨麟閣和勤政軒。
寧音那邊已經整理好了私庫的冊子,與‘甄管事’對過賬目後,領了私庫的鑰匙,才回到偏房。
寧音進門時,傅綾羅正跪坐於軟榻,翻看著已經看了許多次的前院賬本。
“娘子,咱何時回傅家?”寧音眼神興奮問道。
娘子兩把火燒出了個長御,她心裡高興,恨不能這火直接把傅家燒成灰。
傅綾羅笑道:“不急,我讓你辦的事情,可辦妥了?”
寧音得意晃著腦袋,“那還用娘子說,早前伺候祝阿孃都是習慣了的,王上寢殿內所有東西都已換了,保管就是再挑剔的人進去,都挑不出錯來。”
見傅綾羅面色滿意,寧音好奇問道:“都說趁熱打鐵,咱不把第三把火也趁熱燒了嗎?”
傅綾羅合上賬本子,撐著下巴看向窗外,聲音輕飄飄的,“十二歲那年我買了第一個鋪子,你可還記得當時我做了什麼,阿孃又是訓我的?”
寧音跟著想起當年的事情,漸漸懂了。
買下第一間鋪子時,娘子正是攢了一肚子恨想要收拾傅家的時候,事事親為,雷厲風行,主僕二人雄心壯志比天高。
可那些習慣了在家主規矩範圍內自由行事的僕從,實在是跟不上娘子的腳步。
掌事的老僕不想小主家難過,瞞天過海做了許多錯事,叫傅家下了絆子,差點關張。
祝阿孃藉機訓導娘子,有些事可以急,有些則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忠心的僕從尚且如此,墨麟閣和勤政軒的下人們,說不定會比當年的僕從更加過分,壞掉娘子燒出的大好局面。
傅綾羅見寧音想明白,才開口:“我頂撞王上,牽連喬安,都是為了以最快的速度立威,既然現在我已暫領長御之職,就不必再做多餘的事。”
“那些僕從熟悉前院,伺候多年,不像我們對前頭兩眼一抹黑,若我們行事太過,陽奉陰違還是好的,若被他們使了絆子,我想做的事情就都休提。”
她拉住寧音的手,軟聲道:“如今,我能倚仗的,只有寧音姐姐你,這段時間,我們只管伺候好了王上,儘快熟悉前院的一切更要緊。”
寧音被自家娘子寄予如此厚望,胸腔裡的激動難以言表,拍著胸口大聲保證,“娘子放心,寧音保證將王上當牌位上的祖宗伺候!”
傅綾羅:“……”那也不必這麼狠。
不得不說,傅綾羅時機把握的不錯。
在第一日她就燒紅了墨麟閣的半邊天,紀忱江和喬安主僕雖心中不虞,卻也沒急著一時片刻的去計較。
但錯過這會子功夫,倆人再想計較,也是不能了。
掌燈時分,喬安伺候著王上回到寢殿,一進門,主僕二人就感覺出來屋裡大變了模樣。
令紀忱江習慣的一切色彩和味道,都沒有大改,只相比日曬舊物的暖融融味道,屋裡平添幾分不甚明顯的冷幽松柏香氣。
吸入肺腑卻不覺屋裡氣息濃重,顯然不是薰香,只是新物氣味。
原先陳舊的擺設都換了適合時節的物什,一眼望去,自然清新,奢華低調,紀忱江向來憊懶的神色眼見舒坦許多。
這比祝阿孃在時,伺候的還要精細幾分。
紀忱江極為厭惡老王妃那一套奢靡風格,誰都不敢捋老虎鬚,一群兒郎只以為王上就喜歡粗糙了,從不講究過這些。
傅綾羅拿捏不準定江王的喜好,改動還不算大。
也就是他從未去過後院,不知道祝阿孃這些年在傅綾羅的孝順下,日子已精緻到了什麼程度。
喬安壓著被比下去的憋氣,伺候著王上在新換的描金勾蓮紋澡盆中沐浴過後,氣咻咻回了自己屋。
誰知,剛進門,他就傻眼了。
不只是王上那裡,他這個只當值才會睡幾回的偏房,竟也從狗窩變成了金窩。
暗沉的幔帳換成了銀絲黼黻紋姜地色的新帳,床上鋪了上好的緞緙被褥,大概知道他捱了打,還特地給他換了同色的方形軟枕,方便他趴臥。
“喬大伴,我們娘子說今天委屈您了,只是無規矩不成方圓,她也有難言之隱,實不知該如何致歉,也只能在些許您看不上眼的小事上多伺候著。”武婢在門口輕聲稟道。
“若您有什麼忌諱和喜好,只管告訴婢子,咱們定伺候得更仔細些。”
喬安沉默片刻,心裡的氣跟漏了風一樣,從胸膛裡飛出去,他想抓都抓不住。
“知道了,你退下吧。”
武婢輕聲道:“諾!”
翌日天不亮,喬安起身便發現,武婢早就將他洗漱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上好的豬鬃毛軟刷,泛著清香的青鹽,還有柔軟許多的棉巾……
這,他這日子過得比王上過去的日子都好!
喬安幾乎是飄著去前院伺候,都忘了一瘸一拐,昨天衛明確實沒叫人用力。
行至寢殿前,傅綾羅也已叫人準備好了菱花紋銅盆和玉石柄軟刷,並著白瓷鹽盒,甚至還有鋒利反光的嶄新剃刀和軟膏。
喬安滿頭霧水,“這些東西都哪兒來的?”他怎的從未見過。
傅綾羅笑著解釋,“大多是私庫清點時找出來的,有些是我鋪子裡的物什,想要孝敬王上和喬阿兄,還望喬阿兄萬不要嫌棄。”
說完,她將東西恭敬交給喬安,自己後退幾步,表明了安靜當個擺設的意思。
已得了好處,無用的事情她不喜歡做,自不會再挑釁喬安。
喬安是既覺得心裡痛快,又莫名有些憋氣,他帶著這種說不出的情緒直到半上午。
書房裡,紀忱江歇息眼睛的功夫,抬頭就見喬安那臉兒,扭曲得彷彿大門上張貼的鐘馗,實在是沒眼看。
拿毛筆敲喬安腦袋一下,紀忱江無奈問道:“你又做什麼么?”
這會子傅綾羅不在,喬安吭哧半天,還是沒忍住唸叨,“這小娘子定是不懷好意,黃鼠狼給雞拜年……”
紀忱江斜眼乜他:“誰是雞?”
喬安縮了縮脖子:“……我。”
主僕二人正說話的時候,寧音已經迫不及待在問了,“娘子,咱們接下來準備作甚?”
傅綾羅拿著鋪子送來的畫冊,慢條斯理翻看,“過幾日是二叔的生辰,要好好給他挑個生辰禮,明日王上要出府會見文人,我們好給傅家送去。”
寧音驀地垮下臉來,“啊?還要給他挑生辰禮?”
“自然。”傅綾羅眸底的微光愈發冷冽,“你幫我去找喆阿兄一趟,請他幫我個忙。”
“明日王府裡,除了王上和他身邊的人,其他人無要事,一律不得出府。”
寧音心下一驚,又亮了眼眸,“娘子,這是第三把火?”
傅綾羅笑了,“不,這是關門打狗。”
她興致盎然看著鐵鋪送來的畫冊,關王府的門,打外頭的狗,自然得挑個趁手的‘生辰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