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忱江雖不是如外面傳說那樣衝動易怒,但年幼失怙,母妃又蛇蠍心腸,他經歷諸多艱難才掌控了南地,也並非什麼好性子。
在他長大後,就連祝阿孃也不會這樣與他說話。
這小女娘大概以為好幾次算計下來都沒事,他倒成了個沒脾氣的。
紀忱江眼神冷冽,已經生了攆人退貨的心思。
傅綾羅沒等紀忱江徹底生怒,伏在地上整理好思緒,很快開口。
但她說的話讓喬安都變了臉色。
“綾羅與王上保證過,但凡來前面伺候,必定竭盡全力效忠王上,若王上連我站在您身邊都不允准,那您不該給我這個機會。”
最主要的是,若她不能站在王上身側,墨麟閣乃至王府裡所有人,都不可能服她。
所以這個虎鬚她不得不捋。
紀忱江氣笑了,伸出手點點傅綾羅,火氣已經堵到嗓子眼上。
喬安壓著狂跳的心窩子,搶先開口,“王上,我覺得傅娘子說的有道理,若您不讓她在屋裡伺候著,只有夫人們來的時候才進屋,那些探子也不會信啊。”
喬安邊說邊衝紀忱江擠眉弄眼,盼著消了王上的火氣。
紀忱江淡淡乜喬安一眼,這小女娘第一刀往他身上捅,第二刀絕對是面前這傻子。
衛明說的沒錯,喬安是那種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的主。
叫喬安這麼一打岔,紀忱江突然懶得再說什麼,剛才被驚醒的起床氣也漸漸消散。
他冷著臉起身,讓喬安伺候洗漱。
喬安很是鬆了口氣,他真怕王上叫傅綾羅滾回後宅,那他喬安的傢伙事兒可怎麼辦?
“還不快起來,伺候王上去書房處理政務。”喬安伺候王上穿好衣裳,扭頭見傅綾羅還跪坐在地,小聲提醒傅綾羅。
傅綾羅揉了揉腿,心裡叫苦。
雖然她覺得自己對定江王的害怕與日漸輕,但面對他的怒火,再加上跪得有點久,她腿還是有點使不上勁兒。
紀忱江淡淡掃了傅綾羅一眼,“我用膳不喜有人在身邊站著,何時伺候,喬安你與她說清楚。”
喬安趕忙應下來,等紀忱江離開,喬安才趕緊過去拉傅綾羅起身,“你不會嚇軟了腿,起不來吧?”
傅綾羅看喬安清秀的面上露出疑惑,下一步估計就要嘲諷。
她能給喬安這個機會?
傅綾羅不動聲色站好,“我只是沒用朝食,身上沒力氣,勞喬大伴與我說說,在王上身邊伺候的忌諱。”
喬安懷疑地上下打量傅綾羅一番,見她面上端得住,輕哼了聲,“這頭一條,就是不得狗膽包天,以下犯上。”
他現在心窩子還跳得厲害,也不知道這女娘到底是要嚇死誰。
“有小朝時,王上寅時三刻起,若無小朝,基本是卯時起身,小朝五日一次。”
“你要在屋裡伺候,記得在四尺外伺候,若非不得已,儘量不要近前。”
“王上的一應起居,都是我來伺候,院子裡和勤政軒那邊,都是衛長史管。”
“還有一條,你須謹記。”喬安說著,上前幾步輕輕抽了下鼻子,滿意點點頭,“你帶來的人都記得交代好了,墨麟閣裡伺候的人,身上不得有任何異味,薰香,花香,啥味道都沒有是最好的。”
傅綾羅心想,大致跟衛明和祝阿孃跟她交代的沒什麼出入。
她小聲問,“那王上飲食上可有什麼喜好和忌諱?”
喬安思忖片刻,“那倒沒有,王上不挑食,只要不是氣味太沖的,應該都可以。”
主要王上看啥都淡淡的,也沒見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
傅綾羅抬頭看他,在王上身邊伺候近二十年,還應該?
她垂下眸子,要麼是王上將喜好藏得太深,要麼是喬安太傻。
傅綾羅隱約覺得,應是兩者都有,如此,恰是她的機會。
傅綾羅先去後面找寧音,她已選了貼著寢院的一間偏房給傅綾羅。
“娘子,我去大廚房提了一碗芝麻餡兒的甜釀圓子,您先墊一口再忙不遲。”寧音聽到動靜,趕緊迎出來。
傅綾羅隨著寧音的力道,軟軟將自己摔進軟塌,“武婢都安置好了?”
寧音點點頭,在傅綾羅吃東西的時候脆聲道:“她們就住在這偏房後面的倒座房,這屋子有碧紗櫥,我住您旁邊,方便伺候。”
“她們現在都收拾好了,也在屋裡吃飯,就等著您安排了。”
寧音是個利索的,這幾日傅綾羅看賬本子的時候,她已經來前頭摸清楚了各處的位置,辦事非常穩妥。
傅綾羅笑著誇她,“要是沒有寧音姐姐,這前院我可真待不下去。”
寧音捂著嘴偷笑,“您剛才又嚇著了吧?”
反正分開的時候,傅綾羅身子可沒這麼軟。
這會兒撐著腦袋吃東西的姿態,憊懶地好像跑了二里地一般。
傅綾羅衝寧音眨了眨清凌凌的眸子,她們主僕之間情比姊妹,也沒什麼好瞞的。
寧音看了眼外頭,湊到傅綾羅身邊,“我打聽了,墨麟閣伺候的小廝有七十三,管事有四個,兩個管著庫房,一個灑掃,一個漿洗上,都是衛長史安排的。”
“勤政軒那邊小廝少一些,只有二十六個,其他要務,多是銅甲衛的護衛負責。”
“我去小庫房領東西的時候,那甄管事眼珠子快要掛到天上去了,反倒是漿洗上的常管事主動湊過來跟我說話,管著小廝的那位劉管事還沒見到。”
傅綾羅靜靜聽著,能管庫房這樣要緊的地方,應當是自己人。
明阿兄告訴她,大庫房的鑰匙是他和周姓管事拿著,私庫的鑰匙則只有甄管事和喬安有。
眼高於頂……那想必就是喬安的意思。
傅綾羅心下有數,在王上身邊伺候這一步已邁出去,下一步不算難。
她放下銀勺,擦了擦唇角,溫聲吩咐,“你隨我去王上的寢殿,我瞧著裡面的幔帳都有些舊了,還有好多物什,都不是夏日裡該擺放的,都得換掉,你都記下來。”
“然後你去找明阿兄,讓他派親衛跟你一起去小庫房提東西,若甄管事招子確實不好使,不必廢話,直接讓人按規矩杖責便是。”
寧音心下一驚,瞪大眼看向傅綾羅,“乖乖,娘子,咱們一來就搞這麼大動靜嗎?”
傅綾羅笑了笑,“這才哪兒到哪兒,甄管事受傷,想必不能當差,我管阿孃借的都是識字的武婢,你們對照冊子,將小庫房的東西都統計出來。”
“所有不妥當的地方都登記清楚,讓甄管事和喬安解釋,解釋不清,繼續打。”
“喬大伴也要打?若是被王上知道了……”寧音有些遲疑,娘子以前也沒這麼張揚過啊。
傅綾羅沒解釋,在後宅她太跳脫,那是擎等著給夫人們添不痛快,她一個客居孤女,腦子壞了才會找不自在。
可她本就是這樣一個強硬的人,小時候阿爹教她的御下之法,也都是雷厲風行的法子,她深以為然。
在前頭伺候,她就不是客居,只是還沒得到王上敕封的下屬,低調只會讓人瞧不起。
“你只管去,這才是第二把火。”傅綾羅笑眯眯起身,淨過手和麵,氣定神閒準備去書房伺候。
寧音:“……”第一把火呢,燒完了?
想想娘子剛才從哪兒回來的,寧音咋舌不已,難不成在後頭,娘子不是吹牛,這是真要上天啊。
等傅綾羅到書房時,親衛沒有攔她。
傅綾羅安靜進了屋,只在角落裡立著,用餘光打量書房的擺設。
喬安掃了她一眼,見她老老實實的,心裡得意地哼了聲,給王上磨墨的動作更歡快了些。
就算她再多心計,能在王上身邊伺候的,還是隻有他喬安。
紀忱江感覺到屋裡多了個人,頭都沒抬,只面無表情看著各地送來的情報。
各封地收到南地的訊息後,確實都沒浪費這個機會。
他們那裡的監察御史也沒少惹事,各封王抓住岑御史私自追蹤駐軍行跡,且丟了大睿顏面一事,給皇庭送了摺子,表達對各處監察御史瀆職的不滿。
難得的是,京都並沒有太大動靜,聖人不曾大怒,朝臣不曾慷慨激昂地爭辯。
紀忱江仔細看京都送過來的情報,面色微沉。
皇庭以聖人六十大壽的名義,加開了恩科。
時下科考大多是世家子的上位時機,而朝中官職沒有空缺,那京都的打算就很顯而易見。
聖人是打算用世家來對付封王,下一個到定江郡任職的監察御史,必定是世家子。
比起靠著宮闈裡裙帶關係上位的岑御史,有兩朝底蘊的世家子,只怕更難對付。
若聖人許他們共同瓜分封地……紀忱江眸底閃過一絲殺意,那些被先帝打壓已久的世家,必定會竭盡全力在封地製造動亂。
他那位端坐皇庭的舅祖父,於江山社稷上無一建樹,論起陰毒行徑,永遠那麼在行。
在紀忱江面色越來越冷淡的時候,一個柔和的聲音突然在他左手邊響起,“王上,該用午膳了。”
紀忱江抬起頭冷厲看過去,喬安不知去了哪兒,只有傅綾羅低垂螓首,立在四尺之外。
他略有點詫異,他最不喜陌生雜亂氣息在身旁,但傅綾羅在書房裡伺候兩個多時辰,竟真的一點都不曾攪擾到他。
他剛才陷入沉思沒發現,不知何時,軟榻的矮几上已經佈置好了六菜一湯並四盤八拼點心。
“喬安呢?”雖然傅綾羅做到了安靜無聲,紀忱江還是不喜屋裡有女子,淡淡問道。
傅綾羅聲音平靜,“回王上的話,喬大伴應是被衛長史叫過去,挨板子了。”
嗯?紀忱江起身的動作一頓,心裡陰霾暴戾的念頭莫名淡了下去。
他似笑非笑看著傅綾羅,“你倒是大膽,連本王的身邊人都敢碰。”
從早上那一出,紀忱江就知道,傅綾羅想立威,不會放過喬安。
但沒想到,這才半上午,板子都已經安排上了。
祝阿孃和傅翟的雷厲風行,看樣子傅綾羅都學的不錯。
紀忱江心底那點子反感也跟著淡了下去,有個行事利落的長御女官倒是也不錯。
剛這麼想著,外頭突然傳來格外悽慘的呼喊聲——
“王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