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初春時節,渤海太守袁紹自命為車騎將軍,在酸棗會盟山東諸侯,以奮武將軍曹操為謀主,矢志東進討董。相國董卓見聯軍勢大,則鴆殺弘農王,復逼迫公卿遷至西都長安,燒雒陽為白地,欲與聯軍一分高下。
到二月初九,諸侯自覺準備周全,優劣懸殊,於是發兵進攻董卓。
曹操領陳留太守張邈、濟北相鮑信率軍六萬,攻河南原武、陽武;豫州刺史孔伷率軍四萬,取新鄭、苑陵、密縣;車騎將軍袁紹則領冀州諸軍,攻開封、中牟,以三路圍剿之勢,直取敖倉。
而在董卓方面,自從聽聞袁紹舉兵叛亂,董卓深感兵力不足,連月調遣三河軍隊,但他一來要以重兵監督京師,二來要防備西涼叛軍入寇,三來要分兵扼守武關,能調來禦敵的僅有四萬之數,董卓對守下雒陽已不報期望,唯盼能以雒陽八關拖延時日,等聯軍糧草耗費殆盡,他再伺機反攻。
在曹操謀劃中,聯軍不會與董卓決戰,但仍有兩處要點,是聯軍不得不直面解決的。董卓再如何兵力窘迫,也不會平白放棄險要,聯軍若要逼凌雒陽,便必須攻克敖倉與雒陽八關。
雒陽八關乃是初平黃巾時,先帝令大將軍何進拱衛京師所設,函谷關設於秦嶺、谷水間,隔絕東西;伊闕關設於龍門、香山間,以防荊襄;廣成關設於汝水、河谷,可伏重兵;太谷關設於歪咀、萬安,轘轅設於太室、少室,可遮蔽豫州;孟津與小平津兩關一東一西,正好扼守黃河;最後旋門關設在成皋,獨防兗州。八關皆地處要地,獨破一關則仍受他關掣肘,雒陽因其險要,號稱天下之中,帝王之宅,真名至實歸也。
而敖倉位於滎陽敖山,地當黃河和濟水分流之所,始皇帝統一**,在此籌集漕糧,以應山東反叛之急,高祖立國之後,仍尊祖龍舊例。此時敖倉已為董卓搬空,但敖倉正可轉運山東河北的糧食輜重,山東聯軍人數眾多,每日耗費糧米不可計數,若是佔據敖倉,便能大大儉省糧草,這也是聯軍首次出擊,便志在敖倉的道理。
董卓也深諳其中要害,他在雒陽做如下佈防:以董璜為函谷校尉,領三千之眾獨守歸路;李傕為伊闕校尉,郭汜為廣成校尉,華雄為太谷校尉,攏共一萬五千之眾受中郎將胡軫都督;樊稠為轘轅校尉、張濟為孟津校尉,賈詡為小平津校尉,輔以呂布幷州軍共兩萬人,由董卓在雒陽親領;以李蒙為旋門校尉,王方為敖倉校尉,萬人受中郎將董越都督,而徐榮統率餘下一萬涼騎,在陽武、原武之間觀察敵情。
聯軍的先頭騎兵約有兩千人,由陳留孝廉衛茲帶領,他們打著奮武的絳色旗幟出營,向東十里抵達陰溝水,正撞見西岸的涼人騎兵也在水畔,約有兩百騎,顯然是來打探敵情的斥候,這些日子衛茲已見得多了。
兩軍碰面,都不敢擅自交鋒,便隔著陰溝水對射幾個來回。東岸的騎士不善騎射,西岸的涼人卻能馬上拉弓,左右齊開,結果西岸的涼人毫髮無損,東岸的騎士卻被射傷三十來人,他們只好後退十丈,引起涼人肆意嘲笑。
衛茲見麾下面目發漲,顯然是氣得急了又不敢再向前比射。他心想,未戰先傷軍心,後面便不好接戰了,還是得鼓舞士氣。於是他上前對對岸涼人說道:“我軍在酸棗有王師百萬,馬上就要進圍京師,我看你們都算是善戰之士,但可能以一敵百嗎?不如此時泅水來降,做幾年挖礦的鐵官徒,說不得還能留下一命呢!”
這等蔑視之言,是武人最難忍受的,對岸果然有人叫罵起來,又有人朝著衛茲射箭,但他身著兩鐺鎧甲,五六支箭在甲面擦出火花,卻未能傷及衛茲。涼人又罵了一陣,但軍情緊迫,他們很快轉身離去,留給東岸騎士們以背影。東岸騎士們又開始喧笑,互相說:傳聞涼人最為善戰,世人都以為是索命的鬼物,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西中郎將徐榮不是涼人,更自知涼人也無法以一敵十。他得知聯軍東進的軍情,判斷在原武、陽武無法對敵,給雒陽傳去訊息後,當即收斂部隊,放棄原武、陽武,徐徐向西撤退。
北退途中,東南的斥候們又陸續來報說:開封東面與新鄭南面亦出現大軍,想必今夜便要被攻佔了,只是卻不知意在何處?徐榮久經戰陣,對他而言,聯軍的意圖過於明顯,他寫信給董越說:聯軍三路並進,約有二十萬眾,顯然是志在敖倉,我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君欲如何?
信中徐榮未寫明策略,也未即刻前往敖倉,而是率軍駐留在汴水東岸,邊修建工事,邊繼續派遣斥候,日夜打聽三路大軍的進展。
二月初十,曹操取陽武,袁紹取開封、孔伷取新鄭;二月十二,曹操取原武;二月十四,曹操取卷縣,袁紹取中牟,孔伷取苑陵;二月十七,袁紹率軍跨過鴻溝水,與曹操在卷縣之南匯合,孔伷剛佔領密縣,距離曹操袁紹尚有百里。徐榮得此訊息,當即渡河往敖倉求見董越。
董越自從聽聞二十萬大軍進圍敖倉,心中大為恐懼,可謂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向相國董卓求援,相國也不知如何是好,回信說實無援軍可派,讓他先於敖倉固守,二月之後自有三輔援軍。戰事千變萬化,二月之後的事誰知道呢?董越更是焦慮,唯一的救星便是在信中誇口的徐榮。甫一見面,董越便抓住徐榮袖腕,問他說:“不知徐兄三策為何?”
此時尚是夜裡,徐榮面露自信神色,如勝券在握。他拍開董越手掌,笑說:“天氣尚寒,董兄先給我一杯熱湯罷!”董越只好給他盛一杯熱水,等飲過之後,徐榮才說道:“我聞逆軍分三路而擊敖倉,實乃謬也。若十餘萬眾直逼而來,我等只能坐視敖倉受困。可如今我斥候來報,叛師南路失期,與我相距百里,而城東五十里約有十萬眾,臨河水而列長陣十五里,側翼虛薄,這正是我軍獲勝的大好時機,”
“如今傾巢而出,繞襲側翼,乃是上策;誘敵西渡,設伏擊之,乃是中策;固守敖倉,深溝高壘,乃是下策。董兄,戰機稍縱即逝,還望你勿要疑慮。”
董越頗為意動,他思慮再三,對徐榮嘆說:“徐兄上策雖好,可相國令我堅守敖倉,傾巢而出,若不能全勝,敖倉便有失守之虞。我日夜憂慮,也是自覺下策難成,不如便用中策,只是誘敵前來,確是麻煩徐兄了。”徐榮明白董越憂慮,早就猜到他會選擇中策,胸中早做準備,兩人得以敲定迎戰計劃。
二月十八一早,徐榮率麾下騎士盡數拔營向東,南行四十里至扈城亭時,看見聯軍前行的煙塵。煙塵中一杆大旗格外顯眼,旗布有三丈之長,絳帛上用金粉燙有四個楷體大字:“奮武討逆”,在春暉下金光閃閃,即使周圍的旗幟陸續進入視野,也不能奪去它分毫光芒。
徐榮並不急著撤退,他下令部下轉身列陣,卻仍在原地等待兩刻,直到兩軍剩下半里之遙,聯軍先鋒的面容他都清晰可見時,他才下令吹響軍號,令騎士們向西快速騎行。半個時辰後,他與聯軍拉開兩裡距離,便又停在原地,等聯軍前鋒即將接戰時,他又故技重施,令騎士們策馬西去了。
如此往來三四個回合,前鋒的衛茲忍無可忍,親自到中軍上報袁紹說:“敵軍如此施為,如貓戲谷鼠。我軍戰也不是,停也不是,《左傳》有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請求車騎遣軍作戰,否則士氣消沉,將士生疑,恐再現長勺之敗。”
袁紹不善戰事,此前佈置都託付於曹操,而曹操也不負他期望,不過半月便連下八城,袁紹頗為滿意。此時衛茲請戰,他也不自作主張,自然問計於曹操。
曹操心中思忖形勢:自己本無意與董軍野戰,之前謀略無非八字而已,‘以眾凌寡’‘徐徐圖之’,董軍如此挑釁,顯然是不願守城,而欲與我軍城外決戰,敵之所願,正是己所不為,不如以騎兵驅趕,仍按舊計行事。
但他轉念一想:大功無名,大音希聲,我若是如此安排,軍中諸侯恐會笑我軟弱,日後施令恐怕也多有阻礙,而如今我軍有十萬之眾,且有三萬騎士,優勢在我,何必如此謹慎?世上本無十成把握,便有九成勝算,就足以開戰了。
於是曹操對袁紹說:“敵騎不過一萬,軍中騎士足有三萬,何不如讓騎士為先鋒,步卒為後援,追敵索戰,驅敵於敖倉之後,若敵逃竄過甚,也就無可憂慮了。”
袁紹頷首贊成,又補充說道:“何須三萬騎士?雖是我軍優勢,可董卓久經行伍,說不得另有奇謀,不若將關羽部置於後軍,以備不測罷!”曹操知他不願關羽立功,但自覺說服不了,也就不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