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雖然不會說話,但他懂她,理解她的工作,尊重她的選擇,隨時隨地與她共同進退。
這一回羅縣之行,雖然季昭沒有派上什麼用場,但有他陪在身邊,安心。
祝康轉過頭,笑了笑:“季昭你餓了沒?要不要就到食堂對付一口?”
刑警審案,有時候忙起來真的是一邊端著飯盒吃,一邊工作。沒辦法,時間不等人。季昭搖搖頭,與大家揮手道別離開。
祝康這一轉頭,盧輝終於看到了他的臉。
“啊!”
盧輝整個人陡然一驚,發出一聲急促的驚呼。
祝康與盧輝目光相對。
殺害全家的兇手,就在眼前!
剛才專注開車,祝康不敢轉身,怕心神受影響。
此刻終於腳踏實地,踩在了市局的水泥地上,祝康終於見到了盧輝,哦不,盧尚武。
二十年過去了。
歲月在盧輝臉上刻下了痕跡。
三十六歲當上縣城公安局的局長,多麼風光!
他就沒有想過,有一天舊案重審?
呵,當然,能夠當上公安局局長,那樁滅門慘案所有的卷宗已經都被毀了吧?
若不是趙向晚從趙大翠那裡問出三村灣的來歷,若不是周如蘭協助查出戶籍資料,若不是會議室裡對那三個老人進行強勢審訊,恐怕……這兩個人就藏在公安系統,繼續為害一方。
盧輝面色蒼白。
【太像了!】
【真是像。這張臉簡直一模一樣。】
【為什麼時間過去那麼久,舊案偵查人員已經全部處理好,卷宗檔案全都燒了,我卻還是忘不了這張臉?】
【是了,當時龔四喜砍他堂叔的時候,正好一道閃電劈下來,我把那張臉看得清清楚楚。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忘記過。】
祝康看著盧輝的臉色漸漸變白,有心想要刺激他幾句,卻又害怕打擾了趙向晚的審訊節奏,於是看了趙向晚一眼。
趙向晚輕輕擺了擺頭。
祝康知道這代表還不到時候。
剛才車上趙向晚與盧輝寒暄,半點沒提龔大壯滅門慘案,祝康就知道,趙向晚另有安排。
雷霆一擊,方有奇效。
祝康深吸一口氣,轉回頭,加快腳步往前走。
再看一眼盧輝,祝康就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地摩擦!
無恥至極!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盧輝看祝康面無表情,一顆心終於放回了原處。
【只是長得有些像而已。】
【別自己嚇自己。】
【世界之太,無奇不有,只是一個長得像龔大壯的司機罷了,我怕什麼?】
終於完成心理建設,盧輝有了閒心參觀星市公安局,一邊走還一邊與趙向晚閒聊。
“這就是你們上班的地方?也不算大嘛。”
“局長辦公室在哪裡?是不是該與你們局長打個招呼?”
“記得啊,只有十二個小時,到了時間要是不讓我走,你們就被動了。”
趙向晚將盧輝送到傳喚室,對負責看守的公安幹警使了個眼色:“大人物,不要和他說話。”
離開之前,趙向晚看著盧輝,態度溫和:“盧局,委屈你先在這裡待一下,我去向我們局長彙報情況。”
盧輝自認為已經把握住了這些刑警菜鳥的脈,假裝大方地說:“行,趙警官你去吧,我會盡力配合你的工作。不過,別忘了和我辦公室的任陽打個電話通知一聲。”
趙向晚點了點頭:“行,我記得的。”
接下來,趙向晚與祝康、周如蘭一起,來到許嵩嶺辦公室門口。
敲了敲門,許嵩嶺第一時間開啟了門,沉著臉,壓低聲音:“進來!”
還不等趙向晚彙報,許嵩嶺便吼了起來:“趙向晚,你好大的膽子!”
潘磊電話打來的時候,他哆哆嗦嗦地彙報,聽得許嵩嶺膽戰心驚。
找潘磊讓派出所連夜查戶籍資料?這個沒有問題。
找來當年涉案人的家屬進行訊問,這個也沒有問題。
不到一個小時,龔四喜下落找到,此人搖身一變成為汽車站派出所所長,正在星市四季大酒店逍遙快活,讓局裡派人去把他帶回來喝茶?行,這個許嵩嶺也配合了!
可是……迅速找到第二名殺人嫌疑人,盧輝、盧尚武,發現他是現任羅縣公安局局長,什麼請示彙報都沒有,直接闖進局裡帶人出來?
太狂妄了!
盧輝是誰?黨的幹部!
別說還沒有查清真偽,即使是真的,也得先作出黨紀處分,再移交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進行處理。
公安機關要對他進行傳喚,需要與相關部門協調,走正規流程,哪能說帶走就帶走?
從星市到羅縣,跨地域偵查,趙向晚怎麼敢這樣特立獨行?
趙向晚知道許嵩嶺會發火,趁他還沒開口之前,先說:“許局,你趕緊弄一張傳喚證給我,我去補一下手續。”
許嵩嶺咬著牙:“你,你……”
趙向晚催促他:“我剛剛把盧輝忽悠好了,他願意配合我們調查。快快快,補一個傳喚證,先保證程式合規先。”
許嵩嶺拿她沒有辦法,只得打了個電話,處理完一系列流程之後,趙向晚拿著新鮮出爐的傳喚證,回到傳喚室,讓盧輝在上面簽字。
盧輝剛要開口問,趙向晚衝他眨了眨眼睛:“放心,放心,你配合我們工作,我肯定也滿足你的要求。剛剛我已經和任陽打了電話,把你交代的話都告訴了他,他說讓您放心。”
盧輝這才放下心來,看著傳喚證上那刺眼的“犯罪嫌疑人盧輝”這七個字,他皺了皺眉,嗤笑一聲:“為了搞倒我,還真是費盡心機啊。”
他大筆一揮,簽下自己名字,簽完字之後,將筆一放,閉目休息。
【不管是捏造了什麼事實,這十二個小時休想讓我說出一個字。】
【省城公安局又怎麼樣?羅縣歸嶽州地區管轄,星市公安局根本沒有這個權利對我指手畫腳。】
【等我出去,立刻弄死那個李立民!】
趙向晚拿著傳喚證走出來,室外是明媚的陽光。
美麗燦爛的陽光之下,怎麼還會有如此的黑暗與罪惡呢?
再走進局長辦公室,許嵩嶺正在對著祝康發脾氣。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們是警察,警察辦案要嚴格按照法律、法規、章程行事,不能突破法規允許的範圍。”
“龔四喜就是龔有霖?盧輝就是盧尚武?你們的證據呢?”
“你們應該先回來彙報,等我們和省廳、嶽州地區公安機關協調,再做下一步行動!知不知道這樣一來,我們非常被動?”
祝康縮著脖子承受著許嵩嶺的怒火,還不忘護著周如蘭。
“許局,你要罵,就罵我吧。周如蘭也是沒辦法,她其實也提出過這個方法太過大膽,但是我報仇心切,所以沒有聽她的。都是我的責任,要處分,就處分我一個吧。”
許嵩嶺冷笑一聲:“還挺講義氣?”
趙向晚推門進來,打斷許嵩嶺的話:“許局,現在時間緊張,大家都別浪費時間。我先簡單和您彙報一下我的計劃,這個案子很大,大到恐怕市局都兜不住,還得請求省廳支援。”
許嵩嶺將信將疑:“不是二十年前的滅門兇殺案嗎?怎麼需要省廳支援?”
趙向晚搖搖頭:“滅門兇殺案只是冰山一角。關鍵是當年十六歲的敢殺人的少年,不僅成長起來,而且進入公安系統。那股子凶煞之氣,在制服的包裹之下,越發囂張跋扈。三村灣涉黃、賭、毒、拐賣人口,這一點龔長水已經供認不諱,我們原本打算與羅縣公安局聯動採取行動,現在看來,萬幸我和祝康、周如蘭跑了這一趟。否則等到電話一打,三村灣所有犯罪分子將會一跑而空,警方必定會無功而返。
為什麼呢?因為三村灣歸汽車站派出所管轄,派出所所長龔有霖就是當年犯下命案的龔四喜;他與另一個兇手、羅縣公安局局長盧輝一丘之貉,黨羽無數。三村灣在他們的保護之下,黑色產業日益發達,當地老百姓憤慨不已,卻苦於上訪無門。”
趙向晚的雙目一眯,閃過寒光。
“您知道嗎?我與汽車站紅玉副食店老闆娘聊天的時候,曾說過三村灣有被拐婦女,想要報警,她嚇得臉都白了,指著頭頂說,別報警,因為他們上面有一把保護傘。”
趙向晚的聲音越說越大。
“保護傘?!當年武建設那把巨大的保護傘,我們都不怕,難道小小一個羅縣,一個汽車站派出所的保護傘,我們就怕了嗎?”
許嵩嶺看著眼前這個如寶劍出鞘,寒光閃閃的趙向晚,胸中激盪。當年那個苦苦尋找親生父母的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許嵩嶺不想讓她太驕傲,沒好氣地說:“你還打算對我用激將法?我告訴你,沒有用!”
趙向晚抬頭挺胸:“沒有。我不是要用激將法,我是實話實說。我入行的時候,您對我說過,警察職責,就是懲惡揚善。如果不能將龔有霖、盧輝這樣的惡人繩之於法,如果不能保護一方百姓平安,我們對得起身上穿的制服嗎?”
許嵩嶺抬起手,真的是被她征服了:“行行行,你已經出師了。說吧,你下一步準備怎麼做?”
趙向晚道:“龔四喜的父母、盧尚武的母親,應該很快就能送到市局。他們與龔大壯有舊情,至少還知道心虛,我打算先審他們……”
許嵩嶺打斷她的話:“什麼?你把龔四喜的父母、盧尚武的母親都請到這裡來了?怎麼來的?”
趙向晚說:“汽車站派出所的人派車送來的啊,我讓他們送來的。”
許嵩嶺瞪大了眼睛:“你一個今年剛入職的刑警,人家憑什麼聽你的?”
趙向晚微笑:“我代表正義嘛。”
許嵩嶺算是看出來了,只要讓她單飛,她能把天捅個窟窿出來。
沒辦法,誰讓自己是她的師父呢?
許嵩嶺唉聲嘆氣:“好好好,你只管去做,我找省廳領導彙報,想辦法給你處理程式問題去。”
趙向晚道:“師父,不只是程式問題。我們得雙管齊下,我這邊開始審訊,由二十年前的舊案入手對龔、盧兩家進行審理。你讓省廳的人出面,根據龔長水的證詞,先找到三村灣的書記盧國良,讓他老實交代問題,再派特警全面清理三村灣的黑勢力。我聽人說了,盧國良這個人良心還沒有完全壞掉,他有個寶貝小孫子盧天賜在讀小學,你懂吧?”
許嵩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手作勢要打她。
趙向晚不閃不避,目光沉靜。
許嵩嶺收回手,嘆了一口氣:“放手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