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方世界,我便是神,誰能懲罰我?”
靜立雪中的老僧臉上露出無比自豪、得意的神情,彷彿他便是這方天地的主宰。
不痛不癢地說道:“就算我殺了你,也只是為了死去之人報仇雪恨,便是官府找上門來,也得先追究你的責任。”
說到這裡,老僧抬起戴著竹笠的頭,望向雪山上灰暗的天穹,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說道:“因為我是這寺裡的佛。”
李修元心裡暗自冷笑,不知道該回什麼。
他自幼便在生死之間掙扎,不知道斬了多少要他性命的殺手土匪,心道債多不愁,你並不是第一個想要我性命的傢伙。
輕輕地搖搖頭,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試著讓她在自己的掌上多停留片刻。
看碰上雪花漸漸化開,變成了一抹冰霜,禁不住嘆了一口氣,還不行啊。
抬起頭來,看著老僧笑了起來:“說你是白痴,你還不承認。你要是山下的佛,這大佛倒塌的一剎那,你在哪裡?”
李修元用戲謔的眼光看著他,說道:“如果你是佛,這山下的佛最後為何改為佛殿?”
哈了一口氣,心想你真不愧是山下寺院中最瘋狂的老和尚了。
本來漸漸已經平息下來的老僧,卻被李修元幾句話激怒了。
大佛倒塌之時,老僧還在閉關之中。
雖然他也明白這怕是雪山上的神靈不想讓山下出現一尊大佛,但是他絕不允許李修元在他面前將這事再翻出來。
眼裡漸漸的,重新有一道火焰燃燒起來。
看著李修元說道:“你莫不是怕死了吧?說吧,你還有什麼想要說的,趁現在還來得及,算是你的遺言吧。”
李修元聞言之下,臉上無悲不喜,沒有任何的反應。
只是問道:“我若是將你斬於風雪之中,住持大師會不會來找我的麻煩?寺裡的長老會不會來跟我拼命?”
“不會。”老僧認真地說道:“我就是長老,我說了算。”
李修元這才鬆了一口氣,回道:“那就好,你知道,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
放出的神識中,他已經看到了大湖對面的佛殿之下,站著一個瘦小的和尚。
穿了一身棉襖的小和尚雖然看不到雪霧瀰漫大湖背後的情形,卻皺著眉頭望向隱於風雪中的山道。
心裡禁不住嘆了一口氣。
心道:“你若不想做那樊籠裡的鳥兒,我倒是可以讓你展翅高飛啊。”
正好,三藏要去西域取經,路上多一個小和尚,想來應該多幾分樂趣。
長路漫漫,跟獨守雪山的自己一樣,都是寂寞如雪啊。
此時的老僧臉上終於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甚至全身的骨頭都響了起來,說明他已經將真氣凝聚,準備動手了。
老僧說道:“今日風大雪猛,正是降魔好時機,在見到你之前我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殺你,見面之後,我改主意了。”
李修元冷冷回道:“因為我怕麻煩,既然你已經將要動手了,如果我不滿足你,豈不是給你一次又一次來殺我的機會?”
心道便是聖人,也會有三分火氣,何況我還不是聖人。
總不成你要殺我,我便伸頭過去吧?
兩的人目光於風雪中相遇,如兩道鋒利的長劍瞬間斬在一起,老僧剎那間有一種錯覺,這傢伙是十來歲的少年嗎?
還是百年老妖化形轉世,否則,怎麼光憑一道眼神,便讓自己感覺到一道死亡的氣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老僧看著李修元說道:“我現在改變了主意,出於對敵人的尊敬,你死後,我會將你帶去雪山上葬了。”
李修元看著老人隱於竹笠下的半張臉,想起了山間當年夫子栽的那株將死的老梅。
枯枝之下,已經沒了幾分生機。
若不是因為自己的到來,只怕要消失在雪山之上,最後歸於塵土了。
靜靜地,李修元取出一把鐵劍握在手中。
他不是老僧這樣自視為一方天地的主宰,他更不想跟老僧近身纏鬥,他要將敵人拒於自己的三尺之外。
自己雖然無法呼叫這一方天地之力,但是身前三尺,是他劍的天下。
就算眼前的老僧是一個將要踏破虛空的絕世修士,他也有佛門的肉身之力。
老僧眼見李修元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把長劍,不由得怔了怔,心道你捏著一把長劍就是修士了?
不過這一道疑問迅速被他否定了,就算眼下李修元拿出一把神劍,他也要將心頭這根刺拔掉。
伸出如枯枝一樣的手掌,冷冷地說道:“看來你是早有準備啊!”
……
“那是自然,我家公子隨時隨地都有準備。”
老人端起面前的靈茶一口喝光,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了一小甕烈酒,眼見戰起,他要喝一杯烈杯,稍揉心裡那道鬱悶。
看著面前的秦湘玉問道:“這甕酒是公子自大漠裡帶回來的燒刀子,比我們釀的酒要烈,秦掌櫃要不要試試?”
秦湘玉一愣,看著老人說:“不可避免了嗎?來自大漠的酒,我自然要喝上一杯。”
老人抱著酒甕,緩緩往兩人的杯中倒入來自大漠深處的烈酒。
靜靜地說道:“這甕酒你便是花上再多的錢,也喝不到啊。”
秦湘玉一愣,不相信地問道:“這酒有什麼講究?”
老人搖搖頭:“沒什麼講究,只是這是一甕經過了歲月沉澱的烈酒,又豈是當下大漠中的燒刀子可比?”
秦湘玉半信半疑地看著杯裡顯得有些濃稠的烈酒,忍不住淺淺地嚐了一口。
瞬間,如一道燃燒中的火焰,自喉間直往胸腹中殺去。
“呼!”的一聲,秦湘玉拍著桌子吼道:“好烈的酒,好深沉的歲月之力。”
喜歡飲酒,而且喝過大漠烈酒的秦湘玉,正如老人所說,眼下這甕經過漫長歲月陳釀的烈酒,卻是她聞所未聞的味道。
老人嘆了一口氣,從身後取出一小碟花生放在桌上。
自己小小地喝了一口,感受著胸腹間熊熊燃燒起來的火焰,說道:“雪山之下,眼見就要有一場惡戰。”
秦湘玉一愣,伸手抓了兩粒花生的手停在了半空。
忍不住看著老人問道:“前輩難不成你有千里眼,能看到雪山下發生的一幕,你可以教教我嗎?”
出於對俠義之人的崇拜,秦湘玉的夢想便是有一天自己也能仗劍江湖,斜倚小橋流水,做一個快意恩仇的修士。
“好啊!”老人微笑著說道:“等到大年的時候,我讓公子煮一鍋湯,請你嚐嚐。”
“啊!這麼簡單?”
這一下輪到秦湘玉發呆了,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面前這個神秘的老人隨口便應承了她。
她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問道:“前輩你說的是真的?”
老人點了點頭:“修行跟修佛一樣,人人都有選擇的權利,這又不是什麼難事,只是眼下還是先等公子解決雪山下的麻煩。”
秦湘玉聞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道:“如此來說,小掌櫃也是小小的修士了?”
“他啊?”
老人搖搖頭,淡淡地回道:“公子只是一個凡人,身上沒有一絲的靈力。”
……
“你只是一介凡人,一個沒有靈力的凡人如何跟我鬥?”
風雪中的老僧笑了,冷冷地笑了起來:“都說人定不可勝天,你還是想想最後的遺言,我可以免費雕刻在你的墓碑上面。”
“是啊,你還是算計到我了。”
望著頭頂上陰霾的天空,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道:“師父你也看到了,弟子沒有靈力之下,一次又一次任人欺負。”
老僧一聽更是得意地將頭上的竹笠往上挪了挪,露出那張枯瘦的老臉。
呵呵笑道:“話說你師傅是誰,我不介意啊,你可以讓他現在趕來,我給你這個最後的機會。”
老僧一臉得意,那意思分明是等你師傅過來,我連你師徒兩人一起斬了。
唯有如此,方能彰顯他舉世無雙的修為,方能顯出他的落落大方。
“師父你聽見沒有?要不你落一道雷算了,也省得弟子拼命跟人廝殺一番。”
收回望著天穹的目光,李修元也知道老道士斷不會因為眼前一點困難就回應他的要求。
只怕是老和尚也不會理他這個無理的舉動。
看著面前的老僧,李修元苦笑道:“實話告訴你吧,我那師父不太靠譜,經常是我有麻煩的時候不理我,等我有好吃的東西才會偶爾露一下臉。”
老僧一聽哈哈狂笑了起來。
這一刻的李修元,在他眼裡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問世間,哪有弟子敢這樣在背後抹黑自己的師傅?
倘若自己的幾個徒兒敢在背後這樣說他,怕是早就不是斷手,便是斷腳了。
哈哈笑了好一會,老僧才忍住了笑意,搓了搓雙手說:“今日我算是破例,陪你在這風雪中說了好些話了。”
“時辰不早了,你可以上路了。”
老僧只是稍稍用力,將蓑衣上,竹笠上厚厚的積雪抖落,伸出的右臂如山崖上的那迎風戰雪的松枝。
靜靜地說道:“殺我,或者被我殺死!”
山風挾著漫天的飛雪,吹得老僧的蓑衣啪啪直響,露出寒風的右掌如一把長劍,在寒風中閃耀著冷冽的鋒芒。
而當下的李修元一身白衫勝雪,便是一頭黑髮也早讓飛雪染白。
一身單薄的衣衫被吹得呼呼著響,更勝過眼前鋒芒畢露的老僧。
不知老僧是有意,還是無意之間忽略了一件對他來說致命的細節。
那便是,當此最寒冷的時節,他面前的少年只是一件單薄的白衫,連蓑衣斗笠都沒有。
如此的少年,會是一隻任他宰割的魚兒嗎?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靜靜地注視著老人如寶劍一樣的手掌,這是他頭一回遇到敢在自己面前憑一雙手掌,便要迎敵的對手。
即便如此,他左手緊握的長劍依舊沒有出鞘,他在等,等眼前的老僧先出招。
不管是如山還是如狂風一般,靜靜地感受著吹打在身上的寒風,李修元瞬間平靜了下來。
這一剎那,他將自己融於了風雪之中。
他便是雪山,身後的雪山就是他。
老僧眼皮一跳,只是眨眼之眼,他感受到眼前這個漫不經心的少年變了。
他的眼裡,再也看不到少年手裡的劍。
在他眼中的少年,就是一把沒有出鞘的劍。
就在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出招的瞬間,天茫茫的風雪之中,響起了一道稚嫩的聲音。
“師傅說,請老和尚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