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準備出劍的李修元聽到這道聲音,只得暫且打消了動手的念頭。
只是片刻之間,只見小和尚連滾帶爬滾滾而來,跑到老僧面前行了禮,又跟李修元點了點頭。
然後跟老僧彎腰說道:“師傅說,師叔祖不可以跟山上的哥哥動手。”
老僧聞言大怒,呵斥一聲道:“你師傅還管不了我,他憑什麼不讓我出手?說吧。”
小和尚喘了一會兒氣,雙手撐在自己的腿上,顯然是一路走來,踩在厚厚的雪地裡費了不少的力氣。
歇了一會,小和尚才繼續說道:“師傅說,出事的時候哥哥已經下山去了皇城,這事不能怪在他的身上。”
“請師叔祖跟我回去吧,師傅在佛堂煮了茶等著您。”
小和尚又跟李修元揮了揮手:“哥哥不要傷害我的師叔祖,他不是壞人哦。”
李修元搖搖頭,看著小和尚回道:“回去啊,等到春天再說。”
這話只有小和尚才懂,在老僧面前他不敢對小和尚流露出哪怕一絲的溫情。
否則他怕老僧一會狂怒之下,將火撒在小和尚的身上。
春天才有靈茶,這事小和尚一直記在心裡。
為此他已經告訴了自己的師傅,說春天要給師傅一個驚喜,卻沒想到山上的哥哥真的沒有忘記對他的承諾。
而眼下兩人劍拔弩張的情形,卻容不得他多說什麼。
只在眼巴巴地看著老僧說道:“師叔祖,要不你跟我回去吧,這裡太冷了。”
老僧搖搖頭,看著小和尚回道:“回去告訴你師傅,這是我與這少年的個人恩怨,跟寺裡諸長老無關。”
小和尚一愣,只得急得往李修元望了過來,那意思是哥哥你只要轉身踏上臺階,師叔祖便拿你沒辦法了啊。
李修元搖搖頭,輕輕地給他傳音說了幾句。
然後揮手間,冷冷地說道:“趕緊滾開,莫要耽誤了我跟老和尚的決戰!”
“哈哈哈,我也是這麼想的,小和尚快回去告訴你師傅,這裡只有一生一死,用不著他來干涉。”
老僧被李修元的一句話激怒,出言讓小和尚趕緊離開。
他怕李修元的血,血濺汙了小和尚的眼睛。
小和尚深深地看了一眼風雪中的李修元,咬著嘴唇,一扭頭往風雪中而去。
石階前的李修元並不需要他去擔心,他知道哥哥若是打不贏,肯定會鑽進那道法陣裡去逃命。
他是怕師叔祖萬一打不過,要麼惱羞成怒,要麼被山上的哥哥重傷在風雪之中。
眼前的一切他管不了,他只不過負責替傳送老和尚的口信。
眼見小和尚高一腳低一腳地離開,李修元忍不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沒曾料到,這山下的住持大師倒是一個慈悲之人。
……
九天之上,青梨樹下。
老和尚看著自杏花谷歸來的老道士笑了起來:“我怎麼覺得你的寶貝徒兒的話有些道理,但凡他有麻煩的時候,你都不會理他。”
“等著他找到好吃好喝的時候,你這個不靠譜的師父又不請自來了。”
老道士淡淡一笑:“他在天玉城裡一頓亂操作,差一點便惹下大禍,最後還不得我親自走上一回,替他滅火?”
老和尚搖搖頭:“在我看來,他那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那老修士也是他的師傅,幫師傅破境渡劫,這有什麼錯?”
老道士取了一碟杏花糕放在桌上了,喊了一聲:“明珠過來,吃糕點了。”
然後扭頭看著老和尚說:“他本意沒錯,但是他忘記了須彌山下的世界也是叢林,現在還沒到最後攤牌的時刻……”
“他在天玉城中先後三批不同的人,在相同的地方破境渡劫,天香城中又有三個世家突然多出幾個大修士……”
“這還不算,他的小徒兒竟然將這破境的機緣又一路帶到了杏花谷裡……若是讓須彌山上的師徒得到訊息,你讓我如何面對我那徒兒?”
看著自山間跑來,如一隻蝴蝶般的耶律明珠。
老道士說道:“他這是懷璧其罪,這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
“師傅我來了。”
還沒等老和尚回話,耶律明珠已經跑了過來,看著老和尚問道:“師傅,有什麼好吃的?”
老道士指著桌上的糕點說:“這是你師父的母親做的,你嚐嚐,要是喜歡我這還有。”
耶律明珠聞言一驚,伸手撿了一塊放進咬裡咬了一口……
在嘴裡細細地品味了好一會,才回道:“跟我在富春江上杏園裡吃的味道有一些分別,好像多了一些甜蜜的滋味……”
還沒說完,老尚嘆了一口氣,看著老道士說:“多給明珠兩盒,讓她帶給母親嚐嚐,這不就是母親對兒子的思念嗎?”
耶律明珠聞言一怔,隨後細細思量之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手裡捏著半塊杏花粒,看著老道士問道:“前輩,我師父在做什麼?”
“他在殺人,或者被他人所殺!”
老道士抹開眼前的雲霧,露出風雪之中如如不動,手裡捏著一把普通長劍的李修元。
在他面前不到二丈的地方,同樣是如如不動,一臉殺氣的老僧。
耶律明珠望著眼前的一幕忍不住問道:“師傅,我師父的劍呢?他當初在天山上都替我們鑄造了許多的靈劍……”
老和尚指著對面的老道士說:“問你師公吧。”
老道士搖搖頭道:“若是讓他握著一把神劍亂闖,早就被那一方世界一腳踢出來了。”
耶律明珠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指著風雪中的少年說:“看來,師父這回要吃苦頭了。”
老道士想了想問道:“你不急著給你母親送杏花糕了?”說完取了兩盒擱在桌上:“這些都是給你的。”
耶律明珠小手一晃,收起了桌上的糕點。
嘻嘻笑道:“不急,我要看看師父會不會出醜。”
老和尚看著他無語地苦笑道:“你等著,我下回見到他時,得跟他好好說說。”
“切,我才不怕呢!”
耶律明珠淡淡地回道:“要是師父有危險,前輩早就急得跳起來了,是不是前輩?”
老道士搖搖頭,看著老和尚皺起了眉頭:“看看你都教出了什麼樣的徒兒。”
……
風雪漸猛,一衣蓑衣的老僧眼睛眯了起來,緊緊地盯著李修元手裡的劍。
劍沒出鞘,自然沒有殺氣。
眼下的李修元早已過了殺氣外露的時代,眼下的他,站在那裡便是風雪掩映下的山道。
老僧的眼睛眯成了兩道縫,眼縫有一道如冰霜還要冷上幾分的劍氣斬出。
還沒有拍出搬山填海的一掌,便有一道劍氣自老僧面前噴薄而出,瞬間將天空中的風雪攪亂,一道劍氣撕裂風雪,往李修元斬來。
令李修元感到恐怖的是,這一道劍氣如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按在了他左手的劍柄上。
讓手中有劍的李修元竟然無法拔出劍鞘裡的長劍。
更不要說他使出拔劍術,對著不遠處的老僧斬出一道閃電了。
這是他自修行以來,遇到最不可思議,最可怕的一件事。
敵人竟然握住了自己的長劍,讓他無法斬出自己得意的一劍。
而當下輪迴劍也被禁錮起來,讓他無法斬出那一道繁花化劍的輪迴一劍。
看著不遠處一臉冰霜的老僧,李修元彷彿陷入了深淵之下的泥沼,舉步難行,而風雪中的老僧正踩著厚厚的積雪。
步步逼近。
彷彿感應到李修元的弱點,老僧當下也不再著急,而是抱著貓捉老鼠的心思,一步一步踩在雪上,如同踩在李修元的心口。
風雪嗚嗚直叫,四下突然變得凝重壓抑,讓李修元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一朵雪花落下,落在他握在劍柄的右手背上,過了片刻,還沒有融化。
老僧隨時可能向李修元拍出致命的一掌。
這一剎那他竟然已經處於生死之間,處境極為危險。
然而此時此刻的李修元,連睫毛眨都沒有眨一下……只是靜靜地看著手背上的那朵雪花。
只是剎那之間,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就在老僧目瞪口呆之下,李元自言自語道:“縱裡尋她千百度,原來你在這裡等著我……”
老僧冷冷笑道:“你就要死了,有什麼詩句儘管都念出來,反正我聽不懂,這一方天地也聽不見。”
老僧說的聽不見,卻是指已經離開的小和尚。
以及躲在禪房裡,佛堂中躲避風雪的眾僧,當下一場生死戰,竟然無人前來觀戰。
住持大師的佛堂裡,小和尚正緊張地看著面前的老和尚。
看著老和尚不動聲色的模樣,只好問道:“師傅,山上的哥哥會不會有事,他剛才還答應我,等到春天上山採茶。”
老和尚搖搖頭,輕聲說道:“按理說你師叔祖是寺裡的高僧,修為連我都看不懂……可那少年身後卻是一道絕世的法陣……”
小和尚嘆了一口氣:“徒兒也是這麼想的,只盼著哥哥打不贏,趕緊躲回去啊。”
老和尚面露慈悲之意,回道:“他既然已經長劍在手,自然有保命的法門。”
小和尚皺了一下眉頭,問道:“師傅要不要去勸勸師叔祖?”
“勸不了!”
老和尚靜靜地說道:“劍已出鞘,只能等他們分出一個勝負,或是那少年躲進山間了。”
……
風雪中的李修元,離身後的石階,離自己佈下的那道法陣,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
而眼下的他卻如風中的雪人,安靜了下來。
眼裡不再有步步踏雪,往他殺來的老僧,這一刻他已經把面前的敵人徹底忘記了。
眼光如電,氣如遊絲,只是緊緊地盯住了手背上那一片晶瑩的雪花。
如同注視著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珍寶一樣,臉上的笑容比山上欲開綻放的寒梅還要迷人。
直到咯滋咯滋,老僧踩在雪地裡的聲音傳來,李修元才抬頭望向離他不足一丈距離的老僧。
呢喃了一句:“謝謝。”
老僧淡淡一笑:“不謝,因為你已經死了,我會把你帶去雪山之上,好好的安葬。”
李修元點了點頭,回道:“為了感謝你的一番美意,我答應你,今日可以不取你性命。”
“哈哈哈,這是我一生中聽到過最好笑的笑話,你殺得了我嗎?”老僧問道。
“你師叔祖已經輸了。”
佛堂裡的老和尚看著一臉驚恐之色的小和尚笑了笑:“等到春天,跟那少年去山中採摘春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