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長水的母親,被羅小菊稱為桂嬸的有些警惕地走了出來,看到是羅小菊,這才將她和向晚讓進屋來。
羅小菊介紹趙向晚說是自己的表妹,名為小晚,灣子裡的人也不講究,什麼小碗、大碗都無所謂,只要是親戚,那就是自已人,不必提防。
同樣也是兩層樓房,不過龔家的條件就差遠了。只有一樓簡單裝修了一下,樓梯、二樓完全是毛坯狀態。樓梯連個欄杆扶手都沒有,只有預製梯段一截壓在牆裡,另一截懸挑出來。客廳裡也只擺了張舊桌子,五、六把竹椅子,連個開水瓶、茶杯都沒有,不像是經常有客人來訪的場面。
羅小菊眼珠子轉了轉:“長水哥不在家?”
龔長水先前結過婚,不過因為他賭博欠債,老婆一氣之下帶著孩子回了孃家,兩人離了婚。他現在家裡只有老母親一個,屋裡冷清得很。
桂嬸嘆了一口氣:“和他那個兄弟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唉!我老了,幫不上忙了,就指望著他結婚生子,家裡能熱鬧點兒。”
羅小菊嘻嘻一笑:“前一陣子不是看長水從外地拐了個老婆回來嗎?還有個小姑娘,多了兩個人,不挺熱鬧?”
桂嬸欲言又止,指了指西頭那間房門緊鎖的屋子:“還沒養熟,不聽話咧。”
羅小菊道:“女人嘛,都捨不得孩子。你把她和孩子分開關著,她心裡一慌說不定就聽話了。”
桂嬸可有可無地點頭敷衍:“嗯嗯。”
羅小菊卻很積極,自告奮勇站起身:“我來幫你,嬸子。免得被她給跑了。”
桂嬸年紀大約六十,頭髮花白,不過腰板還算硬朗。看到羅小菊這麼積極主動,有些意動。
【長水把人帶回來,一天到晚鎖在屋裡,也不知道到底做沒做成夫妻。那小姑娘倒還聽話,不哭不鬧,見到我了還知道喊奶奶,禮貌得讓人心疼。作孽哦,把人拐了過來做什麼?女兒都出嫁了,我只剩下這一個兒子養老,雖然拐賣婦女喪良心,可是我也沒辦法啊……】
【女人嘛,只要做了夫妻,上了床,就有了感情,到時候再哄一鬨,不就成了?她孩子都在這裡,還能跑到哪裡去?】
桂嬸一邊想,一邊也跟著起來,從褲腰帶上扯下一片鑰匙,對羅小菊說:“我開了門,你把那小姑娘抱出來,我還得趕緊再鎖上門,不然那病秧子跑了,我兒子要罵我的。”
羅小菊滿口答應:“行,我手腳麻利得很,嬸子你放心。再說了,咱們這灣子裡的人都沾親帶故的,她能跑得出去?前腳出門,後腳就得捉回來!”
她轉頭看一眼趙向晚:“你也過來幫幫忙。”
桂嬸拿著鑰匙把門開啟,門一推開,一股子屎尿臭味撲面而來。
桂嬸一邊罵一邊去拎尿桶,羅小菊則走進去抱起坐在床邊的閔雙雙,閔家槐苦苦哀求:“求求你們,不要搶我孩子。”
趙向晚站在門邊,正看到羅小菊抱著閔雙雙快步出來,桂嬸將瘦弱的閔家槐推倒在床上,兩人聯手,迅速把母女倆分隔開來。
閔雙雙今年八歲半,模樣漂亮,表現得很乖巧懂事,順從地跟著羅小菊一起出了門,看著桂嬸鎖上門,目光盯在桂嬸掛鑰匙的腰上。
【我要乖,不能吵,討好她之後把鑰匙偷來。】
嗯,不愧是閔成航的女兒。
不到九歲的年齡,就知道先裝乖麻痺大人。
閔雙雙上小學三年級,八、九歲的年紀,體重也有四十幾斤,抱在手上沉甸甸的。羅小菊抱了一下就受不住,彎腰把她放在地上,雙手放在她肩膀上,推到趙向晚面前,示意趙向晚好好相看一下,滿意不滿意。
趙向晚蹲下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孩子。
杏眼、秀鼻、櫻花粉的小嘴,漂亮精緻的瓜子臉,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趙向晚抬起手,撫了撫她臉龐,又拉了拉她胳膊和腿,一臉的挑剔。
閔雙雙圓睜雙眼,任由趙向晚擺佈,但那微微顫抖的身體卻將她的內心的恐懼表達出來。
【她們是不是要賣掉我?】
【賣掉我了,媽媽怎麼辦?媽媽還要吃藥,不能難過不能累。】
【媽媽說,壞人要威脅爸爸做壞事呢,爸爸做壞事的話,警察會不會把他抓起來?】
趙向晚站起身,衝羅小菊點了點頭,意思是這個小姑娘還不錯。
羅小菊眼睛一亮,湊近她耳邊:“真給我五千?”
趙向晚點頭:“真的。”
羅小菊再一次確認:“真願意出兩萬買?”
趙向晚猶豫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羅小菊生怕到手的鴨子飛了,急得一把將趙向晚拖到一邊:“怎麼了?哪裡不滿意?”
趙向晚做出一副肉痛的模樣,撇了撇嘴,對羅小菊說:“還是太小,得養十年才能接客,嘖嘖嘖,不划算,我得想想。”
深諳人性的趙向晚知道,如果她表現得太過急切,羅小菊反而會警惕。趙向晚越是不情不願,羅小菊越當真。
羅小菊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喂,你莫嫌她小啊,這麼漂亮,你買回去先讓她學點表演,上臺演出嘛。這孩子長這麼漂亮,乾點什麼不賺錢?你在外面有門路,肯定有辦法的嘛。放在我們這裡,只曉得吃飯、拉屎,什麼用都沒有。”
桂嬸聽著不對勁,走過來問:“小菊,你這是想幹嘛?”
羅小菊說話也不避著孩子,開門見山:“我這表妹在南方大城市裡,是做那種生意的,你懂不?很賺錢的咧。她現在年紀大了,想買兩個漂亮小姑娘養在身邊好好培養,將來接她的班。我這不想著長水拐來兩個,大的可以當老婆,小的留在家裡也沒用,不如把這小姑娘賣給她。”
桂嬸一聽,立刻來了興趣:“你肯出多少錢?”
趙向晚沒有說話。
羅小菊幫腔:“我表妹還在猶豫咧,她願意出兩萬買,就是嫌孩子太小。”
門外隱約有腳步聲傳來,趙向晚低下頭看看手錶:“喂,半個小時快到了。”
羅小菊一聽,嚇得趕緊把閔雙雙往桂嬸那裡一推:“嬸兒,這孩子你帶著啊,你問問長水的意見,要是想賣呢,就過來找我。我先回去了,家裡還有個二傻子,我怕他燒了屋子。”
桂嬸還以為羅小菊在說她那個賭鬼丈夫,忙催促道:“好好好,你快去吧,從後門走。”
羅小菊與趙向晚一起從堂屋後門離開。
桂嬸做慣農活平時根本閒不住,屋後種了不少菜。趙向晚從堂屋後門出來,穿過一大片菜地,抄近路回了羅家。
祝康站在羅家地坪前,一邊看手錶一邊朝著路那頭張望。
看到趙向晚的身影出現,這才鬆了一口氣。等到羅小菊走近,他沒好氣地說:“只剩下兩分鐘了,我跟你講,我打火機都準備好了……”
羅小菊錢還沒到手,心煩氣躁地回了一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別催了,真煩人!”
等到三人都回了屋,羅小菊繼續遊說趙向晚:“別嫌孩子小,我敢說,你到哪裡都找不到這麼漂亮的小姑娘。”
趙向晚嘆了一口氣,看了看窗外:“表姐,既然你說我是你表妹,那就是自己人,我跟你說實話實說。兩萬塊是多少錢,你知道不?在我們村,一萬塊可以買一個漂亮的黃花大閨女,八千塊可以買一個兩歲不到的男娃。你以為我這兩萬塊錢掙得容易?就算是皮.肉生意,那也是血汗錢吶,我還是覺得孩子小了點。不過……你看看那邊的想法吧,如果真心實意賣,一萬吧,一萬我就買了。”
買貨的才會嫌貨,付錢的才會壓價。
表現得太痛快,絕對不是做生意,對方肯定要懷疑。
只有這樣一邊嫌棄,一邊壓價,才是真正做生意的態度。
羅小菊緊張地看著趙向晚:“那,我五千塊錢的中介費呢?”
趙向晚看著她,表情很平靜:“中介費給你20%,兩千吧。表姐你出去打聽一下,我在南方做生意,中介費都是10%,我給你20%。”
先用大錢把羅小菊砸暈,等她上了鉤之後再來砍價,這就是趙向晚的套路。
一下子從五千降到兩千,羅小菊很煩惱。她看著趙向晚,又轉頭看一眼站在一旁一聲不吭的祝康,很不高興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剛才不是說五千,現在怎麼就掉到了兩千?太少了!”
趙向晚微微一笑,作勢要走:“你租房子,一個晚上五塊,兩千塊得租上四百天,一年多呢。上下嘴皮子一動,賺兩千塊,還不多?你要是嫌少,那就算了,我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吧。本來呢,那個孩子看著只有七、八歲,太小了,我並不滿意。”
羅小菊慌忙攔住她:“好好好,兩千就兩千,你坐著,我去幫你跑一趟。”說完,似乎是害怕趙向晚反悔,她飛快起身,往龔長水家跑去。
看著羅小菊狂奔的背影,祝康對趙向晚的敬佩之心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向晚,你,你怎麼想出這一招的?”
趙向晚衝他使了個眼色,兩人上了樓。
關上門,再拉上窗簾,確保沒有人偷聽之後,趙向晚這才坐在床邊,悠哉哉地和祝康聊起天來。
“你還記不記得,劉商軍給閔成航傳了一個紙條,說他妻子打電話說下週回來?”
祝康點頭:“記得。”
“那你覺得,三天後閔成槐會不會出現在星市?”
祝康搖頭:“不是被綁架了嗎?怎麼可能回去。”
趙向晚看了他一眼:“那你小看了閔成航的決心。從他拿刀砍向小學生的那一天開始,他的目的只有一樣:護妻女周全。如果他沒有親眼見到妻子,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罪行。他既然有能力安排證據,那同樣也有辦法推翻。”
祝康似乎有點明白了:“哦,我明白了。這是閔成航與綁匪之間的約定,除非綁匪放出他妻女,他才會乖乖自首。”
雖然想通了這一點,但祝康心思縝密,立刻找到漏洞所在:“可是,綁匪怎麼可能乖乖放人?要是放了人,閔成航反手把他們舉報了怎麼辦?”
趙向晚轉頭看著那廉價布料做成的窗簾,硬而厚的布料,俗氣的花紋,卻是這個縣城最常見、最華麗的裝飾。
“所以,你覺得我為什麼一定要買雙雙那個小姑娘?”
趙向晚的聲音淡淡的,落在祝康耳朵裡卻很有力量感。他大為震撼,呆站在窗邊:“你的意思是,他們會扣著孩子?”
祝康想通了這些關鍵,看向趙向晚的眼神裡帶著崇拜:“你說你,你怎麼就這麼聰明呢?綁匪要幹一票大的,所以綁了閔成航的老婆孩子。閔成航為了保護妻女,只得不斷與他們周旋,不僅讓我們警方開始懷疑他、不斷尋找證據,還逼得對方不得不安排他妻子主動聯絡他。這一回綁匪同意放回他妻子,但是一定要捏著一樣東西,保證閔成航不會反水。還有什麼,比孩子更有效?”
可是轉念一想,祝康又覺得不對:“如果綁匪要拿孩子來鉗制閔成航,那怎麼可能把她賣給你呢?”
趙向晚瞟了他一眼:“綁匪是什麼人?他們哪裡有耐心帶孩子?多半是把孩子丟在三村灣這裡,或者直接撕票。反正只要閔成航認了罪,邱三勇放出來,幹完一票大的,他們拿著錢遠走高飛,還管什麼閔成航,管什麼閔雙雙?”
祝康眉頭緊皺:“那……閔成航根本就沒有達到目的。”
趙向晚思索片刻:“或許,閔成航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在他心目中,妻子是第一位的,而且妻子身體病弱,必須第一個救出來。至於女兒,一來女兒乖巧聰明,懂得審時度勢,二來畢竟她只是個孩子能降低綁匪戒心,他相信女兒能夠活下來。只要綁匪開始動手,我想他立刻就會舉報,與我們取得聯絡,爭取解救女兒。”
不知道為什麼,祝康的心臟被揪成一個團,又酸又澀:“可是,雙雙只有八歲半,她只是個孩子。再聰明、再乖巧,面對兇殘的歹徒,誰能知道保不保不住命?這個閔成航,心可真大!”
趙向晚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們要先下手為強,把小姑娘買下來。在不驚動綁匪的同時保證孩子的安全,只有這一個辦法。”
祝康張了張嘴,內心湧動著深深的感動,他想了半天,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拿出裡面所有的錢,一把塞進趙向晚手中:“都給你。”
看著手中有零有整的鈔票,趙向晚笑了,毫不客氣地放進口袋:“行,算你一份了。”
祝康又問:“既然已經知道人質所在,咱們就不能與羅縣警方聯絡,直接把他們抓住,解救人質?幹嘛還要花錢買孩子?”
趙向晚搖頭:“對方所圖太大,在沒有明確他們所有佈署、揪出所有團伙之前,不能打草驚蛇。你放心,這一萬二千塊錢,肯定得讓許局給我們報銷!到時候追回贓款的時候,直接衝抵。”
祝康一聽還能報銷,立刻伸出手找趙向晚討要剛才給她的錢:“那你把錢還我。”
趙向晚看他那小氣肉痛的模樣,被他成功逗笑:“你錢都交出來了,還想著拿回去?休想!”
祝康搔了搔腦袋,正要說話,卻聽到門口傳來敲門聲。
祝康立刻閉上嘴,跑去將門開了一條縫,沒好氣地瞪著一臉興奮的羅小菊:“幹嘛?”臉上的表情無一不在暗示羅小菊:正要乾點什麼,卻被你打斷。
羅小菊沒在意祝康的不耐煩,腆著臉笑:“老闆,我找小碗。”
祝康故意門在門邊,擋住羅小菊的視線,等了一會聽到趙向晚說一聲:“好了,進來吧。”他才開了門。
被這兩人阻擋了一陣,羅小菊剛才的興奮勁漸漸散淡了一些。
看到倚坐在床頭的趙向晚,羅小菊在心裡罵了一句,臉上卻堆著笑:“那個,我和龔家談好了,就按你的價,把那小姑娘賣給你。”
趙向晚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淡淡地“哦”了一聲。
他們馬上就要帶著閔家槐去星市,閔雙雙就成了一個難題。帶著吧,沒了鉗制閔家航的籌碼;放在家裡吧,這小丫頭一張小甜嘴,把龔長水的母親哄得團團轉,萬一跑了呢?殺了吧,還得挖坑埋,累。
現在羅小菊送來一樁現成的買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