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康這才反應過來,“哦哦”了半天,慌手慌腳地將行李袋放下。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密密麻麻的舊樓,樓與樓之間連線起來的電線,還有那狹窄的水泥路,眼前再一次閃過記憶畫面。
夜晚,二樓,大床,衣櫃、鋼刀、慘叫、鮮血……
一個又一個片斷快速在腦中閃過,劇烈的疼痛感襲來,祝康悶哼一聲,踉蹌後退,跌坐在床上。
趙向晚正在收拾東西,察覺異常之後快步走到祝康身旁,托住他的後背:“怎麼了?頭又疼了?”
祝康的臉色變得煞白,冷汗自額角流下,他雙手抱頭,連連搖頭:“有血,好多血!”
怎麼回事?
想到他先前提到過六歲時摔下傷了頭,導致失憶,從此偶爾會頭疼,趙向晚柔聲道:“沒事,那是你摔破了頭流了點血。”
記憶畫面不斷閃過,卻全是碎片,讓祝康根本抓不住,就彷彿大腦裡突然湧進來大量拼圖,卻怎麼也拼不成一副完整的畫面。
祝康心很慌,呼吸越來越急促,大腦劇烈的疼痛讓他再也忍不住,抱著腦袋開始喊了起來:“疼,好疼!頭好疼!媽媽,姐姐,你們在哪?”
姐姐?祝康沒有提到過他有姐姐。
【下雨、好黑、刀光、鮮血、尖叫、我好怕……】
祝康的腦子裡冒出的這些詞語,無一不在指向一個恐怖的畫面。
趙向晚觀察他這種情況,似乎是幼年受過極大的心理創作,這才造成失憶。
而現在熟悉的周邊環境觸發他的記憶,讓大腦不堪重負,因此都會劇烈頭痛。
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迅速安撫他的情緒,恐怕會有後患。
趙向晚抬起手,按在祝康手背上,輕聲道:“祝康,別怕,你抬起頭來看著我。”她的聲音似山間清泉流淌,空靈而柔和。
手背觸感溫暖而柔軟,祝康被動抬起頭來,與趙向晚目光相對。
趙向晚鳳眼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仁裡閃著異樣的光芒,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蠱惑。
“別急,你先把腦子放空。”
祝康被她目光所惑,點頭重複她的話:“好,把腦子放空。”
“那些畫面,都是假的。”
祝康卻開始劇烈反抗:“不是!是真的,我看到了。”
趙向晚皺了皺眉:“別管那些畫面,你跟著我深呼吸,對,就這樣,吸——呼——吸——呼——”
趙向晚是祝康崇拜的物件,順從地跟著趙向晚開始深呼吸。
“吸——呼!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你已經長大。”
“吸——呼!你是警察,你可以保護自己。”
在趙向晚輕柔的話語中,祝康漸漸平靜下來。
“對,我已經長大。”
“我是警察。”
“我能保護自己。”
這些充滿暗示的話語,不斷讓祝康內心充實、強大。
疼痛感消失,碎片拼圖消失,祝康的神智終於恢復正常,眼神變得清明。
目光相對,趙向晚收回手,微微一笑:“好了,沒事了。”
她的笑容似春風和煦,吹暖了祝康的心。他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頭疼了兩回。真的,我以前小時候時不時會疼一下,但從初中之後就很少疼了。”
趙向晚安慰道:“沒事,以後要是遇到這種情況,我建議你深呼吸,儘量不讓去回憶。畢竟你小時候應該是大腦受過傷,這才造成失憶。如果現在是記憶恢復,那最好不要太猛,應該徐徐圖之。等回去之後,找心理師聊一聊,慢慢疏導吧。”
祝康拍了一句馬屁:“向晚,我覺得你比那些心理師強多了。”
趙向晚擺擺手:“得,我們是戰友,這些溢美之詞就免了。還有任務呢,我們一起下去調查吧。”
祝康站了起來:“好。”
趙向晚往口袋裡抓了一把奶糖,拎著兩瓶糖水罐頭來到樓下。
這棟住戶以前是以種菜為生,羅縣修汽車站的時候徵了他們村的菜地,還了這塊地給他們建起兩層樓,靠出租房子、做點小生意為生。見到趙向晚下來,女主人抱起兩歲的孩子,招呼他們坐下。
趙向晚將罐頭送給女主人,掏了幾顆奶糖分給幾個孩子,迅速拉近了大家的距離。祝康在一旁帶著兩個大孩子一起玩耍,空地上翻了個跟斗,逗得孩子們哈哈大笑。
女主人羨慕地看著趙向晚:“你物件待你真好。”
趙向晚不解地問:“他哪裡待我好了?整天像個二傻子一樣。”
女主人搖搖頭:“妹妹你還是年輕,男人就要找這個樣子的,太漂亮了不放心,太聰明瞭更不放心。”
趙向晚將身體靠在椅子後背,翹起二郎腿,右手蓋在左手之上,指尖輕輕敲打著膝蓋,姿勢顯得有些輕挑。她一臉見慣風月的不屑:“嘁,男人——”
女主人看她這個樣子,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向後讓了讓。
【這女人,不會是在外面做小姐的吧?看著不像個正經人。】
【管他的,租客嘛,給錢就行。】
趙向晚衝她笑了笑:“不瞞你啊,姐,我是羅縣本地人,出去打了幾年工,賺了點錢,就想著來老家找幾個女孩子養在身邊。”
女主人抱手中女兒抱得緊緊的,口氣變得生硬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向晚嘆了一口氣:“唉,我們女人的青春也就只有這麼幾年,我現在倒還好,哄著那個二傻子撈了點錢,可是人總會老的嘛,所以我都為自己打算打算。我過來找你呢,就是想買兩個漂亮的小姑娘,帶到大城市去養著,養到十八歲了帶她一起賺錢。”
女主人看一眼罐頭,再看一眼趙向晚,內心有些掙扎。
【她要買女孩子?】
【這可是犯法的事!】
【她有錢,我缺錢,賺她的錢,有什麼不好?】
趙向晚繼續加碼:“只要小姑娘夠漂亮,錢不是問題。不知道你們這裡誰家有漂亮小姑娘?賣給我,我出兩萬塊。你要能說合成功,我給你五千,怎麼樣?”
女主人明顯意動。
【五千塊?我的天吶,這麼值錢嗎?】
【龔家不是剛拐回來一對母女?那小姑娘漂亮得像朵花一樣,她肯定看得中!】
龔家?
閔家槐與閔雙雙找到了!
第109章閔雙雙
◎姨,我會聽話的◎
女主人羅小菊被金錢所迷,哪裡還在意什麼拐賣孩子犯法?
【我只是做個介紹,就能賺五千塊,人不是我拐的,也不是我賣的,關我什麼事?咱們這個三村灣上百多棟房子,不曉得藏了多少髒的、臭的,我就是給龔長水家裡介紹一下,有什麼關係呢。】
想到這裡,羅小菊換了個手抱孩子,對趙向晚說:“那,我給你介紹一個?”
探聽到了訊息的趙向晚將身體往靠背竹椅上靠了靠,一副懶骨頭的模樣:“一定得漂亮啊,我要是相不中,我肯定是不要的。”
羅小菊先前還有點猶豫要不要賺這個昧良心的錢,現在看趙向晚一臉挑剔的模樣,忽然就著起急來:“肯定漂亮啊,我帶你去看嘛。”
趙向晚慢吞吞站起身:“那行吧,我先去瞅一眼。”
想著馬上就能賺到錢,羅小菊心頭火熱,趕緊將手中孩子交給老人,換上膠鞋:“走,我帶你過去。”
趙向晚看向正興致勃勃帶著孩子們玩的祝康,喊了一聲:“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趙向晚與祝康是慢慢熟悉起來的。
1991年寒假進重案組實習,參與翁萍芳被殺案時,祝康剛剛從公安大學刑偵專業畢業分配進組,算起來祝康是1991屆,正好大了1995屆的趙向晚四屆。
祝康是農家孩子,個子瘦小、性格內向,不像朱飛鵬那麼愛搶風頭,默默地做筆錄、細心完成現場勘查,趙向晚一直將他定位為一個盡職盡責、輔助破案的刑警。
真正給趙向晚留下深刻印象的有兩次。
一次是在火鍋店與樊弘偉相遇,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出來之後,趙向晚感慨了一句:樊弘偉一個當年受了蔡暢恩惠的小混混,十年後日子過得為麼滋潤,可當年幫助過他們的蔡暢卻英年早逝,只剩一座孤墳、一份卷宗、一聲喟嘆。公平嗎?不公平!
趙向晚第一次聽到祝康罵了一句粗話:媽的,不公平!
當時趙向晚就想,這個小個子刑警看著內向,其實還是有血性的啊。
還有一次,是費家劫案,祝康在現場對費家的每一個角落進行檢查,一會在地上趴著,一會爬到窗框上取樣,連臥室窗簾、衛生間洗漱杯、廚房碗筷都沒有放過,總共取了多組鞋印、指紋,並針對現場三組腳印進行分析。祝康展露他出色的刑偵能力,看得出來他對足跡學很有研究。
再後來,趙向晚與重案一組的人接觸越來越多,祝康雖然話少,但做事一絲不苟,筆錄做得比一般男生細緻,字型也不大,從這些細節來看,趙向晚判斷他是個不太有自信、但自律嚴謹的同事。
這一次與他出任務,看到他默默承受著劇烈的頭痛、自我消化著不為人知的心理創傷,趙向晚這才知道,祝康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祝康聽到趙向晚的話,屁顛顛跑近,一臉懵懂地問:“你去幹嘛?”
趙向晚看了一眼羅小菊。
羅小菊“嗐!”了一聲,“我帶你物件在灣子裡轉轉。你一個大男人,就別亂跑了。”
祝康“哦”了一聲,還是有點不放心地說,“我,我還是跟著你吧,這裡我們也不熟悉,莫被她騙去拐了。”
羅小菊翻了個白眼,心想著這真是個二傻子。趙向晚不曉得多精明的一個女人,想拐人的是她呢,傻子還擔心她被別人拐了。
趙向晚抿著唇,給祝康遞了個讚許的眼色:嗯,人傻錢多的形象表達得非常生動自然,繼續。
祝康“哈”了一聲,指著羅小菊說:“你別拿白眼翻我,我又不傻。我告訴你,我就在你家裡等著,要是我物件半個小時不回來,我就把你家房子給燒嘍!”
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威脅果然有效,羅小菊只得放軟了態度:“好好好,我知道了,就帶你物件出去最多半個小時,一會就把她送回來行不行?”
祝康低頭看一眼手錶:“嗯,現在是十二點二十,五十之前要是不回來,我就燒房子。”
羅小菊看到祝康這無賴的一面,再也生不出半點懈怠之心,拉了趙向晚一把:“走走走,快點,龔家住灣子裡頭,走過去也得七、八分鐘咧。”
趙向晚甩了她的手,略帶些嫌棄地說:“你莫催,我曉得輕重。”
羅小菊是從其他村嫁過來的,在三村灣住久了,汽車站附近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她見識多了心也有點野,一心想要賺大錢。趙向晚那一句中介費五千塊把她腦子激得一熱,第一時間想到被龔長水他們拐過來的母女倆,想都沒有想就帶著趙向晚過去相看,走在路上才想起一件事:龔長水他們打不打算賣孩子?
自古財帛動人心,羅小菊沒有往下細看,管它呢,走一步是一步,等趙向晚看中了孩子,再來打聽龔長水這邊想法唄。大家都在一個灣子裡生活,誰不知道誰啊,龔長水這人自從到珠市打工之後就沒學好,一天到晚坑蒙拐騙,有錢不賺是傻子!
趙向晚安靜傾聽羅小菊心中所想,對這個龔長水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他應該就是“他們”中的一員,與邱三勇同為羅縣人,住在三村灣,因此綁架了閔家槐與閔雙雙之後便順理成章地帶回家來。
羅小菊帶著趙向晚走到龔家,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桂嬸兒,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