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同志,我沒有殺人,我和虞初曉是正常交往的男女朋友,不過早已分手。至於虞初曉的母親魏清婉……我只是幻想了一下和她上床的場景。男人嘛,你懂的,見到漂亮女人,尤其是帶點禁忌意味的,在腦子裡意.淫一下很正常吧。”
錢勇在一旁撇了撇嘴:“他昨晚喝了酒,吹噓半天和魏清婉在床上怎麼怎麼舒服,說比虞初曉更有味道……”
朱飛鵬打斷錢勇的話:“你見過魏清婉母女?”
錢勇點頭又搖頭:“譚學儒前年和虞初曉談戀愛,虞初曉來廠裡找他,我見過。魏清婉,我沒見過,不過看虞初曉的模樣也能猜得出來她媽媽是個美人。再說了,你這不是有畫像嗎?畫得這麼好看,是個男人都喜歡的嘛。”
譚學儒也漸漸鎮定下來:“如果罵我思想骯髒,我認。我和虞初曉戀愛,對成熟嫵媚的魏清婉也有些心癢癢。不過因為我和虞初曉差距太大,魏清婉不同意我們交往,所以我後來慢慢疏遠了虞初曉,前年就和她分了手,以後再沒有來往。”
朱飛鵬追問:“魏清婉呢?”
譚學儒:“魏清婉是虞初曉的媽媽,我和虞初曉分了手,和她自然也就沒有見過。”
錢勇大聲道:“不是,你昨晚不是這樣說的!”
錢勇轉過頭看向朱飛鵬,“譚學儒說他之所以和虞初曉分手,就是因為魏清婉勾搭他。他說魏清婉雖然比他大了十幾歲,但她做得一手好菜,身材好、長相好、性格好,比起年青不懂事的虞初曉更能滿足他。
譚學儒還說,他是農村人、家裡兄弟姐妹多,想在城裡找個合適的人安家。甩了幼稚的虞初曉之後,他和魏清婉發展迅速,很快提出結婚的要求。可是,魏清婉拒絕了他。所以他因愛生恨,趁著一次私下約會的機會,把魏清婉殺了,悄悄埋在棗河邊。”
譚學儒搖搖頭,語速平穩:“我沒殺她,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因為魏清婉拆散了我和虞初曉,我就把她想象成一個蕩.婦,被我的男人魅力所征服,在我的強勢力量之下哀鳴祈求,而我則不為所動,偶爾施捨一點雨露,讓她欲罷不能。至於殺人……純粹就是錢勇老是嘲笑我沒有男子漢氣概,所以我就隨口說把她殺了,這樣是不是就顯得我殺伐果斷、很有男人味兒?”
朱飛鵬一拍桌子:“胡鬧!”殺人當兒戲,彰顯男子氣?簡直荒謬!
錢勇“呸!”了一口,一臉的不屑,“算了吧,你以為你是什麼好人。你先是和虞初曉鬼混在一起,分手後又勾搭上魏清婉,目的就是報復她反對你和虞初曉結婚。你說過了,魏清婉是個賤人,在床上表現得十分放得開,可是穿上衣服之後便道貌岸然,一臉的玉潔冰清,你想和她結婚她不同意,你感覺自己被她們母女倆耍了,所以一怒之下把她掐死——”
譚學儒大吼:“沒有!”
他額角青筋暴露,顯然動了真怒:“錢勇,我自認對你不錯。朋友這麼多年,你老家蓋房子我還借了你二十塊錢,平時一到週末,好酒好菜地招待你,你為什麼要誣告我殺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錢勇的眼神有些遊離,一絲心虛湧上來,但很快就被嫉恨所淹沒,他撇了撇嘴:“你對我好,那都是有目的的!你一天到晚在我面前顯擺,炫耀你有女人緣,炫耀你有文化,顯擺你一個臨時工過得比我這個正式工還要滋潤,老子早就看不慣你了。小白臉兒,一天到晚想著靠女人過上好日子,軟飯男!”
朋友之間,如此刀劍相加,譚學儒感覺內心一陣刺痛,頹然低下頭,喃喃自語:“反正,我沒有殺人,我只是談了場沒有成功的戀愛,我沒有殺人。”
朱飛鵬將目光轉向趙向晚。
趙向晚認真傾聽譚學儒的內心。也許是因為時間久遠,譚學儒的內心建設已經完成,此刻除了【我沒有殺人】這句話之外,其餘一絲不和諧的聲音都沒有。
趙向晚迎著朱飛鵬的目光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暫時也沒頭緒。
審訊結束,朱飛鵬與趙向晚、何明玉一起向許嵩嶺彙報進展。
許嵩嶺先問朱飛鵬:“你看出了什麼?”
朱飛鵬思索片刻:“譚學儒期待透過婚姻改變命運,與虞初曉談婚論嫁,發生過男女關係,但因為魏清婉的反對而分了手。他對魏清婉懷恨在心,幻想與她發生關係,並將她殺害,的確很正常。至於有沒有真正殺人,還有待進一步調查。”
何明玉補充一句:“祝康師兄他們反饋過來的訊息,魏清婉於前年,也就是1990年9月下旬失蹤,至今沒有蹤影。譚學儒與虞初曉正是9月初分手,從時間線來看,魏清婉有可能被懷恨在心的譚學儒殺害。”
趙向晚點點頭:“他看到魏清婉的頭像時,眼睛睜大,瞳孔縮小,鼻翼擴張,呼吸變快,嘴角向下,眉心因為眼睛睜大而上挑,形成豎紋,這些表情都代表恐懼。”
朱飛鵬一拍大腿:“對!我當時看到譚學儒的表情時,就感覺到不正常,但是說不這麼清楚,還是向晚觀察仔細。我記下來了,從眉心到眼睛再到鼻子、嘴角,這些微表情變化原來代表的是恐懼。”
何明玉也分析說:“是啊,季昭是根據譚學儒的描述畫出來的頭像。如果譚學儒與魏清婉有過男女關係,那他看到畫像時應該是歡喜、亢奮,如果譚學儒憎恨魏清婉反對他與虞初曉結婚,那他看到畫像時應該是憎恨、厭惡,不管是哪一種情感,都不應該有恐懼。
因此,我懷疑譚學儒有可能殺了魏清婉。事隔一年零十個月,譚學儒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不會再有人懷疑他殺人,現在陡然被人舉報,看到自己所殺之人的畫像,他的第一反應是恐懼,這很正常。”
許嵩嶺看到重案一組的年輕人都快速成長,圍繞著趙向晚的微表情行為學理論不斷探索,內心歡喜,抬手拍了拍朱飛鵬的肩膀:“不錯!你們這個小組要記得隨時總結,等將來寫份完整的報告,我讓你們在年終表彰大會上去露個臉。”
朱飛鵬立定、敬禮,咧開嘴興奮地答了一聲:“是!”能夠在市局年終表彰大會上露臉做報告,這可是莫大的榮譽。
趙向晚抿唇微笑,心裡也挺高興。讀心術只有她一個人擁有,但世上罪犯那麼多,一個人的力量太過微小,如果能夠用科學的理論來武裝所有刑警,讓惡人都無處躲藏,那該多好。
許嵩嶺道:“魏清婉失蹤,是省機械廠保衛處報的警,金蓮湖派出所立的案。你們到省機械廠調查瞭解下,看看有什麼新的線索。尤其是虞初曉,你們要認真仔細詢問,不要漏掉任何一個可能對案件偵破有幫助的細節。”
朱飛鵬、何明玉、趙向晚同時立定敬禮:“是!”
季昭站在一旁,臉上毫無表情,但目光停留在趙向晚舉至眉側的右手,神情也變得莊重起來。
季昭那清潤的少年聲音在趙向晚腦海裡響起:“這是,敬禮?”
趙向晚收回手,雙手自然下垂,走到季昭面前:“對,舉手禮,既是禮儀,也是情感表達方式,表達敬意、莊重與熱愛。”
季昭的眼中多了一絲神采,學著她的模樣,右手五指併攏、手掌伸平,舉至右眉或右太陽穴附近,然後放下。動作標準、利落,讓他看上去英姿勃發,與平時的慵懶貴氣截然不同。
許嵩嶺笑著說:“咱們警隊果然改造人啊,季昭現在越來越有警察風範了。”如果讓季錦茂看到這個場景,估計笑得眼睛都沒了。
趙向晚回禮,兩人相視一笑。
【敬意,與熱愛。】
當趙向晚的右手剛剛放下,置於身側時,季昭伸出左手,輕輕覆蓋上她的手背。
季昭的手掌很大,手掌纖長、骨節分明,是一雙男性感十足的手。也許是因為長期繪畫,他的關節很軟,觸感綿柔,扣在手背上就像一張細密的網,網住趙向晚跳動的心。
季昭的內心世界裡,曾經被白雪覆蓋的草地早已積雪消融,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青草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忽然開出一朵粉紅色的小花,顫巍巍、嬌弱弱,迎著陽光、迎著風,羞澀地綻開花蕾。
小云雀飛到粉色小花旁邊,歪著頭嘰嘰喳喳地叫著。
【向晚,你喜歡花嗎?你喜歡什麼顏色的花?我開給你看。】
趙向晚迅速抽回手掌,雙手交叉相握,置於身前,她微微低頭,掩住唇角抑不住的笑意。
沒有等到趙向晚的回答,季昭沒有氣餒,又一朵小花從草地冒了出來,這一回是藍色的。
藍盈盈、在陽光下閃著奇瑰的光彩。
等了兩秒,又一朵黃色的小花探出頭來,五瓣,金黃燦爛;
緊接著,是一朵綠色的小花,依然是五瓣,碧綠欲滴;
紫色、白色、紅色……
到最後,草地上到處都是盛開的花朵,五顏六色,繽紛豔麗。
旁人看不到季昭的內心世界,只覺得季昭眼神溫柔繾綣,彷彿有一道光幕打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奕奕。
趙向晚的嘴角忍不住上揚,簡潔地回了一句:“都好。”
何明玉眼睛尖,看到季昭偷偷蓋上趙向晚手背,再留意到兩人之間甜得發膩的互動,也被這甜蜜的氣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咧開嘴,笑了起來。啊,看到別人談戀愛,又是這麼養眼的一對,也有滿滿的幸福感啊。
朱飛鵬與許嵩嶺只看到這兩人對著敬禮,然後就傻乎乎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雖然沒有咧嘴大笑,可是眉眼彎彎,視線交流,有一股隱隱流動的粘稠感,似蜜糖一般。
朱飛鵬冷哼一聲,轉過頭懶得再看。哼!戀愛的酸腐味。
許嵩嶺是過來人,心裡又是酸又是甜,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趙向晚是他帶入行的徒弟,還在讀大學就成為重案組的編外人員,參與不少大案,在他心目中,是女兒一般的存在。
老父親看到女兒談戀愛,唉!既欣慰吧,又不捨。
季昭的外形條件、家庭背景沒話說,季錦茂這隻老狐狸肯定也樂見其成。只是……季昭到底與常人不同,他有語言障礙,長期的自閉症讓他不願意與人交流。這樣的物件,哪個父親放心讓女兒嫁給他?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季昭就是個漂亮的繡花枕頭,外面繡得五色燦爛,裡面卻包著一包稻草。趙向晚從小吃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考上大學,擺脫了家裡人的影響,眼瞅著就要做出一番事業了,偏偏找上季昭。
趙向晚完全可以找個正常的小夥子,像朱飛鵬這樣的不就挺好?兩人有商有量,一起上班、下班、買菜、做飯、帶孩子,多好。季昭這樣的,什麼都得依靠趙向晚,多累啊。唉!這要是和季昭談婚論嫁,將來操心的事可真不少,完全是個累贅。
許嵩嶺想到這裡,眉毛緊皺,眉心出現深深的“川”字紋,決定回家之後和周巧秀說一說,讓她找趙向晚談談心,戀愛需謹慎啊。
趙向晚站在一旁,將許嵩嶺的心裡話聽得一清二楚,內心既感動也有無奈。
許嵩嶺關心她、擔憂她,令從小就缺乏父母之愛的趙向晚感覺到溫暖。可是,向來獨立的趙向晚並不喜歡旁人干涉她的決定,戀愛也好、婚姻也罷,她有她的想法,也有她的安排。
趙向晚轉頭看著許嵩嶺,喚了一聲:“師父。”
許嵩嶺難得聽到她喊自己師父,心中歡喜,但面上不顯,瞪了她一眼。
趙向晚抿唇微笑。
太早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她,其實是對親密關係有情感障礙的。但自從考進公安大學之後,她遇到的人都正直、勇敢、真誠,都對她非常好,這讓趙向晚慢慢放下心防,開始接受各種各樣的親密關係。
許嵩嶺是她的師父。
何明玉是她的夥伴。
朱飛鵬是她的戰友。
至於季昭……他的內心世界只對她敞開,這份獨一無二的偏愛,讓她想戀愛了。
趙向晚的微笑讓許嵩嶺一點脾氣也沒有,他咳嗽一聲:“好了,趕緊去省機械廠調查去吧。”
說完這話,他不忘囑咐一句:“季昭留下!人多了車坐不下。”
季昭看著趙向晚,趙向晚輕輕拍了拍他手背:“把你的草地鮮花畫出來吧,我想看。”
季昭眼睛亮晶晶的,點了點頭。
【你想看,我就畫。】
趙向晚與朱飛鵬、何明玉一起離開,季昭安安靜靜回辦公室畫畫,因為要上顏色,直接架畫布、取顏料,開始畫油畫,整個辦公室飄散著一股特殊的松節油的味道。
許嵩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你看你看,像哄孩子一樣。向晚要是找了朱飛鵬,遇事有商有量、並肩作戰。季昭完全就是拖後腿的,向晚外出任務的時候還得關照安排他,真讓人頭痛。
季昭家裡有錢又怎樣?
向晚根本就不需要那麼多錢。她是公安大學的優秀學生,畢業之後就能到市局上班工作,分配宿舍,四季衣服、鞋子都會發,工資、補助,再加上立功獎金,足夠過得輕鬆自在。
季昭長得漂亮又怎樣?男人嘛,要有力氣、有擔當,能夠為家庭提供支撐。人都說郎才女貌,男人漂亮有什麼用!
許嵩嶺是個事業心很強的耿直漢子,他熱愛刑警這個職業,對錢財官位沒什麼興趣,因此根本看不上季昭背後的財力。原本因為季錦茂的緣故,許嵩嶺對聽話安靜的季昭接受度良好,但現在看到趙向晚與他親密無間,立馬看他不順眼起來。
季昭聽不到許嵩嶺的腹誹,他只要投入繪畫,便專注無比,整個人都融入那一枝畫筆、一塊畫布之中。
趙向晚也聽不到許嵩嶺的不滿,正在與朱飛鵬、何明玉趕往省機械廠。
省機械廠的廠區與居住區分開,一棟一棟六層磚混小樓整齊排列,紅色坡屋頂、水泥牆壁,一看就知道這個廠經濟效益、福利待遇不錯。
上一次過來,是調查翁萍芳的丈夫潘國慶。再一次到這個地方,三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徑直前往保衛處。
保衛處的人聽說是調查魏清婉失蹤案,立刻把戴處長叫了過來:“當年這件事在咱們廠挺鬨動,是戴處親自報的案。”
戴處長名叫戴勝軍,聽說公安局的同志過來調查魏清婉失蹤案,態度非常配合:“對,當時是週二吧。魏清婉在廠裡工會上班,週一一整天沒有上班,不過因為工會工作清閒,大家以為她外出辦事,就沒有在意。到了週二早上還沒來,互相一問才覺得不對,於是派人到她家敲門。敲門沒人應,旁邊鄰居說星期天黃昏的時候見過魏清婉,但之後就沒有再見過她。工會領導高度重視,直接報送到我們保衛處了。
當時魏清婉的女兒虞初曉在外地學習,我們徵求了虞初曉的意見之後,找人撬了鎖,發現屋裡沒有人。再詢問左鄰右舍,都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我是做保衛工作的,這點安全意識還是有的,所以馬上報了警,派出所的同志上門取證調查,報紙上也發了尋人啟事,折騰了一個多月吧,反正一直沒有訊息。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廠裡只能先按停薪留職處理。”
朱飛鵬問:“具體是哪一個時間段發現她失蹤?”
戴勝軍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回保衛處查資料才找到具體時間:“1990年9月25日,週二上午九點多,工會領導來說明情況,保衛處介入調查。26日派出所同志進廠,立案偵查。”
趙向晚問:“最後一個見她的人,是誰?”
戴勝軍想了想:“應該是住魏清婉對門的馬大姐吧,她說星期天傍晚五點多出去丟垃圾的時候,正看到魏清婉提著兩個百貨大樓的紙袋子回家,兩人還寒暄了兩句。”
朱飛鵬問:“鄰居馬大姐和她寒暄了什麼內容?”
戴勝軍抬手摸了摸稀疏的頭髮:“還能是什麼?女人見面不就是,唉呀今天真漂亮,去哪裡了?在百貨大樓買了什麼?”
朱飛鵬繼續追問:“魏清婉在百貨大樓買了什麼?和誰一起去的?”
戴勝軍:“魏清婉倒沒有說,不過後來調查的過程中我們瞭解到,她當時和廠辦副主任魏美華在一起逛街,買了兩條連衣裙、一雙黑色涼鞋,你們可以到金蓮湖派出所去查,當時還拍了照。檢查家裡的衣櫃,發現新買的黑色鏤空花連衣裙、黑色細高跟涼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