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法海還是楊戩,這兩個人尋常時候看起來都是一副平和溫潤的樣子,但骨子裡的那股傲勁兒還當真有幾分相似。只是比起當年大聖當年的張狂來說,他們兩個要內斂許多。
或許正是這份內斂,叫他們稍藏了幾分心中所想,未曾輕易說出“人定勝天”這四個字,主要也是天劫雖散,但那般場景如何能忘記?
這四個字現在還沒底氣說出口,菩薩說得對,等取經之後,是得好好沉澱些時日。
神通有盡而到大道無窮。
如今大聖也收斂了不少,只是跟師父與楊戩不同,他在旁人面前,那股不羈的性子看起來還是頗為頑劣。
這三界神仙們不得不感嘆三藏法師確實是個好師傅,三界能如此拿捏這潑猴,且讓他這般心服口服、言聽計從的,以往還真沒有聽說過。
青牛精自認自己是一頭老實牛,這等事若是放在以往,他是一百個不願意摻和。
但...此番卻不知為何,修行了多年的道心,總也並不能平靜下來。細細盤算,似乎就是從自己見到紂王之後,一步一步被引動了情緒。
青牛精臨走之前,將紂王初來時跟他的一番深談也轉告給了楊戩與法海,卻叫一旁的大聖聽得氣血翻湧,舉著個棒子,口口聲聲說若是尋到了幕後黑手,高低來一下狠的。
“諸位對此可有頭緒?”說實話青牛精對這件事情還是頗為在意的,他跟紂王雖然也是一面之交,但不妨礙他為此道不平。
“能做下這等事情的,無非寥寥幾人,又全都高高在上,若再細數一番...”楊戩手中搖著扇子,輕點了西方兩下。
楊戩的懷疑並非沒有道理,三清是他師門長輩,女媧娘娘又是當事人,如此說來,能在女媧宮中暗算紂王的,除了當年西方教的兩位教主,也沒有旁人有這樣的難耐。
法海思索片刻,指了指天,問道:“有沒有可能是....?”
這天,指的自然不是天庭中的玉帝,而是天道。
眾人沉默不言,只感嘆自身道行淺薄,不能參透玄機。
其實若說在天道運轉之中,大商氣運已盡...西岐應運起勢,以堂堂正正之勢,就此奪了商朝的江山,成為新的人王倒也沒什麼...
可眾人心中煩悶之處,正是因為以子受的能為,完全能夠帶領大商更進一步,卻沒想到落地這般下場。
明明應當是人族歷史上又一位中興人王,卻平白遭受暗算,生生落得暴君昏君的名聲,還丟了江山。
以往封神大戰時,楊戩還沒多想...畢竟那時候的紂王暴虐無道是事實,他也是後來才瞭解到了其中內幕。
如今幾個人信口閒言了幾句,反叫他心中多了幾分明悟,就感覺是“天道”降下預示,說西岐興起是定數,而三界眾仙為了完成這個定數,並且還要讓西岐師出有名,因此一雙黑手就對準了紂王。
他只要做出這關鍵的第一步,後續自然會有人補全。
所以有了紂王女媧宮提淫詩之事,女媧娘娘順手招來三尾狐妖降災...那麼,自家師祖在這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在這場封禪大宴之中,切實得到了實惠的天庭又是怎樣的立場?
明明跟封神大劫無關,卻三番兩次插手,最後還強渡了截教三千紅塵客的西方教,又有怎樣的算計?
楊戩腦子有些發漲,但可以確定的是,最後人族沒了人王,多了一位天子...而在人王帶領下的人族,乃是大地之主,自強不息;而如今的人族,似乎需得仰仗神佛庇佑,敬獻香火,可...
念及此處,楊戩忽心中一笑。
或許當年眾仙神,皆把人族當成了瓜分香火的獵場,卻未想到...人族,尤其是得了三皇五帝傳承的正統中原人族,骨子裡自有一分不信命的桀驁在。體現在香火之上便是,拜祖宗更勝過信神佛。
神仙佛祖菩薩有求不應時,虔誠的信徒肯定會說是自己不夠誠心,但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是你們不靈驗,下次不來了。
但若是不能得祖宗庇護,絕大多數人族保準一個個老老實實趴在祖宗的牌位前,大呼:是孩兒不孝,並且會做出深刻反思...
就連楊戩這位二郎真君,每逢清明、十五,以及父母的忌日時,總是要去上香的...更別說是其他凡人了。
人間的天子們也很有意思,打天下的時候,說是奉天命...丟天下的時候,第一個想起來的也不是去向天請罪,說自己對不起天...而是跑到祖宗的靈位前,說自己不孝,對不起祖宗...
有用的時候就拿出來拜一拜,沒用的時候就去吃灰...這或許就是神仙們在中原的真實寫照了。
有些神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不懂事兒的胡亂降下報應,還沒有什麼善後手段的,很快就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消失不見。
這般話題,便是他們幾個也只是淺談幾句,再往深了就不太禮貌了。
楊戩與青牛精駕雲引著小牛精們上天,本是家畜與野牲,卻搖身一變成了真君神殿的值守天兵,對它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造化。
金兜山事了。
師徒一眾過了高山,餐風宿水向西行。
行彀多時,過了寒冬,又值早春天氣,因周遭的妖魔盡被牛魔王籠絡,這一路上倒也安分不少。
師徒幾個原本還在擔心牛魔王率眾半途攔截,恢復了正常的小白龍一路上依舊小心翼翼探查周邊山川,可並沒有見牛魔王麾下妖兵。
對此,大聖有一個猜想:“許是師父硬撼天劫,強行為紂王擷取一線生機,叫牛魔王一眾知曉了厲害,輕易不敢來撥撩師父虎鬚。”
眾人深以為然。
正所謂嶺上青梅結豆,崖前古柏留雲。
又見幾處園林花放芯,陽回大地柳芽新。
幾人順著大路而行,總算是見了些人煙,吃了幾口熱乎飯。
八戒的鍋埋在了金兜山,正準備到女兒國時,尋些好鐵自己煉上一口。
順路往西,就瞧見了一道河水攔路,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八戒樂呵呵走上前去,道:“難得的清水,走了許久,叫老豬我先解解渴。”
“呆子。”
大聖一把拉住他的耳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是記吃不記打,難道忘了我等到了什麼地界?”
“女兒國?”
八戒稍愣了一下,當即就反應了過來,連忙抬頭往河流上下張望,也不知在河中想要尋到些什麼。
悟淨身上飄出一道靈體,趴在八戒的耳邊輕聲道:“二師兄,可還記得子母河?”
“嗨呀!”
八戒立馬一個後跳,一邊兒揉著耳朵,一手指著面前的河水,道:“這莫非便是子母河?”
小白龍此刻已經盛了一碗河水,送到二師兄嘴邊兒,笑呵呵道:“二師兄一路久行辛苦,這碗水,小弟敬你,還請痛飲。”
“好你個小白龍,一肚子壞水,白瞎了這眉清目秀的俏面,竟也來欺負我這個老實人。”八戒這時候那裡肯喝,連忙往師父身邊兒躲:“師父,他們忒不地道了些,沒了妖怪叫他們發洩,便只想著折騰我。”
“呆子,這話要講良心。”大聖心生不滿:“俺老孫要害你,剛才豈會攔著你?”
“你這猴子最是心黑,道我不知你這宅心仁厚的模樣全是在師父面前裝出來的...師父若不在時,你保管是一腳將我老豬踹入河中。”
“ke——!”
大聖見這夯貨不識好心,就要上前兇它,本以為師父會攔著自己,卻不料師父腳步輕移,就把個八戒讓了出來。
八戒:...
壞了!
師父也不愛我了!
大聖三拳兩腳將八戒按住,對小白龍道:“小白龍,快將藥水取來,今日我等高低要添個侄兒了!”
小白龍知道大師兄是嚇唬二師兄,但氣氛已經烘托到了這裡,小白龍便也放了放天性,露出一副陰柔笑容,快步上前,道:“二師兄,來...該喝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