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童子暗自商議了一陣,知道以他們兩個的能耐,恐怕不是那猴子的對手。
便取了老君留在兜率宮中的幾樣法器,又取來了一些此前老君試驗新品時煉廢了的丹藥,出宮的時候餵給那青牛,並對它說道:“此番你替我們瞞著,下次若有機會,也叫你去下界耍耍。”
青牛將丹藥囫圇吞下,後又扭了個身,背對著二人。
兩位童子這才出了兜率宮,匆匆下界。
一路直下壓龍山,入了妖洞,在一位九尾老狐身前下拜,道:“孩兒見過母親。”
“咳咳咳——”這老狐老態龍鍾,面相蒼白,氣息虛浮,“你二人怎下凡來了,還變成這般妖魔模樣,快快回去,當心老君責罰。”
原是這二人下到凡間時,已經變成了本相,正是金角與銀角。
“母親,您不知道...最近有個厲害人物要從此路過。”金角開口向老狐解釋道:“他手下有個手段兇狠的大徒弟喚作孫悟空,是當年大鬧天宮齊天大聖,如今跟著那和尚一路西行...慣能斬妖除魔。”
銀角也向他母親陳述厲害,“他們師徒一路走來,不知降服了多少妖魔,便是那天上下凡為妖的奎木狼,也被強行渡化了去。”
“我二人擔憂母親遭了他們師徒之害,因此下凡護持。”金角向著老狐拱拱手,道:“母親,他們師徒厲害,不如暫避風頭,我兄弟兩個帶著母親四處轉轉,散散心——”
“是極,是極。”銀角也連連道:“母親可有什麼去處?便由我與大哥相陪,等他們師徒過了壓龍山,咱們在回來...”
能避開,自然是最好的。
金角與銀角雖然取了老君諸多法寶下凡,但心中依然沒有什麼底氣,他們兩個只是燒火童子,在老君這裡能學到什麼道法?若是在兜率宮中,便是那滿天神佛見了也得稱呼他們倆一聲仙童,可如今下了凡誰又認得他們是老君的童子?
自是他們兩個在下方言語,這老狐卻在上方久久沉默不語。
金角銀角眼前著不大對勁兒,連忙詢問:“母親,可是還有什麼難處?”
“我且問你們,你們口中那一路西行的和尚,可是喚作唐三藏?”
金角銀角點頭道:“正是,母親也知他?”
老狐沉吟了片刻,細看了金角與銀角許久,才緩緩開口:“前些時候有過傳言,言說吃了唐僧肉能夠長生不老,飛仙成佛。”
金角也跟著點點頭,道:“據說是菩薩所言,應當無錯。”
銀角卻面色微變,虛聲道:“母親,您該不會是...想要吃那唐僧肉吧?”
......
傲來國的動作很快。
國王在第二日便派了使者來下國書,言說要與花果山修好。
為表誠意,國王已經嚴懲了郡王,並且奪了他的爵位,貶為庶民;
並且發動了傾盡舉國之力,將散落於他國中花果山猴屬全都送還花果山;
還準備於花果山互市,傲來國可以用糧食、鐵器、廚具等等生活用品,來交換花果山的瓜果以及特釀的猴兒酒。
這些事物,大聖都交給了四隻老猴去處理,他如今將花果山安頓好,眼看著一切將要進入正軌,自然就要離開了。
大聖最後囑咐了猴兒們一番,道:“俺老孫去也!”
一個跟頭向西去,要追上師父一行。
“師父——”
大聖遠遠見著師父,便連聲呼呵。
“哎呀!”八戒聞聲最先坐不住,順音而望見大聖已經落地,連忙去攙師父,一邊動手還一邊兒道:“師父,師父,你看...是猴哥回來了。”
“師父——”
啪!
大聖見到師父的時候,二話不說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向著師父連續磕了幾個響頭,然後一副任由師父懲戒的模樣:“師父,弟子此番回山大開殺戒,請師父責罰。”
嘶——
一聽猴哥這般言語,八戒也不敢往身邊兒靠了,他稍稍離開了師父一兩步,先是偷瞧師父神情,見師父依舊如同往常一般神情,似乎並沒有發怒的跡象,他反而琢磨不出來師父究竟什麼想法。
大聖俯首不起,師父始終沒有開口言語,周邊兒的空氣,稍稍有些凝重。
“悟空啊。”
也不知大聖在地上跪了多久,法海終於開口道:“你真的錯了麼?或者說,你自己也認為自己做錯了麼?”
這一句,把悟空自己都問住了,他抬頭去看師父,眼中迷茫不減。
他本以為見到師父,被師父懲戒一番之後,他就會清醒許多,但卻萬萬沒想到,師父卻是這樣一個問法。
自己錯了麼?
“且讓為師猜一猜。”法海瞧著悟空這般神情不振的模樣,問道:“可是回到花果山,見了山中的猴子猴孫受人欺辱?”
“師父怎麼知道?”
“你當年大鬧天宮闖下多大的禍事?”法海走到大聖身前,也不扶他,只是拍拍大聖的肩膀,緩聲道:“你自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那山中猴兒們沒了你的庇護,這五百年怎麼可能有好日子過?”
大聖頓時雙目垂淚,道:“師父,山中原有猴群四萬七千數,如今卻只剩下千餘老小...弟子,委實對不住他們,讓他們跟著俺老孫受了這般災苦。”
“所以你此番回去,見猴子猴孫被人殺戮欺辱,便起了殺心?”
“是。”大聖低頭道:“弟子做法,讓山中猴兒們親手報仇,共殺捕猴獵手千眾。此殺孽,當應在弟子身上。”
“悟空。”
“弟子在。”
“殺孽是在你身上不假,但此事...你認為如何做,才不算錯?”法海看著悟空道:“難道是大發慈悲,放過了那些屠戮你猴子猴子的兇手,就對了麼?”
大聖頓時不知該如何回話。
法海又開口道:“你認為你錯了,無非是你現在身在佛門,以佛門之戒律來約束自己的行為,你犯下如此殺孽,自然是你的錯處。”
“弟子,難道沒做錯?”
“什麼是錯?什麼是對?”法海亦沉聲道:“你此刻去靈山腳下,殺他千百僧人,佛祖或許只會出手將你渡化,並不會要了你的性命...你認為佛祖是對,是錯?”
大聖心中暗暗思索:若是佛祖不殺自己,只是渡化了自己,對那死去的千百僧人豈非太過不公?但這似乎卻確實是佛祖能做出來的事情。
究竟是對,是錯...他也想不明白。
大聖沉默許久,緩緩開口:“此乃佛祖之境界,弟子不能體悟。”
法海笑道:“因此,為師至今不過一介凡僧,而你...卻也只是一個頭陀行者。既然沒有佛祖的境界,又如何以佛祖行事來強求自身?現下修行,只求一個問心無愧。”
大聖有道:“若是佛祖乾脆一掌將弟子滅殺呢?”
“連佛祖都有仇必報,你為猴子猴孫報仇,又有什麼錯呢?”
大聖頓時豁然開朗,此前心魔消散一空。
師父不愧是大唐高僧,三言兩語便解開了自己的心中困惑。
“弟子多謝師父指點。”大聖向著師父重重拜了幾下。
只是法海神情依舊如常,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般輕鬆,法海復又對著大聖說道:“話是這般說,但是那千餘殺孽,自在你身上擔著。”
大聖神情堅定,道:“這般殺孽,弟子心甘情願揹負。”
法海似心有所感,忽開口問道:“若說有一日,爾等為人所害,為師該如何做?”
“怎會如此?”
“怎不會如此?”法海看著大聖問道:“我一路西行,結下冤仇無數,如今或是在西行路上,還擔著這取經重責,因此看來無礙...但世事豈能皆有定數?天蓬、黃風鼠、奎木狼...還有那險些被我超度寶相(小象),一個個皆有背景,況且此去西天,路還長遠,誰知道還有些什麼妖魔鬼怪?諸天神佛的秉性,你比為師更清楚...”
大聖萬萬沒想到,今日本是自己向師父請罪,卻不料竟然引出了師父這般禁忌話題。
“師父...”大聖吞嚥了一口唾沫,道:“您今日怎麼說起這些來了?”
法海看著悟空道:“只是隨口一言。”
大聖神情認真,卻是笑著道:“若當真有那一日,定是我師徒成了三界公敵,若弟子死在師父之前...恐怕師父也不見得是那些對頭的敵手,弟子希望師父藏於三界,等修煉有成,有了完全把握再為弟子報仇雪恨;亦有可能是弟子先一步於那些對頭同歸於盡,師父只記得每到俺老孫...嗚嗚——”
不知什麼時候,八戒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隻饅頭,塞到了大聖嘴裡,一邊兒往裡塞,一邊兒道:“你這遭瘟的猴子,竟說些不吉利的話,吃個饅頭壓一壓。”
大聖:...
八戒在師父的注視下,訕訕一笑,道:“師父,若是咱們師徒遇了難,老豬我保準第一個逃命,給咱們師徒承繼香火...哎幼!”
大聖與八戒頓時扭打在一處,似乎也稍稍衝澹了些剛才的凝重氣氛。
“阿彌陀佛。”法海唸了一聲佛號,法海心中默唸《心經》,神情似乎稍稍有些放鬆,但也十分有限。
片刻後,對著幾個弟子道:“啟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