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的戰事很快朝著人意想不到的情況發展。
兗州軍渡過鴻溝後,漢軍雖整頓軍隊,卻沒有做反攻姿態,反而是在西岸修理城池營壘,在滎陽至開封一帶連營近兩百餘里,更蒼軍見狀也在東岸隨之連營,從扈城一直連營到陳留,約有三百里,雙方皆高壘深溝,不做對戰狀。
在這個兩軍對峙的時刻,大將軍劉備先後向河內豫州釋出兩項罪責令。
第一項罪責令是命河內太守王匡前來滎陽述職,說明其不能阻擋黑山軍的緣由。待王匡抵達滎陽後,劉備即刻令京兆尹司馬防前去河內修武,隻身接管王匡軍隊,暫行河內太守事。
第二項罪責令是貶斥後將軍袁術的。陳沖此前已在朝堂上專呈天子,講述袁術在討董一事上的是是非非:他雖在討董上有功,卻又在討董垂成之時擅自撤軍,期間私領豫州、荊州,並私自刻印。這種種僭越之舉,若說尚能功過相抵的話,那現在他發兵揚州,私殺一州刺史,攻打國家郡守,又扣押朝廷使者,其罪行駭人聽聞,已達到無可恕免的地步。因此,朝廷號召袁術治下的各郡國相守,棄暗投明,奉迎正朔。若其討伐袁術有功,還可加官進爵,大有封賞。
隨後,劉備遣郭凱至豫州諸郡宣傳此事。又派有劉德然率領兩千兵馬進駐潁川,以大將軍名義接管潁川防務,袁術任命的潁川太守橋允見北方有大軍毗鄰,不敢反抗,潁川郡也隨即落入漢軍手中。
陳王劉寵得知訊息後,也於陳縣向滎陽發書,表示其麾下兵數亦有萬餘,願於陳國起兵響應。劉備欣然回書,賜其徵兵節制豫州諸郡之權。
這些舉措多出自軍師祭酒徐庶的謀劃。曹操棄城來投時,他分析形勢,說既知兗州堅城已盡陷敵手,又知其不願與我軍合戰,可見是要死守城池,以待我攻。若大軍攻城不利,士氣殆盡,敵軍又以逸待勞,攻守之勢便瞬時逆轉。當今之計,不如拉長戰線,將敵軍主力盡數牽制於此,坐耗糧秣資財,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則軍心易亂,破而可成。
因此,漢軍主動拉長戰線,在河南之外,又在河內、潁川另闢戰場,雙方戰線進一步擴大為四百餘里。在這漫長的戰線上,西岸漢軍已整合幽、兗、荊三州兵馬,人數已至十萬。而東岸的更蒼一方更為誇張,管亥部、張燕部、吳霸部皆已趕到鴻溝前線,加上仍在看守夏侯惇、曹仁的管承部,前後兵力接近三十萬,說是傾國之軍也不為過。
兩方堆積的兵力都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但戰線上卻極為平靜,除去陳王劉寵不時率軍入兗州襲擾以外,雙方就這樣在鴻溝東西一直僵持,至少是士卒在岸邊來回放箭,也一直沒有多少傷亡,雙方計程車卒甚至開始在防地上屯田耕種,戰事一直持續到了夏麥收穫的季節,也看不出有結束的跡象。
到六月初八,陳沖等夏收步入正軌後,開始著手收拾國內經濟。
自從董卓執政以來,董卓大肆收集國中銅器,鑄成小錢,便連始皇帝留下的十二銅人也不能倖免於難,最終只剩下了銅人原上一座銅人。而鑄成的這些小錢既小且薄,不僅分量輕,連其中字跡也模糊不清,不知摻了多少雜質。但董卓以武力逼迫,讓麾下以小錢強買強賣,收集物資以充作軍資。
三年下來,董卓郿塢恢宏富麗,百姓卻飽受其害。世人皆知小錢輕賤,因此要麼折價賤買,要麼乾脆棄之不用,以至於全國各地物價飛漲,米糧帛布均為尋常百倍。到了如今,關西各地幾乎已不用五銖,轉而以米糧為貨幣交易。
在此前,陳沖在長安重置均屬官,先調少府金銀至太倉,而後又調送匈奴王庭的金銀至太倉,而後於三月之際,派人至關東各郡國傳令,言稱六月之前,商人若至長安買賣貨物,國家當以金銀收買,且沿路郡國均不收關稅,各州商人聞言皆騷然,不遠萬里前來長安西市,即使是隸屬於更蒼的徐州商人,也有至長安販賣布帛錦繡的。
三月間,均屬官邊賣官紙、官錦、官鹽,邊以太倉金銀購買貨物,前後得布匹十四萬匹,馬匹三萬餘匹,粟米等糧食二百萬石。
等到了現在,陳沖覺得萬事具備,轉而令長安均屬官奔赴三輔各地,宣佈換錢令。即以新錢換小錢,用百枚董卓五銖換一枚炎興五銖。
此令一出,各地大族皆譁然,此次朝廷新發的五銖雖說樣式精美,分量足額,董卓五銖也確實輕賤,但豈有新錢以一值百的道理?黔首雖受小錢之害最甚,但無甚積蓄,擁有最多小錢的,還是大族豪強,一時間各地上表不斷,都請求陳沖撤銷換錢令。
於是在均屬官於三輔各地買糧之際,各地豪族一邊囤積糧食提高糧價,一邊派人換錢去均屬官處兌換糧食,希望藉此使均屬官無糧可換,換錢令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孰料各縣均屬官皆手持二十餘萬斛儲糧,無論三輔豪族如何囤積糧食,縣府總有糧食兌換,以至於當地的糧價卻不升反跌。直到七月之初,秋收已然開始,朝廷於各縣徵收賦稅的同時,又用新錢從農人手中購買餘糧,各地豪族唯恐糧價繼續下跌,只能將手中小錢全數換為新錢。
到了這時,糧食市價已穩定在二十餘新錢一斗,均屬官再以三十新錢一斗的價格向各地大族買糧,無有不賣者。直到八月底,三輔各地的換錢令都基本落實,陳沖收回董卓五銖近四十億錢,發行炎興五銖僅約有三億,各地小錢回爐再造,又可得數億新錢。
藉此機會,陳沖更在關中與幷州各縣建立起義倉。義倉由均輸官掌管,按規定,若是遇豐收之年,各縣均輸便可買糧入庫,若是遇災荒之年,各縣均輸便可賣糧賑災,如此便可預防災難,救民之急。
半年之內,關中風景大為改觀,百姓皆歡而歌曰:“漢家興,有堅庭,莫道黃河何時清,昔敗嬋娟也昇平。”以此來歌頌炎興元年的景象,往日那些反對換錢令的地方豪強名士,也不得不承認:“齊國管仲治政,亦不過如此。”
而與之相襯的是,關東的戰事依然沒有大的進展,一直到七月底,戰場的形勢才終於有了些變化。
自曹操至河南後,常與劉備言語,夏侯惇與曹仁等二萬軍卒尚被圍困于山陽,若坐視不救,一傷軍心,二損兵力,當速速出兵解圍。劉備則一直說時機未到,拒不發兵,又在河橋處造艨艟百餘艘。
直到六七月河南大雨,河水漲潮。劉備派關羽率六千餘人乘船忽然順流而下,更蒼軍不善水戰,也未料到有此奇招,竟讓關羽成功突圍,也追之不及。
關羽再入兗州之後,自濮陽處泛舟南下鉅野澤,又自鉅野澤往西南處繞道,從菏澤入濟水而直趨昌邑城下。昌邑城依水而建,管承部只能圍城三面,此時忽而看見有大船從水上乘波而來,彷彿水上巨獸無人可當。沿岸計程車卒為船上射手以箭雨射殺,而卻難以還手,最後只能潰圍,眼睜睜地看著已圍困近三月之久的兗州兵隨船隻離去。
匯合之後,關羽又立刻東進,故技重施解圍東緡,將曹仁部也救出,隨後南下沛縣,堂而皇之地從袁術所治的沛國處棄船上岸。
在廣成之戰時,留守沛縣的孫香徐琨便與關羽頗有交情,此時再相見時,他們自然也把酒言歡。畢竟罪責令下後,孫堅舊部對跟隨袁術一事都心懷疑慮,但袁術對下屬著實大方,孫堅舊部被提拔為郡守者不下六人,導致他們遲遲不能下反正決心。此時見了關羽,他們便想兩面賣好,哪裡還會虧待關羽呢?
於是關羽率近三萬人在沛縣夜宿休整兩日,於第三日辰時飽餐一頓後,這才施施然從沛縣離開,從臨睢、譙縣繞道陳國,與陳王劉寵交談一番後,他們又在陳國休整了五日,這才從潁川回到河南。
雙方對峙接近半年,其實都已經有些疲勞了,但此時關羽的一趟兗州之行,卻促使雙方做出變化。關羽雖沒有大勝敵軍,但他於兩州之間肆意往來,救出兩萬必死之眾,令漢軍士氣大增,也令更蒼軍士氣沮喪,各部隱隱有請求撤軍休兵的言論。
主軍的管亥壓不住內部意見,只好發兵臨淄,請大將軍張饒前來主持大局。
張饒經過深思後,領本部幕府前移至定陶,並前察前軍情形。劉曄看雙方駐防皆固,絕非兵士輕易所能逾越後,便同意讓各部軍士在兗州內輪休,也只留十萬人在鴻溝東岸。除此之外,他又建議張饒在濮陽城北設定鐵索,橫斷大河,以防止漢軍再次從此處突破河防,張饒皆從之。
漢軍見有大軍撤離鴻溝,嘗試性地發動追擊,但更蒼營壘防禦嚴密,漢軍未能有所斬獲,只好又沿原路撤了回來。
雙方看似陷入了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