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另一邊,在張濟與王方的不斷求援下,建威將軍徐榮領軍四萬,終於抵達膚施城南。在他的身後近四百里的地方,牛輔部三萬大軍也剛剛從戰事中撤離,正在粟邑領取輜重糧草,但他們不會北上,將繼續在河東與張飛部對峙。
王方親率城中步卒出城迎接,隨行的還有鐵弗部各路首領,他們身著最貴重的狐皮長裘,配著金腰帶,腳穿牛皮長靴,恭敬地立在道路兩旁,等待朝廷大軍的檢閱。
徐榮接連走了十餘日的山路,一路除了山嶺便是丘陵,走到膚施城南,只見三座高山將膚施城環抱,山影在日輝下遮蓋滿道路,又有流水潺潺,將兩側本不過數百丈的道路分為兩截,他向道路左右看去,只見出迎的隊伍整齊地列在城前,但他卻大皺眉頭,以致迎上去的王方頗為詫異,他上問道:“稟建威,可是禮節有所不周?”
徐榮聞言卻是失笑,對王方說:“我雖與你們不同,是燕人出身,但燕人也是邊人,哪裡講究什麼禮節?”他看向那群鐵弗部首,再問王方:“我奇怪的是,怎麼只有這麼些人?我聽聞鐵弗部本是匈奴第一大部,部民近十萬眾,如今怎只有貴人出來,卻不見部民?”
王方這才恍然大悟,他解釋道:“建威有所不知,如今美稷諸部已反,只有鐵弗部還在我王師掌握,但右賢王也為人所殺,張濟又攻離石不下,眼看著劉玄德已經要到美稷了,我等便商量著把大軍集結在白土一帶,部中的壯丁也都隨之去了白土城中。”
知道王方會錯了意,徐榮只好點明說:“此事我已從軍報中知曉,我方才所言,是問你民心如何?如今大戰在即,王師深入客境,腹尾露於外,如若民心不可用,則我等是在自蹈死地,決不可與敵接戰。”
王方聞言大是尷尬,他放下禮拜的雙手,撫摸著坐騎的鬃毛,良久才說:“陳沖治幷州二載有餘,治西河則近四載,其得民心,實不是我們能比肩的,這些時日,常有牧民北逃,我禁之而不能絕。”
徐榮來時,一路上牧民皆對軍士有所敵意,徐榮對此有所察覺,此時聽聞王方證實,他更是大為嘆惋,感覺此次征戰困難重重,他又問:“那招來作戰的鐵弗人軍心如何?”
此次招攬鐵弗部,董卓非常重視,不管鐵弗匈奴有何要求,錢財帛谷還是名位權力,他都下令盡全力滿足,王方與張昶也得以進展順利,王方振奮說:“我與刺史以單于之位許諾右賢王,又廣散金銀賄賂部中諸貴,雖說右賢王凡莫意外身故,但獨孤部骨都侯去卑被推為鐵弗部之首,仍願支撐朝廷,來應徵的勇士,我也多賞賜,雖說對美稷叛亂之事多有議論,但多還是心向朝廷的。”
徐榮面色這才緩和下來,他身為玄菟郡人,既不像王方、張濟等人與董卓同為鄉親,也不像李儒、牛輔那般與董卓有聯姻之誼,此時卻能受董卓重用,以至於停用皇甫嵩時,李儒首先保舉他都督此戰,這都是因為他謀劃謹慎多思,作戰又勇猛無私的緣故。
他這才與王方徐徐向前,向鐵弗部諸首領一一問候,當日又宴飲一番,與眾人笑談曾經征戰黃巾與韓遂的往事。徐榮口才了得,鐵弗人聽他描述,只覺戰事栩栩如生,一會在河北巨城之下,一會在隴上高原之間,金戈鐵馬,縱橫馳騁。說到酣暢處,徐榮脫下自己的上衣,當眾露出自己的上身,就著一道道疤痕說起他們的來歷,他上下約有疤痕三十餘道,其中險些要命的也有五道,只是有一道疤痕顏色尚新,顯然是剛得不足一年。這道疤痕從臂肩橫到胸乳,顯得極為可怖。徐榮對其避而不談,但經不住有人好奇,只聽其中一都尉問徐榮此疤痕來歷,徐榮稍稍一愣,隨即自若笑道:“這是廣成戰時,我衝鋒在前,身陷重圍,關雲長親自與我騎戰,他揮刀破甲,險些令我喪命,我至今尤覺傷痛!好在關羽現在弘農對峙,你們是撞不上了。”
聽徐榮如此說,鐵弗人都鬆了一口氣,對其領兵已不再有疑慮,紛紛上前與其祝酒攀交,徐榮見獨孤去卑前來,還特地說:“凡莫為國盡忠,朝中因其唏噓,且勉之!汝既公推為王,早晚登單于位,臨大勝之後,還另有賞賜。”
獨孤去卑倒表現冷靜,不因徐榮許諾而動。他恭敬回禮,只說自己“忠心朝廷,無有所求”,朝中但有使命,鐵弗部皆為前驅,言罷,他反問朝廷作何打算,徐榮還不瞭解前線軍情,只能推遲一番,說軍議上再細論。
宴席散後,徐榮把王方留下,與其私談軍機,開口便問:“紀成,你覺得此次戰事,我等有幾分勝算?”
王方不料徐榮有此問,他說道:“王師以雷霆之威,先招白波,再撫鐵弗,雖不克離石,亦不過小挫而已。但我軍今已有十一萬之眾,大軍浩蕩,敵眾也不過十萬,且多有新卒,以建威用兵之能,遠勝於劉備,如何不能大勝?”
徐榮聽得他這一陣吹捧,反而面露出不虞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微抿了一口,而後微微搖晃酒水,對王方笑道:“紀成,你這可就說錯了,你我征戰多年,哪還能不知曉,戰場勝負,豈是人多人少便能定數的?不然關東五十萬眾叛亂,我等早就化為靡粉了。”
王方聞言,詫異道:“莫非建威不看好此次征戰?”
徐榮緩緩搖首,他放下酒杯,正襟道:“此次征戰本是車騎謀劃,太師將此委任於我,自是對我的信任,我本也看好此次出擊,故而積極參與,希冀能一舉破並。但如今形勢已變,實在不該帶兵來此。”
他詳細分析說:“車騎之謀劃,乃是白波反水之際,以電光神影之勢,全據山險,逼降困劉備於太原,而後大軍南北夾擊,收復河東,再以泰山壓頂之勢,直逼晉陽。如今車騎之謀劃,可有一項功成?”
王方聞言默然,他說道:“張濟未能攻下離石,確實是我等未能料到的。”
“是啊,既然計劃不成,我便上書太師,說不如先掠河東之民返朝,再派一別師駐守圜陽與上郡之間,與劉備陳沖對峙,令其坐耗錢糧,亦不失為大勝。至少幷州重創之餘,兩年之內,難以再徵發大軍了。”
“太師如何回覆?”
“太師其實頗為贊同,但不打一戰便撤,他頗不甘心,這才命我領大軍入上郡,與爾等匯和,謀劃與劉備會戰。”
王方對此心知肚明,他既有幾分被徐榮說服,但心中還有不甘,於是反問道:“可我軍到底更為能戰,只要全軍壓上,我軍摧朽破腐,豈是難事?建威為何如此畏戰?”
“你還是沒想明白啊。”徐榮再次搖頭,他問道:“劉備豈是痴兒?若是我大軍勢勝,他豈會應戰?到那時,他深溝壁壘,與我在上郡對峙,我十餘萬眾,輜重糧草悉數從山徑遠運,豈能長久,若劉備分派奇兵,擾我後路,民心不附,軍心奔散,就在眼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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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為之悚然,他這才衷心拜服,行禮致歉道:“建威雄才,我遠不能及,只是太師既已下令,我等只能迎戰,卻是個怎麼大法才好?”
徐榮起身,他斷然道:“我們不能等了,時間越久,與我軍越不利,乾脆便擺開陣勢,讓劉備挑戰,若有機可乘,我軍便一決勝負,若無機可趁,我等草草應付一番,便火速退軍,總而言之,決不能久駐!”
他又問王方:“此地逼仄,能守而不能戰,紀成可知何處開闊?”
王方立刻答道:“我已看過了,在白土之北,便是一片大草原,正適合跑馬廝殺,如今軍中各部,多彙集於此處,只帶建威前去了。”
徐榮笑道:“那在明日一早,我們便拔營出發。”
兩人這才結束議事,一起出得膚施城外,徐榮看著山川逶迤,做出最後的感嘆:“如此險地,我竟不能據此待敵,實在可惜。”
次日一早,他們招來鐵弗部眾人,當眾宣佈決定,鐵弗部眾人心中都有所腹誹,但也不敢違背命令,都尊令行事,而後全軍向白土城開拔。
再往北三百里,山嶺逐漸低平,視野逐漸開闊,一條銀色的水帶從西北方的草原劃過,向東南流入呂梁群山中,那便是圜水。在圜水的北方,一座小城顯眼地聳立在曠野裡,四周扎著灰色的營寨,並有各色的旗幟在風中招搖。
徐榮抵達軍中,召集諸將領進行軍議,並闡述了向劉備設陣挑釁的意見。張濟等人大為意外,但他們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方案,也均為徐榮所說服,同意此方略。
最後徐榮對各軍分派任務,做出部署:徐榮本部為中軍,張濟與白波軍為右翼,王方與鐵弗部為左翼,李傕郭汜部置於全軍之後,作為奇兵。並下令讓出白土城,全軍後退十五里,讓劉備軍渡水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