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方沂果真被分到了農戶家裡,而且鄰近張毅。
這地方雖然偏僻,好在床鋪是乾淨的,已經是儘可能給出最好條件,他在這滾了半晚上,睡不著。
起來發現,身上起了條紋狀的紅斑,像是過敏。
一注意到這,就完全清醒了,出來散心。
騰衝的夜空,怪異的明亮,看得到很多星星,方沂在這仰著頭,想象幾十年前,有一群人,埋身此地,默默無聞。
蘭小龍寫小說的時候,說:“想讓更多的人曉得這裡,曉得這個事情。”
康紅蕾跟他一拍即合,也願意重現這些故事。
雖然基調太悲涼——方沂來前,已經看完劇本,但不論是這裡的人,還是外來的劇組,都抱著一定要講給人聽的意願。當年活下來的人不多,他們也是一代一代的口頭相傳。
方沂調出自己腦海裡的系統。
“當前等級1【54/100】。”
還剩下一張面具。能再“進入”一次。
系統的本意是什麼。就是讓他重現這些人的故事嗎,學到一些技能。
升到等級2呢?
等級3?
“……”
木門吱吖一聲。
方沂沒回頭,聽到那一快一慢的腳步,便道,“張毅,你也睡不著。”
“我是睡不著。”張毅跟他並排,深深點頭。
在點頭的過程中,張毅看到月光下的水田,像一面鏡子,隱隱的照射出兩人的輪廓。
這輪廓是沒有臉的,只有身材比例和氣質儀態,然而。一個要羽化昇仙,一個只是大略的猜出,是哺乳類動物。
張毅下意識一瘸一拐後退,以免破壞畫面美感。
方沂奇道,“你怎麼了?”
張毅挺直身子喊,“沒什麼。”
又瘸下去。
張毅問昨天傍晚的事情,“方沂,你是表現派?我知道你們科班出來的,大多去了表現派。”他頗自嘲的苦笑,“像我們這種野路子的,才體驗派,不瘋魔,不成活,要演什麼,就當自己是什麼。有時候,很久都出不了戲。”
“演一部戲,要適應一段時間。沒你們灑脫。”
方沂在心中思索張毅的話。
他的確是表現派沒錯,像做題一樣,嘗試去理解,去扮演。
但《民工》和《新三國》發生的事兒,也不太能用演技解釋得清楚。
他沒有及時回答。
張毅以為,方沂就這意思了,又道,“其實,我和段億宏,都是體驗派——他比我還誇張,現在神神叨叨的,不太說話了;我接觸正規的劇組,沒多久,唯一服氣的,就段億宏。”
“他是我這個路子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另一個路子的,是不是也演的好。”
方沂應聲,“明天就該有我的戲,你就能看出分別。”
張毅聞言,很興奮的笑。回房間時說,“你早些睡,康導什麼時候拍,不太固定的。”
見方沂還是沒回去的跡象。
張毅在那搖頭,就要關門的時候。露出一絲縫兒,觀察方沂的背影。
我們說過。
張毅是體驗派的。
他站直了身子,迎著窗戶投過來的幽幽月光,情不自禁,想象自己是門外那人一樣,是遺世獨立的逍遙俠客,能身穿斗笠,微風讓衣襟輕飄。一副人間仙模樣,這種感覺使得他心中極其舒坦,然而,他始終無法“體驗”出來。
越演越急,越急越演。
不知多久。
張毅開啟燈,在農村的鑲鏡衣櫃上,冷不丁看見自己。
有個說法,用來判斷顏值如何,就是找好看的,只盯住他,幾分鐘後,立刻照鏡子。
呸!
張毅嚇了一跳。
體驗派的,像他這樣,如何演帥哥呢?要體驗,先當自己是,可是,自己偏偏不是啊。
木大木大木大!
正想著,他去看門外的人。
已經不在了。
張毅終於想起了什麼,掏手機看時間。
麻利的跳進被子裡,剛閉上眼,嗡!手機鈴響了。
媽的。
罵了一聲。
在起來的同時,張毅還覺得,自己像被打了一針痴呆劑,期間沒感到時間消逝過,只是空落落的。
為什麼呢。
張毅的眼睛漸漸起紅絲兒。
因為,我他媽的,一直在看別人背影,看的很入迷啊。
張毅想起自己當年在央戲複試時,被考官淘汰掉的理由。
你的形象不好。
沒有任何停頓。就像是和他現在一樣,猛的一激靈。也不是挖苦,就是本能的說:
你的形象不好。
——————
康紅蕾,康導,喜歡把戰爭戲放前面拍,但他挑的第一場戲,還是文戲。
自來熟張毅,給方沂解釋:“他們拍戲,講究一個彩頭,不能第一場戲就NG,就是拍的不好,也必須要。否則會一直NG。”
“還信這些?”
張毅道,“怎麼不信。別咱,就你學校的段億宏,他原先叫段龍,出來了請大師看相,才改名字的。”
“什麼意思。”
“斷,亦,紅啊!他不是足足考了三年嗎,你是他,你不覺得自己倒黴?萬一演片子,也這樣呢?人生幾個三年?”
“我以為信這些的,只有港地……”
“方沂,我用我從劇組場務摸爬滾打十年的經驗保證,大陸的好不到哪裡去。要不是這樣,我張毅,我從這兒跳下去,我……”
說罷,張毅擠眉弄眼,湊過來小聲,“不過,也可能有其他的意思……他以前在學校,喜歡班上的桃虹——你知道嗎,就徐光頭的老婆呀。”
“多說點,這個我愛聽。”
張毅兩眼提溜轉,“段,憶,虹,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又道,“段億宏和桃虹,一直是年級的前兩名,桃虹是花樣游泳隊隊員,國家級的,沒來上學,已經很出名了;段億宏,西北人,一把年紀才考進來,和同學格格不入,也沒見過芒果,不知道有核,鬧出笑話來,可是,桃虹沒有恥笑他,反而安慰他。”
方沂感慨:“所以,貧酸的西北小子,喜歡上了城裡的姑娘?”
“誒!”
張毅更瘸的彎下腰,“他以前喜歡她,這不是我都知道嗎,我以為你們央戲的,都知道了!”
此刻方沂不知怎的,卻想起了自己和宋佚。
但是,宋佚不是窮小子啊。
——場地佈置好了,段億宏,是主演,又是科班,當仁不讓的第一個拍。
康紅蕾說:“力求一遍過,不過的,我也肯定讓你過,但你自己知道,不好……”
段億宏沒說話。他明顯有點緊張。不斷的撫摸胸口的觀世音吊墜。他信佛。
以至於康紅蕾遲遲沒喊開拍,詫異的看他。
雖然是地處南方,這片小天地,詭異的冒出一絲兒寒氣。
方沂忽的問:“你說的不NG規矩,在我們這種爆破戲多,容易出人命的劇組,那應該更講究,是這樣嗎。”
張毅撕他的嘴皮,心不在焉的應:
“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