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學士院。
元萬頃手裡拿著密衛文件,從外面走了進來。
此刻天色已晚,明崇儼不知道何時進來,手裡拿著一本《老子》,在認真研讀。
看到進門,明崇儼抬頭:“萬頃兄最近在忙什麼?”
“沒什麼。”元萬頃隨意的放下密檔,說道:“天后剛才傳訊下來,要知道南昌王最近在做什麼?”
“哦?”明崇儼頓時肅然起來。
新年這一場風波,雖然臺上是工部尚書劉審禮,吏部尚書李敬玄,代州都督薛仁貴,中書令郝處俊,左相劉仁軌和太子李賢等人,但檯面下最活躍的,還是南昌王。
當然最倒黴的,除了李敬業,高寶藏以外,就要數明崇儼了。
他丟了密衛的職司,這些現在全部落入到了元萬頃手中。
“他在六部九寺五監不停的出入,想要從朝廷狠狠的刮下一層油水給他的昌州。”元萬頃有些好笑。
明崇儼微微低頭,問道:“結果如何?”
“各部都有讓步。”元萬頃抬頭看了明崇儼一眼,神色肅然說道:“看樣子,南昌王是準備要在昌州多待幾年了。”
在地方邊州多待幾年,自然就不會常回長安。
不常回長安,自然就不會攪和到北門學士和太子的權利鬥爭當中。
也就是說,南昌王不會再成為他們的阻礙。
元萬頃這話是明著告訴明崇儼,不要再想著針對南昌王什麼,雙方沒有更實際的衝突。
明崇儼終於長長鬆了口氣,說的道:“如此便好。”
隨後,明崇儼緊跟著又問道:“南昌王何日啟程?”
“正月二十三日。”元萬頃認真的看向明崇儼。
“怎麼,他不留下參加皇長孫的滿月宴嗎?”明崇儼忍不住的一愣,隨即低聲說道:“彭城郡公是在二月初離京吧?”
李絢是宗室郡王,皇長孫滿月之事,他竟然不參加要離開,就連劉審禮都在,他卻要走。
“天后說了,可惜了。”元萬頃淡淡的說了一句。
明崇儼的眼神微微一變,他知道,天后這一句話,意味著天后已經徹底放下了對南昌王關注。
南昌王不參加皇長孫的滿月宴,就意味著,他和太子的關係在疏遠。
這一點,天后願意看到,陛下同樣願意看到。
李絢總是能夠做的讓帝后都滿意。
“厲害啊,這位南昌王。”明崇儼不得不承認,他對李絢之前的判斷,很出了一些問題。
“所以,天后讓張巽按時彙報便可,其他不必太多深入。”元萬頃深深的看向明崇儼,說道:“天后說了,邊州之事,一切以戰事優先,其他諸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天后英明。”明崇儼深深的點頭。
“相王最近如何?”元萬頃隨即轉移了話題。
明崇儼微微一笑,說道:“相王在關注今年科舉,似乎有些人才。”
科舉,是每一方勢力都在關注的事情。
每年收攏上一兩個人,常年累月下來,哪怕最後只有一個能夠用的上,也絕對無比值得。
元萬頃最近都在關心其他事務,這個時候也來了興趣,問道:“有什麼人嗎?”
明崇儼點點頭,開口:“隨州……”
“天后有令,傳世隱真人覲見。”一名內侍悄然出現在值房門口。
元萬頃微微一愣,他這才意識到,明崇儼今日出現在這裡,不是沒有原因的。
明崇儼點頭示意,然後跟著內侍一起離開了學士院。
看著明崇儼離開的身影,元萬頃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這個傢伙,他雖然明面上交卸了密衛的職司,但在暗地裡,卻還悄然的掌握著一批人手。
……
紫宸殿內,武后放下手裡的紅筆,輕嘆一聲,問道:“李敬業雖然如何?”
“回稟天后,英國公還算安分,一路星夜兼程,已抵江夏。”明崇儼肅然拱手。
“安分嗎?”武后的嘴角微微翹起,隨即冷聲說道:“盯著緊一些,有訊息說,他在和長安的一些人依舊在聯絡。”
明崇儼渾身一凜,道:“喏!”
武后隨即轉口,說道:“吐蕃那邊有訊息沒有?”
“有。”明崇儼深吸一口氣,說道:“吐蕃叛亂大軍已被平定,只剩下象雄還有一些烽火,但論欽陵已經開始返回邏些,待處置邏些一些事情之後,他就會返回前線。”
武后輕嘆一聲,說道:“看樣子,我們在吐蕃,最終也只取得了一個冬天的優勢。”
明崇儼深深的低頭,吐蕃實在太遠,他們即便是有些手段,最終也難逃鞭長莫及。
武后坐直身軀,看向明崇儼,問道:“傳信吐蕃,讓他們潛伏下來,冬天過去,春天到來,現在不是他們動作的時候,等到了秋天,前線大戰緊急,就是他們大展身手的好時機。”
武后竟然是要重演去年之策,前線大戰之時,國都混亂,論欽陵少不得要抽身,到時軍前的壓力就要小上許多。
如此一來,大非川再戰,大唐獲勝的機率大增。
“臣領命。”明崇儼認真的拱手。
武后微微點頭,繼續說道:“高寶藏貶邛州,不服氣候,不適水土,一月之後病倒,秋末病逝。”
“喏!”明崇儼神色肅然的低頭,這才是他認識的武后。
“還有南昌王之事。”武后輕鬆一聲,說道:“南昌王以身任多職為由,請辭太子右讚賞大夫,本宮否了。”
“啊!”明崇儼忍不住訝異的抬頭。
他既驚訝於李絢的果決,同樣也驚訝於武后的否決。
“南昌王為人妥帖,曉是非,明進退,太子那邊,本宮還指望他能多提點一些。”武后掃了明崇儼一眼。
明崇儼立刻躬身道:“是!”
“權家子那邊如何了?”武后突然轉口。
明崇儼立刻說道:“已經查實,陳倉尉權楚璧有悖逆之言,岐州錄事參軍有奏。”
明崇儼從袖子裡面取出一本奏摺遞了上去。
武后開啟掃了一眼,面色瞬間冷冽:“傳旨,免除權楚璧一切官職,發配振州,遇赦不赦。”
“喏!”明崇儼神色凜然。
“還有,吐谷渾三月初八復國,你代本宮去一趟。”武后突然開口。
明崇儼拱手道:“是!”
“還有四郎。”武后說到這裡,呼吸略微有些停滯。
明崇儼詫異的問道:“天后,相王殿下剛剛大婚,也要軍前嗎?”
“他依舊是沙肅道行軍元帥,自然要軍前效力。”武后抬眼深深的看了明崇儼一眼,說道:“還有三郎,三郎的洮昌道行軍元帥,也一樣在位,軍前十萬將士廝殺,他們兩人如何能夠畏縮的躲在長安。”
“天后所言有理。”明崇儼立刻明白,英王和相王前往前線,更多的是制衡前線諸將。
同時,若是前線大勝,英王相王也少不了要有功勞。
“不過三郎畢竟大婚不久,等到科舉之後,再出發也不晚。”說到這裡,武后稍微停頓,然後繼續說道:“另外,讓他前往洮州祭祖,順帶也在洮州聽一聽陸卿的教誨……三郎從洮州回來之後,變了不少,本宮頗感欣慰。”
“天后所言甚是。”明崇儼溫和的點頭,說道:“英王頗有陛下之風,相王貴重,累有先帝之德,恐是太子也有所不足。”
“嗯!”武后猛然抬頭,死死的盯著明崇儼。
明崇儼一愣,隨即拱手道:“是臣失言了。”
“再有此言,便不要再進宮了。”武后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是!臣必定謹言慎行!”明崇儼立刻躬身俯首。
低頭的瞬間,明崇儼眼中閃過一絲冷冽。
有些話,說一遍無關緊要,但說一萬遍,就能成為殺人的利器。
英王有陛下之風,相王有先帝之德,太子卻什麼都沒有。
那麼,他憑什麼做太子?
長子嗎?
呵!
……
武后沒有看到明崇儼眼中的神色,平靜的說道:“很多事情,你們這些人的想法,予四郎教導有限。
倒是陸卿,做事極為穩重,治理地方極善。
去年一年,洮州稅糧增加三成,今年甚至還有更多,這才是本宮所要的,也是本宮希望四郎長進的。”
“臣有愧。”明崇儼沉沉點頭,他知道,有武后這句話,誰也動不了陸元方。
一個陸元方,一個狄仁傑,如今又要加上一個姚懿,南昌王身前的人越來越強。
“你在離開伏俟城之後,去一趟侯莫陳家,去年侯莫陳家受張家連累,被免了一個刺史,去問一問,他們有沒有人,想做河州刺史?”武后輕飄飄的一句話說出,明崇儼頓時無比驚愕的抬頭。
河州,洮昌道行軍樞紐所在。
長安的軍械糧草,都要從洮州運往河州,再由河州運往廓州和昌州。
把握住河州,就等於握住了昌河道前線的命脈。
而且相比於廓州,河州更加的不引人注意。
武后這一手和李敬業的那一手,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關鍵是相比於李敬業區區一二縣令,河州刺史才是一方大員,而且任命之事,全掌握在朝中。
明崇儼沉沉的躬身道:“臣領旨。”
“好了,你下去吧。”武后微微的擺手,明崇儼小心的退出了紫宸殿。
……
看到明崇儼徹底離開之後,武后這才開口道:“派人盯著點他,不要讓他再做什麼出格的事。”
“喏!”元萬頃悄然的從一側走了出來,肅然拱手。
“到了今年底,大戰了結,就將他手裡的權利全部都接過來。”武后聲音冷酷,轉頭看向元萬頃說道:“你要吸取教訓,不該做的,千萬別做。”
“是!”元萬頃沉沉的拱手。
他知道,明崇儼之所以在武后這裡徹底失寵,就是因為他貿然對中書令下手。
這裡面引起的反彈太大了。
雖然最後是由高寶藏背了黑鍋,但朝中宰相都對密衛不滿。
甚至就連他們內部,裴炎和武承嗣,也頗有怨言。
之後,各家更是藉此清除了不少家中密衛。
明崇儼這一次的做法,得不償失。
最重要的,是武后看出來明崇儼身上的問題。
這個人做事太激進,很容易就被別人盯上。
尤其這件事雖然由高寶藏背了黑鍋,但是陛下也仔細的清查了一遍密衛,武后順勢藉著皇帝的手將明崇儼清除出去。
日後,明崇儼會成為李旦的專屬老師,其他之事,他牽涉到會越來越少。
不要以為明崇儼就察覺不出來,他之前的那句話,實際上已經涉嫌挑撥。
這話,陛下是能聽得見的。
“還有。”武后抬頭,輕聲說道:“聽說曹王和越王,給皇長孫滿月宴準備了一番厚禮,你去看看。”
“喏!”元萬頃沉沉的躬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