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看著她:“我所有決定都是自己做,並沒有受她影響。”
趙向晚說:“既然所有決定都是你做的,那為什麼你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兒,你卻要把遺棄?你即使擺脫你母親,可是你的人生依然受人鉗制、操控,只是這個操控你的人,由你母親變成了你岳父。”
趙向晚的話,揭開了盧輝心底的傷疤。
【入贅前楊衛安就說過,一定要生孫子。這一點是死命令,我沒有辦法。】
【梅梅80年冬天出生,和我長得很像,那麼漂亮的小臉,我也捨不得。雖然楊衛安說他有辦法再弄一個準生證,但畢竟有計劃生育政策在上面擺著,面子上還是得過得去。原本想著先把梅梅放在大哥家養著,將來再想辦法接到我身邊,誰知道我媽那麼狠心!】
梅梅?
趙向晚腦中忽然冒出一張楚楚可憐的面孔來。
不會這麼巧,被盧輝遺棄的女兒,是許嵩嶺收養的女兒許珍梅吧?
周巧秀在孤兒院領養梅梅的時候,她已經五歲,小名就叫梅梅,星市孤兒院的院長說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襁褓上繡著梅花圖案,還有一個“梅”字。
將記憶中許珍梅的模樣與盧輝對比,趙向晚暗自點頭。
許珍梅長得像盧輝,沒錯,但更像她奶奶、孫友敏。一樣的小臉,一樣的自私,一樣的控制慾望強烈。
趙向晚幾乎可以肯定,許珍梅就是盧輝與楊巧珍的第一個孩子。
盧輝的面孔抽搐了一下:“誰告訴我,我把女兒遺棄?”
趙向晚:“你媽聽說你犯了事,迅速撇清自己,該說的、不該說的,她把你揭發得徹底而乾淨。”就是孫友敏親口揭發兒子,說他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生了兩胎,第一胎是女兒,卻把她遺棄。
盧輝並沒有意外母親的絕情,但一顆心卻蕩入了谷底。
被親人揭發、背刺的感覺,非常糟糕。
【真不愧是我媽!】
【她還有臉說我遺棄梅梅?明明是她,是她把梅梅抱走丟掉!】
【梅梅生於冬天,窗外寒梅暗香襲來,所以我給她取名梅梅。我並不想丟掉女兒,小灣村那個時候還沒有拆,離縣城半個小時車程。放在老家撫養,看她也方便,多好。】
【偏偏我媽恨我入贅不聽她的話,將一口惡氣發洩在孩子身上,偷偷抱走丟在火車站。等我知道這件事,已經是三天以後。】
盧輝長嘆一聲,垂眸苦笑:“孩子被我媽丟棄在火車站,再也找不回來了。”
趙向晚追問:“為什麼不找?”
盧輝抬起頭:“你怎麼知道我沒找?我的第一個孩子被我媽扔在火車站,我找遍了羅縣所有地方,問遍了所有人,可就是沒找到!”
楊家人都忙著侍候坐月子的楊巧珍,沒有人幫他找孩子。
孫友敏做了一回惡人,卻正中楊家下懷。梅梅還沒來得及上戶口,楊家正好再生一個,又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
唯一記掛梅梅的,反而是盧輝這個父親。
趙向晚道:“我能幫你把女兒找回來,你信不信?”
盧輝一臉的不信。
趙向晚站起身:“你等一下。”
說罷,趙向晚起身離開。
傳喚室裡剩下的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趙向晚要去幹什麼。
趙向晚直奔副局長辦公室。
敲門等到回應之後,趙向晚推門進屋。
許嵩嶺一看到是她,眉毛皺了起來:“你來幹嘛?”
趙向晚雷厲風行,彷彿古代手執尚方寶劍的巡撫大臣,一路殺殺殺,卻搞得朝中君臣很頭痛。
許嵩嶺今天一整天都在收拾趙向晚留下的、程式上的爛攤子,找省廳專管刑偵大案的彭廳長、一把手汪廳長彙報工作,又求著彭廳長與嶽州地區公安部門協調,抽調人手立案偵查盧輝、龔有霖貪腐大案。
其間遇到無數阻力,從羅縣到嶽州區各領導層都有電話打過來,有說情的,有講理的,也有發脾氣批評他跨越程式胡亂瞎搞的,總之一句話,焦頭爛額。
一抬頭看到趙向晚進來,許嵩嶺下意識地心臟一縮:又怎麼了?
趙向晚聽到他心聲,有點過意不去。
不過她有正事,也來不及解釋安撫,徑直問:“師父,你那裡有梅梅的照片嗎?”
算一算,許珍梅今年應該快滿十五歲了,正在讀寄宿初中,初三。
許嵩嶺一邊拉抽屜找照片,一邊問:“怎麼了?”
趙向晚說:“我有可能找到了梅梅的親生父母。”
許嵩嶺拿照片的手僵在半空,半天才說:“你在搞什麼鬼?”
不是正在查三村灣的案子嗎?怎麼突然就冒出這麼個訊息?梅梅一出生就被家人拋棄,送到星市孤兒院撫養,直到五歲才被許嵩嶺、周巧秀收養。這麼多年來,一點訊息都沒有,怎麼今天趙向晚突然說找到梅梅的親生父母?
趙向晚認真地看著許嵩嶺:“師父,您見過羅縣公安局局長盧輝沒有?有沒有發現他和梅梅長得很像?”
許嵩嶺將照片交給趙向晚,眉毛擰成了一條線。
【梅梅的父親是盧輝?】
【向晚從不誑語,多半是真的。】
【好好的,他為什麼要把梅梅拋棄?】
趙向晚低頭看一眼照片。這應該是梅梅暑假參加學校組織的夏令營時拍的,對著鏡頭比了個姿勢,戴著寬邊草帽,一襲白裙,飄然若仙。
趙向晚笑了:“這照片,絕了。”五官神態妥妥一個小號女版的盧輝。
許嵩嶺將抽屜往裡一推,忽然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見見那個盧局長。”
趙向晚道:“好,您去質問質問他,為什麼生而不養,枉為人父!”
許嵩嶺拿過她手中照片,瞪了她一眼:“要你教?”
師徒二人大步走回傳喚室。
看到許嵩嶺進來,高廣強、周如蘭一起站起身:“許局。”
許嵩嶺示意他們坐下,走到盧輝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這才伸出手來:“你好,我是許嵩嶺。”
握完手,知道對方是公安局長的盧輝終於感覺自己受了重視,正要開口說話,卻被許嵩嶺一句話打得措手不及:“你就是梅梅的親生父親?”
盧輝頭有點暈,雙手扶住桌邊才穩住身形:“你,你什麼意思?”
許嵩嶺將照片放在桌上,推到盧輝眼前:“十年前,我與妻子周巧秀在星市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女孩,名叫梅梅,你看看,現在她快十五歲,讀初三。”
盧輝低下頭,愣愣地看著照片上笑容溫柔、眉眼酷似自己的美麗少女。
【這是我的女兒?】
【被我媽丟在火車站的梅梅,怎麼送到了星市的孤兒院?】
【長得真像我!兒子像我老丈人,完全找不到我的影子。可是梅梅,雖然我沒有養過一天,卻長得這麼像我啊。】
“為什麼要扔掉梅梅?”許嵩嶺面孔黝黑,面容嚴肅,這麼多年刑警大案偵破蘊養出一身正氣,這一聲質問直擊盧輝心底,令他不由自主地心虛起來。
“我,我也不想的,是我媽自作主張。”
許嵩嶺冷笑一聲:“做父親的人,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好,還談什麼做人!不要和我說什麼你媽自作主張,你既然結婚生子,就已經是立了門戶的男兒,受母親所制,你還好意思說出口?”
趙向晚與周如蘭對視一眼。
趙向晚心想:不愧是我師父,這一句話罵得好!
周如蘭心想:果然是師徒,扎心的話都一樣。
盧輝的氣焰徹底被許嵩嶺撲滅。
親生的女兒被母親扔掉,這是盧輝心底最隱秘的痛。
這代表他永遠無法把控自己的人生。
雖然他這一輩子都在努力擺脫旁人對他的控制,但他卻像一隻困在蛛網裡的小蟲子一樣,再掙扎也沒有用。
女兒對盧輝而言,並不只是一個小生命,更代表著他一直奮力要擺脫的枷鎖。
他雖然入贅,有了新的社會地位,有了更好的生活。
可是,他能為所欲為嗎?
不能!
他的第一個孩子,那個長得像他的,花朵一樣嬌豔的女兒,不可能被楊家承認。
他送回村裡,想讓大哥幫他撫養,可是母親卻不同意,揹著他悄悄扔掉。
此刻看到女兒的照片,面對將女兒撫養成人的許嵩嶺,盧輝完全硬氣不起來。
許嵩嶺那一句“做父親的人,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好,還談什麼做人!”讓他的臉瞬間脹得通紅。
“我……我……”
囁嚅了半天,盧輝也只說出兩個重複的“我”字,沒有一句完整的話語可以辯駁。
【我是個失敗的人。】
【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連女兒都保護不了,我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
許嵩嶺目光似電,緊緊盯著盧輝,厲聲道:“為什麼扔掉梅梅?”
盧輝沒有說話。
許嵩嶺脾氣不太好,受不了盧輝這磨磨唧唧的模樣,左手重重拍在桌上,發出“砰!”地一聲。
梅梅的照片隨著桌面的震動,移動了半寸。
許嵩嶺指著照片:“看到了嗎?我拍桌子,照片都會動。你堂堂七尺男兒,怎麼半點反應都沒有?”
許嵩嶺停頓片刻,大聲道:“我再問你一次,你捂著自己的良心,認真地回答我,為什麼?為什麼把梅梅扔掉?”
盧輝緩緩抬起頭,面色慘白。
“許局長,你這一生,一定是快意恩仇、肆意灑脫吧?”
許嵩嶺:“瞎說,穿上這身制服,誰敢說自己能快意恩仇、肆意灑脫?”他還不忘瞪了趙向晚一眼。
【快意恩仇、肆意灑脫,這八個字,送給你最合適!】
趙向晚攤開手:“您別看我,我也做不到這八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