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長的女兒,我若不入贅,怎麼能讓她和我一個農村來的學徒工結婚?】
【我不捨得這個姓,怎麼可能換來楊局長的用心栽培?】
“哈哈……”
趙向晚坐在一旁,忽然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十分歡暢,讓盧輝感覺莫名其妙,抬眼看了過來。
對上盧輝的目光,趙向晚邊笑邊說話:“周警官家裡是當官的,她家就住在省公安廳大院,和廳長門對門,談笑來往的不是廳長,就是副廳長、處長、副處長,她不懂得農村娃娃的艱難苦楚,更不明白你入贅背後的交易。”
趙向晚忽然斂了笑意,目光似刀:“她問出這樣的問題,是不是戳中你心窩了?”
來自女性的嘲諷,別有用意的嘲笑,精準刺中盧輝那顆脆弱的自尊心。
盧輝的聲音陡然提高:“和誰結婚,為什麼結婚,這是我的個人行為,連組織都無權干涉!”
趙向晚舉起雙手:“啊,對對對,你說得很對。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們這些外人除了尊重、祝福,真沒有什麼權力指手畫腳。”
明明趙向晚說的是“對對對”,但那個語氣卻讓盧輝恨不得上去就是兩巴掌!你這是覺得對對對嗎?你分明就是在嘲笑!
趙向晚一臉的嚴肅:“結婚嘛,和誰不是結?如果我是個男人,結婚能夠讓我從一個學徒工,搖身一變成為管理人員,再推薦黨校學習,進入公安系統,入贅怎麼了?不就是生了孩子得跟著老婆姓,這有什麼關係呢?用一個姓,換一世的榮華富貴,值得!”
盧輝臉色鐵青。
從來沒有人,敢指著他的鼻子說出這樣的話!
第120章自由
◎我來告訴你答案!◎
為什麼入贅?
這個問題盧尚武早在腦海裡問過自己無數回。
在華國傳統的觀念裡,男娶、女嫁方為婚姻正統。
男子入贅女方,一般都是家貧娶不起媳婦,或者身有殘疾。像盧尚武這種,家中只有二個兒子、經濟條件尚可、個高體健容貌英俊的,正常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同意入贅。
選擇入贅,盧尚武必須承擔因此而帶來的負面評價。
——丟男人的臉!
——對不起列祖列宗。
——連自己的姓都不要了,死了沒臉見先人。
這一切,盧尚武在決定入贅之前就已經想清楚,並且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
有舍才有得,想要得到楊家的支援、改變自己的命運、擺脫母親的控制,那點閒言碎語,算得了什麼?
正因為他有這樣的認知,所以老丈人楊衛安才會放心把女兒交給他。
因為身體原因,羅縣前任公安局局長楊衛安只有一個女兒楊巧珍,他是個傳統的男人,一心要找個肯入贅的女婿,為老楊家生一個孫子延續香火。
雖說他在羅縣算得上是位高權重,但想找一個合適的女婿,還真不容易。
楊巧珍要找個外形出色、有文化的年少郎君;楊衛安希望對方聰明機靈、有上進心。可是,聰明、上進、有文化的英俊男兒千里挑一,哪怕家裡窮點,想嫁的姑娘一大堆,哪裡還輪得到楊巧珍撿漏?
一來二去的,楊巧珍的婚姻大事便拖到了二十四歲。
那個年代流行早婚,農村裡女孩子大都十八、九歲訂婚、結婚,哪怕到了城裡,姑娘也多半二十、二十一歲就結婚了,楊巧珍眼看著有再蹉跎下去怕是要成為老姑娘,心一橫便將條件放低了一些。
——不計較文化水平,只要長得好看就行。
就這樣,盧尚武入了楊巧珍的眼。
盧尚武十八歲進機械廠當鉗工學徒,因為外形出色被廠裡女工圍觀。他個子高大、唇紅齒白、即使是穿著工裝依然英挺陽光,一下班就會有姑娘們圍上來送小禮物,讓工友們羨慕嫉妒恨。
被姑娘們圍繞的盧尚武目標很明確,他要找個縣城工作、家裡條件好、能幫他安排正式工作的女孩,因此接觸了幾個最後都沒有成功。
到了楊巧珍,兩人一拍即合。
楊衛安見了盧尚武,聊過之後發現小夥子雖然只有初中學歷,但上進好學,有野心,也就忽視了他的初中學歷,預設了他倆的關係。
楊衛安願意栽培盧尚武,但條件是入贅,而且是那種非常正式的入贅。
相當於盧尚武“嫁”進楊家。
他與楊巧珍生下的孩子,必須姓楊。
孩子喊楊衛安“爺爺”,稱盧家老太太孫友敏“外婆”。
盧尚武沒有和家裡人商量,答應了下來。
孫友敏當然不樂意,可是盧尚武在十六歲之後就變了一個人,事事先斬後奏。等她知道訊息想要反對,楊家強勢無比,一切已經來不及。
只是,她態度冷漠,與楊家基本不來往,就連小孫子她也很少帶,盧、楊兩家很少走動,關係並不算好。
盧尚武二十一歲入贅,到今年三十六歲,十五年的時光,他由初中學歷的鉗工學徒,登上羅縣公安局局長的寶座,錢、權、名,樣樣皆有。旁人的嘲諷算什麼?盧尚武覺得入贅是個明智的選擇。
以前還能聽到村裡人一句兩句酸話,可是等他大權力在手,縣領導見了他都得禮讓三分,走出去人人稱羨,聽到的只有誇獎、讚美與逢迎。
今天,坐在星市傳喚室裡,聽到趙向晚說出這一句“入贅怎麼了?不就是生了孩子得跟著老婆姓,這有什麼關係呢?用一個姓,換一世的榮華富貴,值得!”,盧尚武彷彿回到一無所有的過去,刺耳至極!
盧尚武並沒有動怒,而是冷靜地看向趙向晚:“趙警官,我只當你是年少無知、口無遮攔,如果再說出這樣帶汙辱性質的話,我會投訴。”
“投訴?”趙向晚絲毫不懼,與他目光相對,視線接觸處,似有火光閃過,“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你母親嘲諷之言。她告訴我們,你這個兒子,算是丟了。你大哥生了四朵金花,無人延續盧家香火,你卻替楊家傳了後,你母親對你很失望。”
盧輝的眼神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悲涼。
“我母親?你找她做什麼。她這個人,自己的性命排第一,享受排第二,面子排第三,至於其他人,都不重要。延續盧家香火有什麼要緊?她只是怕親戚背後說閒話。”
盧輝的胸脯在劇烈地上下起伏,牙關緊咬,雙手撐在桌面,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顯然被趙向晚成功刺激到。
【殺過人之後,我什麼都不怕了!】
【她還想控制我?休想。】
【我媽這一輩子,就想把所有東西都控制在她手心裡。誰要是老實、聽話,誰就該被她剝削!奶奶死了,我爸死了,她把旁人都耗死了,又繼續折磨我和我哥。】
【我入贅了,我擺脫了她,我終於離開了她。這小女警真可笑,她說我媽對我失望?哈哈,能夠讓我媽失望,那就對了!】
趙向晚的內心有一絲顫慄——盧輝的弱點,找到了!
如果說,盧輝真的希望擺脫他媽媽的控制,那為什麼這麼多年盧輝會縱容他媽媽打著他的旗號耀武揚威?
第一次在汽車站派出所見到孫友敏時,她囂張地說過:你信不信我一個電話過去,盧局長就會派警察過來帶走你?
盧輝為什麼要聽她的?為什麼要任憑她繼續指揮?
趙向晚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說你越是討厭誰,終究會成為誰。為什麼呢?
在心理學研究中,原生家庭,也就是一個人出生、成長的家庭的烙印非常深刻,透過父母對待長輩的態度、父母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飯,無聲無息地影響著這個人的性格、行為。
盧尚武的內心憎惡母親,可是孫友敏的說話方式、行為舉止、處事模式,卻早在他形成憎惡、試圖擺脫之前,就深深地浸入了他的骨髓之中。
一經觸發,立刻就會“有樣學樣”。
盧輝的心理弱點,便是控制。
他在模仿孫友敏的方式,控制他人;卻也在不斷反抗,試圖擺脫孫友敏的控制。
雨夜殺人,是盧輝的第一次反抗。
進廠當學徒,是他的第二次反抗。
入贅楊家,改名盧輝,是他的第三次反抗。
一步一步,盧輝一直在試圖走出原生家庭的束縛,逃脫孫友敏的控制。
那麼,問題來了。
盧輝最渴望的是什麼?
龔四喜最渴望的,是得到父母的肯定,因為他一直被忽視;
盧輝呢?
他這一生都被他人操控命運,他渴望的,是自由。
不只是身體的自由,不只是行為的自由,而是被尊重、被信任、被讚賞、被支援、被鼓勵的選擇的自由。
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不被他人左右。
自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被他人干擾。
找到了盧輝最渴望的東西,精準找到他的情緒按鈕,就能讓他悲、讓他喜、讓他憤怒,讓他崩潰!
只是,這個過程會很艱難,極其耗費心神。
控制旁人情緒的同時,自己也會受到影響。
想到這裡,趙向晚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坐下。
高廣強與周如蘭看到趙向晚這麼從容,也都放鬆下來,低頭喝水。
只有盧輝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洩,情緒還沉浸在對母親的憎恨之中。
【自私自利,眼裡只有錢!奶奶大腿生瘡,赤腳醫生說要打青黴素,她捨不得花錢,就這樣看著奶奶大腿潰爛而死。】
【爸生病,她逼著他下地幹活,爸是活活累死的!】
【誰要是不聽她的,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第一胎是女兒,我說寄養在大哥家,她說什麼?她說這丫頭姓楊,轉頭就把她送人了……】
第一胎是女兒?
趙向晚輕啜一口熱茶,抬頭看向盧輝:“你和母親關係如何?”
盧輝搖搖頭,沒有說什麼。
趙向晚說:“我和你母親孫友敏聊過兩回,感覺是個非常強勢的老太太,和她生活在一起,一定很累吧?”
盧輝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很累。”
趙向晚問:“既然累,為什麼不離開?”
盧輝面上平靜,內心卻起了波瀾:“我選擇入贅,已是離開。”
趙向晚話鋒一轉:“既然離開,為什麼還是處處受她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