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了一天,杏園也好,陳家的花園也罷,都漸漸安靜了下來。
只不過跟往日不同,今夜的陳家花園顯得異常安靜,且透著一絲緊張和肅殺氣氛。
裡裡外外,看不到走動的人影,下人和侍女們都早早回屋歇息,連著往日喜歡吵鬧的少爺也早早就去做夢了。
白天發生在北城門外的一幕,讓陳家上下倍感緊張。
實在是因為大長老在陳家地位太過特殊,尤其是經歷了當年的不滅門慘劇之後。
萬一大長老出現什麼意外,整個天下陳家怕是要在樓蘭衰落下去。
花園深處的樓閣裡,一盞油燈在輕輕地搖晃,已經包紮好傷口,歇息了半日的大長老靜坐桌前,臉上盡是苦澀之意。
恍然之間,又來到了城門外的一刻。
在他眼裡,那個將死的車伕,那個瞎了雙眼站在風中的少年,那個手裡捏著一把靈劍的殺手,還有倒在地上的屍體。
現在細細想來,這一切關他何事?
正如少年所言他不是樓蘭城主府的長老,也不是城主大人,況且城門在不遠處,護衛們早就看到了官道上發生的一幕。
甚至連城主大人的師爺,也帶著人馬等候在城門外。
估計,就是想看看那少年能不能拿下那殺手,而自己卻因為當年之事,一時間熱血上頭,失了分寸。
失了分寸,便失了一隻握劍的手掌。
這一回,只怕沒有十年,不能養好手上的傷口,還好骨骼尚在,經脈沒斷。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如凡人一般的少年,真的身懷妖法,只是一劍便斬了來自雪原大地的殺手。
若不是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只怕一同倒下的還有他這個陳家的大長老啊?
他沒有想到,當年離開樓蘭外出讓他躲過了滅門之災。今日,卻沒躲過本不應該他去承受的一劍。
不管這一劍是神劍,還是妖法,總之他都重傷了。
看著包裹了靈藥的右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道這事只能等家長明日去見城主大人,才能得到一個結果了。
而他希望,這只是一個誤會,而不是預謀。
......
初夏的夜晚,於樓蘭來說還有一些微涼的感覺。
神運算元已經回房歇息,李修元獨坐窗前,神識裡卻是綠肥紅瘦的杏園。
曾經自己和城主府的兩人,甚至宇文琉璃一起花了無數心血的杏園,眼下的他竟然回不去了。
而讓他回不去的人,卻是當年他手把手教會的師妹,以及那個吃了兒子用生命換回來的神藥的東方雪。
還有在天山之巔斬了自己一劍的男人。
回想著多年前的過往,望向星空喃喃說道:“菩薩,我要如何跟你在天水的碼頭一樣,做到有相無相?”
一頂竹笠可以遮掩他身上的氣息,卻無法做到如菩薩化身老婆婆,坐在碼頭邊,出現在他的面前。
手裡輕輕地撫摸著手中的竹笠,心裡卻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回到玄武大陸,他還沒有打擾過菩薩,也不知道花椒跟著玉仙兒一起,有沒有被那不省心的女人欺負。
夜風微涼,一陣夜風過花園,卻沒有帶來菩薩的身影。
只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聲音出現在他的神海之中,輕輕地嘆息一聲。
李修元聞聲之下,忍不住淡淡一笑,問道:“菩薩,我那徒兒花椒可好?那小紅龍有沒有欺負她?”
“她們一個師姐,一個師妹,便是偶爾鬥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菩薩悠悠地問了一句:“說吧,你有何事非得把我念來?”
李修元放下手中的竹笠,怔怔說了一句:“滿園的杏樹是我當年所種,今日卻不能入內,心有慼慼,不知如何跟菩薩一樣。”
菩薩聞言微微一怔,隨後笑了起來:“你身懷因果大道之法,這事卻要來麻煩我?”
“不然呢?”
李修元雙手一攤,苦笑道:“晚輩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如菩薩那般,身懷三十二相卻於人間無相。”
菩薩嘆了一口氣,笑道:“你師父不是教你,求人不如求己嗎?”
聞言之下,李修元一時震驚無語。
心道自己又沒有掌握什麼神術,哪能如菩薩一般坐在碼頭邊上,將自己化成一介凡人。
菩薩淡淡一笑,說道:“你手裡的竹笠,當你戴在頭上的當下,只要你心裡想著什麼模樣,你示現給世人便是那模樣。”
李修元一聽,頓時一拍大腿,嘿嘿地笑了起來:“當年在東海不知道前輩是菩薩,不然我非得跟你多學一些本事。”
“噗嗤!”一聲,連菩薩也被他逗笑了。
微微一笑,過了好一會才嗔道:“你是老道士的弟子,花椒和仙兒才是我的徒兒,怎麼能胡亂跟我學本事?”
“不怕,我師父曾說三人行必有我師,技多不壓身,以後我看有機緣一定要去紫竹林拜見前輩,學些保命的本事。”
嘆了一口氣,李修元苦笑道:“就是因為晚輩沒本事,已經讓小蝶兒和烏鴉拜了這一方世界的聖人為師了。”
說起小蝶兒和烏鴉,李修元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濃濃的不捨之意。
菩薩聞言,淡然說道:“你們師徒的緣分已經很不錯了,你來此世界的原因,不就是想替那小姑娘找一聖人做老師?”
李修元搖搖頭,當下的一刻他想到了東海太平島上的一幕。
怔怔地說道:“我師父曾幾次三番說我身在佛堂不見佛,或許我應該讓小蝶兒和烏鴉拜前輩為師,跟著菩薩您離開......”
菩薩靜靜看著他,輕聲說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你現在要處理好眼前的事情,莫要裹足不前,忘記了自己修行的初心。”
說完這一番話,菩薩便消失在李修元的神海,如一縷清風拂過海面,沒有留下一絲的漣漪。
聽著這話,李修元想著自己身上的使命,不由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明明好像一切事情都不關自己的事,可是所有的事情到頭來又牽連到自己的頭上。
看來,只能解決了所有的麻煩,才能征服眼前的這一條天路了。
遙望夜空,怔怔自語道:“凡起一念,必落十界。我這一念,又將要去往何處?”
星光漫天,沒有人能回答他當下的問題。
就連師父老道士,也不知道去了何處逍遙,更不要說躺在客房裡的神運算元,已經打起了呼嚕。
這一刻的李修元卻漸漸有了決定,就跟他跟神運算元說的那樣,只是樓蘭待上三天。
三天之後,神運算元的傷也差不多了,兩人也不用再請車伕,駕著馬車徑直往鳳凰城而去。
這一回,他卻要來一回瞞天過海了。
......
一夜過去,陳小燕也沒有睡好。
辰時剛過,便匆匆出了杏園進了爹孃所在的花園。來到花廳,除了弟弟還在睡覺,爹孃都在。
一夜過去,原本當年在竹峰一夜恢復了生機的陳如道,眼角竟然有了淺淺的皺紋。
陳小燕只好安慰道:“此事有城主大人在,爹孃不要太過擔憂了。”
陳如道放下端在手裡的茶杯,輕聲說道:“大長老可是陳家頂樑柱,不能有麻煩,眼看著他在城外發生的大事,我有些不安。”
東方雪有些緊張,看著父女兩人說道:“既然已經出了大事,那就想想辦法補救吧。”
陳小燕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母親的說法。
陳如道抬起頭,看著母女倆憐愛地說道:“當年之事轉眼過去了十幾年,大長老那時正好外出,卻不想出了昨天這事。”
當年之事,可以說樓蘭無人不知。
只是隨著時間的消逝,很多人都將那事漸漸遺忘,畢竟陳家在廢墟上又新修了花園。
就算當年一些老人還記著此事,也因為陳家漸漸地繁榮,而選擇性地將當年之事置之腦後,然後慢慢遺忘。
除了像司徒天行和師爺這樣的人,畢竟兩人當年在修建杏園的時候,可是親力親為,便是時間過去一百年,也不好遺忘。
只不過,身為陳家主人的陳如道和東方雪,甚至陳家小姐也不知道,城主府的兩人已經心有嗔恨。
東方雪聽著自己男人說的這番話,一時間沉默不語。
陳小燕也從天雲山回到樓蘭多年,卻從未想過會發生昨日這樣驚悚的事情。
早起的師爺還沒顧得上吃早飯,就匆匆來到客堂。
看著司徒天行拱手說道:“城主大人,在下一大早去請李先生過來吃早飯,誰知只有算命先生一人。”
司徒天行笑了笑:“正好陪我一起吃吧,都說了,這三天你不要管他,你也見不到他,他有自己的事情。”
師爺這才想起司徒天行昨天夜裡說的那番話,不由得怔了怔,脫口說道:“好傢伙,這傢伙是龍游大海,不見了蹤影啊?”
司徒天行淡淡一笑:“樓蘭城寂寞了十年,是時候泛起一些浪花了。”
......
喝了一杯熱茶,陳如道看著母女兩人說道:“這個時辰,城主大人應該已經待客了,我去城主府看看。”
東方雪想了想,看著他皺著眉頭說道:“夫君過去好好跟城主大人說話,實在不成就回來,最不濟,可以讓燕兒回一趟天雲山。”
終於,在遇到麻煩的時候,陳家的女主人想起了自己的女人是天雲聖地的弟子。
陳如道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自家的事情眼下還沒有理出一個頭緒,自然不好去麻煩天雲山的幾位尊者。
想了想,輕聲回道:“放心我只是去打聽一下,不會跟城主大人發生爭執。”
在他看來,自己怎麼也算是樓蘭城的大戶人家,每年都要交不少的稅給城主府,怎麼著,司徒天行也得給他一點面子。
陳小燕想了想,看著自己的老爹說道:“父親小心一些,不行就回家。”
放下手裡的茶杯,陳如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笑了笑:“你們在家看好了天恩,這幾天不要讓他出去玩。”
東方雪點了點頭,招呼陳小燕挨著她坐下。
陳如道揮揮手,出了花廳,一路往外而去。
這裡是樓蘭城,是陳家生棲了數百年的地方,他怎麼可以遇到一點麻煩就低頭?
出了大門,正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正在他欲要提步往不遠處的城主府而去的當下,眉頭卻瞬間皺了起來。
只見門前街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婆婆,拄著一根竹杖,眼巴巴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