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外的這一場戰鬥,始於來自大漠青年的一劍。
跟著便是身為分神中期修為的中年男人出手,然後便是樹葉、飛花,法陣跟來自突厥長老的對決。
這裡是長安皇城,李修元不能給衙門留下證據來找自己的麻煩。
所以,他只能用一道火焰,將倒在地上的修士一把火焚去。
春雨漸大,卻澆不滅這些靜靜燃燒中的火焰。
等著火焰熄滅之時,也將是這些化為塵埃的修士,隨著雨水流向大地的一刻。
靠在樹下的楊珏捂著斷臂,鮮血從指間汩汩流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痛楚,以及那道恐怖的劍氣。
直到眼下,他依舊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不是用妖術斬殺了師叔,以及五個同伴。
看著站在酒肆門口的少年,楊珏很奇怪眼前這個少年身上甚至沒有真氣流動。
他在想著師叔之前說的那番話,這家小店裡是不是佈滿了妖法,眼前的少年甚至憑藉這些妖法殺死了自己的師叔和同伴。
一個少年,居然擁有如此多恐怖的手段,這無論是在大漠,還是在大唐的皇城,都是罕見的。
伸出手,指著李修元喃喃道:“你……你竟然殺了我的師叔……”
李修元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你是想要離開,還是想要去找他們?”
“放我離開,我發誓再也不來大唐了!”
掙扎著從地上坐了起來,楊珏甚至不敢去撿遠處草叢裡的斷手。
顫抖著說道:“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我只想要活下去……”
李修元皺了一下眉頭,看著他認真地說道:“你們可以來找我的麻煩,但不許去找那客棧女人的麻煩,否則我會去大漠找到你們……”
揚珏嘆了一口氣,捂著傷口,將頭上的竹笠壓得更低了一些,快步往茫茫的雨霧中衝了過去……
揮揮手,李修元放走了如驚弓之鳥的大漠青年。
拿起一把雨傘,將掉在街邊的弓箭、刀劍一一收起,連著一些散落在雨水中的金銀錢幣。
想著倒是可以給三藏和小和尚多一些路費。
天空的雷聲漸歇,春雨卻沒有停下,一道微涼的風徐徐拂來,已經沒有了之前那道血腥氣味。
李修元看著匯成小溪的雨水,將地上燃燒後的塵埃洗刷得乾乾淨淨。
心道一會等秦湘玉回來,怕是不知道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廝殺。
如此也好,至少他搞清楚了這些傢伙的來意。
回到酒肆,老人已經坐在店裡煮了一壺水,看著打溼了衣衫鞋子的李修元皺了一下眉頭。
問道:“你就這樣放走了那小子,會不會有麻煩?”
人已死,夜未至,茶正暖。
李修元搖搖頭,伸手端起老人給他倒的靈茶,淺淺地喝了一口,伸手撿起櫃檯上的花瓣,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小火爐裡的炭火在輕輕地燃燒,上面的泉水發出嗚嗚的聲音。
嘴裡一抹淡淡的花香,將口腔鼻子裡最後一絲血腥徹底洗刷一空,天空的雨水如織,要給這個世界一份清靜。
嘆了一口氣,低聲回道:“我在這裡便不用你出手,我離開後有法陣護著酒肆和秦湘玉,話說,你會怕來自大漠裡的土匪?”
其實他想說的是,當年小黑和小虎都沒怕過誰,更不要說如神仙一樣的老人了。
簾外雨潺潺,春意正濃,濃得化去了來自大漠的殺氣。
李修元回屋換了一件乾淨的衣裳和鞋子,倒不是他矯情,是怕心細的春湘玉一會嗅到他身上的血腥。
老人想著之前的那一幕,忍不住問道:“看起來你在雪山上修行了一些日子,連這符道也跟著有了變化?”
最後還有一些無色的劍氣,便是老人也沒有看得仔細。
心道這才是最為恐怖的事情,這簡單就是殺人於無形啊。
李修元搖搖頭,低聲回道:“這裡畢竟是皇城,不能太張揚了,懷璧其罪之下,一不小心就會招來世間的風雨。”
他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於符道已經很久沒有苦修了。
難不成,自己神海一夜之間悄悄的改變,連著符道也進化了不成?
就在老人目瞪口呆之下,李修元回屋搬出一黃紙硃砂等事物。
也沒有避開老人,而是當著他的面靜靜地寫了一張燃燒符文,待到符上的硃砂吹乾。
小心折成一把紙劍,捏在手裡掂量了一會,看著老人笑了笑:“看仔細了,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變化。”
說完揮手之下,手裡的黃紙化為一道閃電往春雨裡斬去,直到街對前的大樹掉下一根樹枝。
直到雨中的樹枝燃燒起來,老人也沒有看得十分仔細。
只好搖搖頭,苦笑道:“這是什麼道理?那火從何處而來?”
李修元心裡卻在暗自歡喜,看著老人笑道:“我自修行符道以來,這燃燒的符文都是金色的火焰……”
老人一聽嚇了一跳,指著街對面還在燃燒中的樹枝說:“原來,這火焰已經變成了看不見的……”
嘿嘿一笑,李修元繼續說道:“無論是大唐,還是以後,做人低調一些,總不會有錯。”
老人嘆了一口氣,苦笑道:“還好,我那徒兒不知去了哪裡,否則只怕要嚇壞了。”
李修元卻不以為然,笑道:“她已經開始跟人動手打架了,以後客棧開張,更是免不了動手。”
以秦湘玉那性子,怎麼也不像是省油的燈。
怕是客棧裡有一旦有人鬧事,第一個衝出來的就是她這個做掌櫃的了。
想了想,看著老人說:“前輩還得多關心她的修行,至少在你離開的時候,怎麼也得讓她有自保的能力吧?”
老人搖搖頭:“沒有十年八年,我怕是不會離開了,就算要離開,也得等你從大漠回來以後吧。”
李修元的臉色微微一變,然後說道:“你不要受我的影響。”
“這座酒坊也只是當年張良送給我的落腳之地,他已經入了輪迴……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揮揮手,就能讓它消失去時間的長流之中……”
跟別人戀物不同,李修元決定最後離開的時候,要麼把這酒肆送給一個有緣之人。
要麼讓它一夜之間化為廢墟。
離開了,只怕永遠都不會再回頭,也回不了頭。
老人聞之,一時有些茫然。
在這方世界生活了這麼些年,突然間,他有些捨不得了。
沉默許久,才說道:“當初在雪山上,收下湘玉為徒是你的意思,我也認了,沒想到這姑娘卻懂得照顧人,一個冬天下來就跟女兒一樣……”
說完這句話,老人從身後的酒缸裡打了一勺黑豆酒,又取了兩個碗緩緩倒在裡面。
抱著淺淺地喝了一口:“按道理我早就應該死在洪荒世界的,兒孫都不知道去了哪裡,這丫頭卻讓我感受到了人間的濫情。”
李修元看著老人的模樣,一時沉默不語。
他眼裡的老人,有時候恍若還是當年在山林裡遇到那個受了重傷,得不到飛昇契機的老龜。
卻不料這傢伙跟了師父之後,反倒眷戀起人間的溫情。
想想這出世入世,果然是各有歡喜。
靜靜坐在他眼前的老人,瞬間將自己變成了一道人間風景,任他看過無數的悲歡離合,一時間也不敢在這幅畫上落筆。
只怕是老道士來了,也不好將老人喚醒。
想了想,只好說道:“如此,你便將她當做你的女兒,給他找一個如意的女婿,再生一個孩子,你來做爺爺……”
人世間,短短不過百年,對於老人來說,只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
就像當年淑子嫁給張良,生兒育女之下……還不一樣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親人?
那樣,只怕更難熬吧!
看著雲淡風輕的李修元,老人的眼眸漸漸溼潤,聲音微顫說道:“這話可不好亂說,萬一她心不在大唐呢?”
“那就更簡單了,我便跟師父說一聲,讓他召你回去的時候,順便將這傢伙一起帶走,多一個人,應該不成問題。”
李修元笑了笑:“只不過,這就是你的債了,我可不背。”
老人一哆嗦,禁不住問道:“這小珝兒呢?那三藏和尚呢,山下寺院的小和尚呢?難道不是你的因果?”
搖搖頭,李修元正色回道:“我跟他們相識一場,卻不會有任何因果,我們各不相欠,尤其是小珝兒,她的路在大唐皇朝……”
三藏的路不用他管,小和尚的路在自己的腳下。
李修元眼下只是為兩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卻不會去幹擾兩人的修行。
想到這裡,李修元看著老人認真地說道:“你可以跟秦湘玉好好聊聊,但是不要去幹涉珝兒的事情。”
老人聞言一凜,皺著眉頭問道:“這是何意?她也是我的徒兒。”
李修元一聽頓時無語,只好解釋道:“她的琴道可以多學一些,但是在修行上最好隨緣,不要讓她成為大唐絕世的女修士。”
“否則,只怕她還沒有渡劫,你就會先被這裡的天道一腳踢出去。”
說完這句話,李修元搖搖頭,也沒有喝酒,而是轉身往後院走去。
趁著珝兒還沒來,趁著春雨滴漏,他要去睡一覺。
夢裡花落知多少,他要去夢裡跟爹孃說會話,跟先生聊聊天去。
……
秦湘玉消失了整整三天,卻也沒有影響紅塵客棧工匠們的進度。
工地上每天叮叮噹噹,就算下著春雨,也擋不住工匠們掙錢的決心。
四十七號也安靜了下來。
沒有任何人提起門前的那一起命案,不管有沒有人目睹那驚人的一幕,眼下變得漸漸平靜起來。
就彷彿閒來酒肆門前沒有過對峙,街邊也沒有發生什麼慘烈廝殺,長安城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老人也樂得清閒,最多一天往客棧的工地上走上兩回,去市集上買菜,順便走進茶樓裡坐上一個時辰,聽聽皇城裡的八卦訊息。
回到院子裡,看著李修元站在桂樹下發呆。
老人忍不住說道:“這桂樹可不是春天的花,要等到中秋時節才會慢慢開放。”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笑了笑:“這桂樹剛剛修剪過,想必今年的中秋一定會開滿了,這院子裡怕是滿滿的香氣。”
春未盡,他便開始傷秋了。
因為他知道,中秋時節,自己跟小和尚怕是要在敦煌外的石窟裡度過,而那個時候,三藏卻在前往大漠的路上。
老人不知他的心思,笑道:“等你從大漠回來,也會有花開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