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聞言正欲回答,卻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
折騰了一會之後,才嘆了一口氣道:“我自山下皇城而來,未知先生來自何處?”
李修元淡淡地笑了笑:“我從來的地方來。”說完伸手問道:“在下稍懂醫術,可否為先生把脈一觀?”
男子一聽,也不避嫌,將手伸給了李修元。
李修元捏住了男子的手腕,只是探尋了片刻之後,便忍不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說道:“先生看上去面相和善,怎會有如此陰毒之人想要害你性命?”
還沒等男子回話,李修元的神海之中便傳來老道士警告的聲音,嚇得他瞬間回過神來,自己依舊還是一個遊子。
心裡默然之下,依舊忍不住接著說道:“先生中毒已久,想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想要害你性命。”
男子聞言,氣得怒吼一聲,悲憤之下卻趕緊用一方雪白的絲巾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過了良久才移開手裡的絲巾,李修元入眼處,卻是一朵刺眼的紅花。
還沒等男子說話,早已驚了守在殿外的黑衣人,只是剎那之間已經有四個黑衣人衝了進來。
接著又有一身青衫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一方食盒。
中年男子來到兩人面前跪下,顫抖著開啟食盒,取出一罐藥湯。
雙手端起來說道:“皇上小心,請先把這藥湯喝了吧。”
男子嘆了一口氣,正欲接過藥湯之時,卻被李修元叫住了:“且慢,我來看看。”
說完從中年男人手裡接過了藥湯,放在唇前嗅了一下,跟著淺淺地喝了一口。
“斷腸草,腐心散……你就是那個下毒之人!”李修元一把捏住了中年男人的手,厲聲說道:“誰給你出的主意?”
中年男人嚇了一跳,拼命想從李修元手裡掙脫,一邊吼道:“哪來的惡僧,敢冒犯皇上,犯朝中大臣!找死!”
李修元眼看面的男子不說話,當即捏著中年男人的嘴,將罐裡的湯藥喂他喝了下去,然後靜靜地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男子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看著中年男人問道:“李安,朕待你不薄,你為何要下毒害我?”
叫李安的中年男人早被四個黑衣人制住,只見他臉上露出悽然的笑容。
怔怔地說道:“臣也不想啊,臣不做,一家老小便會……”
話沒說完,便一口鮮血吐出,再也沒有聲息。
只是眨眼的工夫,中年男人便血濺佛殿,便是佛臺上的地藏地悄然閉上了眼睛。
李修元捏著李安的嘴巴看了一眼,隨後嘆了一口氣道:“倒不是這碗藥的毒藥,他這是害怕供出幕後黑手,畏罪自盡了。”
想想不對,跟著又拱手說道:“草民李修元,見過皇帝陛下,不知當下是何年何月,是哪個朝代?”
坐在他跟前的男子聞言一愣,隨後回道:“眼下是大周武成二年,朕為武成帝也,這下毒之人卻是宮裡的膳部下大夫。”
“先生看模樣不是寺裡和尚,卻為何能熟練地念誦佛經,還能一眼看出這湯藥裡有毒?”
面前的皇帝揮了揮手,讓黑衣人將李安的屍體拖了出去,說道:“你們先在殿外候著,一會朕再傳喚。”
四衣人眼看李修元沒有惡意,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連著地上的一攤汙血也順便清理了一番。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從久遠來,只想看看大周的輝煌,沒曾想遇到了皇上被人毒害之事。”
心裡想了千萬遍,卻沒想到回來第一個見到的,竟然是將要離世的大周皇帝陛下。看來,這一方世界比當初大秦還要殘酷。
至少在那個時候,無人敢對秦王下毒,便是刺秦也是沒有紛紛以失敗告終。
如若不是老道士突如其來在他神海里留下的一道警告,他怕是要想盡辦法,替眼前這苦命的傢伙除去身上苦毒。
皇帝怔怔地看著手裡染血的絲巾,臉上氣息漸弱。
過了半晌才看著李修元問道:“我觀先生應是出世之人,不知能否救我於水火之中?”
看著眼前的皇帝,李修元抬頭望著佛臺上的地藏。
忍不住喃喃道:“菩薩,我們來換一換,如何?我願意替你去深淵苦修百年時光。”
皇帝一聽,忍不住望著佛臺上的菩薩跪下,嘴裡喃喃道:“朕願脫下龍袍,皈依佛門,求菩薩救我一命。”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每一身度百千萬億人,令歸敬三寶,永離生死,至涅槃樂……菩薩,我不入地獄,你替我如何?”
佛臺上的地藏恍若剎那睜眼微笑,讓李修元有了一種錯覺。
於是雙手合十,歡喜地回道:“多謝菩薩,要是老道士罵我,這裡的天道生氣,麻煩你替我頂著,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看著佛臺上的地藏不吭聲,李修元收回了目光。
看著皇帝,靜靜地回道:“實話跟你說吧,你活不過明日午時,你想傳位於誰?會不會再有麻煩?”
皇帝一時黯然無語,過了許久才無可奈何地說了句:“這麼快嗎?”
李修元嘴角輕動:“除非你不是你……”
“朕自知時日無多,早就想將這大位傳於四弟魯國公宇文邕,未知先生有何良策,可否保我一命?”
皇帝說完掏出一銘黃色的絲絹捏在手裡,苦笑道:“朕連傳位的聖旨都寫好了。”
李修元低下頭來沉思了半晌,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接過皇帝手中的聖旨。
低聲說道:“此事須瞞天也得隱地……就讓我弟弟幫你一回吧。”
說完指著身邊正在打呼嚕的小黑說:“且讓我弟弟陪你進宮,然後口授遺詔傳位於魯國公宇文邕……”
“為何不直接頒旨?”皇帝不解地問道:“這樣不更簡單、直接?”
李修元搖搖頭,認真地說道:“萬一有人給你偷樑換柱呢?莫說我沒有提醒你,這聖旨放在宮外,無人得知……”
皇帝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又咳嗽了一聲:“如此,多謝先生一番美意。”
“小黑,起床了。”李修元吼了一聲,將小黑從夢中驚醒,大叫道:“哥哥可以回家了嗎?”
皇帝一見小黑不過八歲的光景,忍不住皺眉問道:“其弟尚幼,能經此風浪嗎?”
李修元淡淡一笑道:“放心,且讓你的人把這裡的大尚喊來,如此這般……”
於是,未過多時,小黑便成了一個光頭身著僧衣芒鞋的小和尚。
李修元給小黑一張紙符,在他耳邊輕聲低語了一番。
小黑一聽禁不住嘿嘿笑了起來,這麼好玩的事情,他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下可以去皇宮裡大鬧一通了。
李修元看著皇帝說道:“一切有我弟弟陪你回宮……聖旨在我手裡,天下亂不起來。”
在李修元看來,他這一番操作也只是保證這事件不會因為他的到來而改變。
如此一來,便是這方世界的天道和老道士,也不能責怪自己。
只是,他剛剛在四十七號許下的那番誓言,而化作了東流之水。
皇帝陛下喝下李修元給他的靈酒,帶著小黑出了佛殿,往皇城急匆匆而去。
只留下李修元跌坐佛前,看著地藏苦笑道:“我說菩薩,我這算不算是身入地獄?我說地獄有時候,不一定在深淵之下吧?”
佛臺上的菩薩無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眼前將要入世的李修元。
只有神海中老道士那不悲不喜的聲音不知從何方傳來:“我說徒兒,你在大秦許下的那番誓言,看來又給狗吃了。”
李修元一愣,看著佛臺上的菩薩說:“按說弟子這道心應該是越修越若磐石,為何不知不覺中卻變得柔軟了幾許?”
這一回連老道士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了。
只有深淵之中的地藏在輕聲呢喃:“唯有你心地柔軟才能心生悲憫,而慈悲之意才是你悟道的初心,也唯有慈悲才能面對火海刀山啊!”
只是,眼前的李修元依舊沒有聽到地藏的這番話。
他甚至連西林寺的住持大師都沒有去見,但趁著春光正好,一路往山下而去。
六百年過去了,不知道當年的四十七號尚在否?
畢竟那院子只是簡單裝修了一下,當年他並沒有想著去換掉每一塊石牆。
在李修元看來,四十七號才是他用來遮擋千年風雨之地。
……
夢裡風雨知多少?看盡幾世繁華,埋葬百年的杏花。
四十七號現在每天只開兩個時辰,從午時過半到申時過半,多一刻都不會。
櫃檯裡坐著一個看不出年紀的中年婦人,皇城的人不知道她在這裡生活了多久,只知道她賣的酒始終品質如一。
一年有幾個月的時間不賣酒,那肯定是掌櫃外出去雲遊了。
好好皇城喜歡喝酒的商販早已經習慣了掌櫃的性情,只要門開著,必有酒賣。
倘若關著門,便是你把鋪子拍得山響,也無人理會你。
又是一年杏花季,只是這一年的春天婦人沒有釀酒,因為她有些累了,倒不是沒的釀酒的力氣,而是心裡太累。
親手送走一個個的親人,讓她感到一回回的無語。
心道當年若是不喝下哥哥倒的那碗酒,是不是可以跟著夫君一起早早去入了輪迴?
眼下倒好,讓她獨自一人望穿春花秋月,也沒能等來那消失在時間長河裡的哥哥,還有那不聽話的弟弟。
夫子已乘白鶴去,書院的主人也不知道換了幾許。
夫子在半山的木屋半就倒塌在時間的長河之中,書院裡的行生也沒有想去半山修行。
於是那地方便荒廢了。
守著一壺靈茶,嗅著風中飄來的淡淡花香。
婦人禁不住輕聲呢喃道:“哥哥你若今年再不回來,我可要去大漠深處的天山看上一眼了。”
自從小虎離開之後,婦人一直沒有跟他聯絡,因為她不知道哥哥哪一刻就會突然出現在四十七號的門前。
她們哥哥回來見不到自己,所以不敢身往大漠深處的天山而去。
只是每年的夏日,在皇城周圍轉轉,最遠也只是轉到當年的下鄴,再遠,就不敢去了。
怕錯過跟哥哥的重逢。
因為她知道,自己能活著,哥哥肯定會回來。
午後的一縷陽光溫柔地照在閒來酒肆的櫃檯處,照得婦人跟天上的神女一般,有淡淡的金光在她身上浮現。
少頃,一個人影從街邊走來,站在閒來的店外,遮住了本該照耀在婦人身上的一抹春陽。
婦人眉頭輕皺,心道就算你來買酒,也不要遮住我的一抹暖陽。
於是抬起了頭來,正想抱怨之下,卻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嗚咽。
輕聲嚷嚷道:“嗚嗚,你把我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