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回到月支城的第一夜,李修元也沒有歇著,踩著漫天的風雪,一路悄然往城北而去。
既然有可能跟單于大王翻臉,他就要做好充分的準備。
就像當年在蠻荒的定安城一樣,只是他現在可比當年熟練多了。
既然還有五天的時間,他要花上兩個夜晚的時間在城門之處,剩下的兩晚花在單于大王所在的宮門之外了。
雖然金不換跟他做出了保證,只是他信不過這傢伙。
天空的雪花緩緩地落下,城門處的護衛早就鑽進了被窩,這天寒地凍時節,有什麼好守的?
城門一關,諸事與我無關。
壓抑住心裡的激動,李修元彷彿來到了定安城的南城門,右手握著手裡的銘刀,緩緩地在黑色的城牆上移動,仔細感受每一道筆畫在石牆上觸感。
他雕刻得很仔細,堅硬的石牆在手他手中更為堅韌的小刀移動之下,雕刻出一橫一豎如藝術品樣的符文。
石牆上那些魚鱗一般的紋路,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霜雨雪,便是再加上一道若有若無的符文,遠遠望去也無法辨認。
更不要說一夜過去風雪交加,待到天亮之時,早已分不是清是石牆,那是雪花了。
跟石窟前的那道大陣不同,李修元每一刀的力度並不是很深。
他只要清晰的紋線路以一種平淡的方式組成一道簡單的符文,而且還是一次性的,只要他能跟小黑安靜地離開。
這道符文就會在時間的長河裡繼續沉默下去,直到有一天不堪歲月之力倒塌在荒漠之中。
從戌時過關到將近子時,李修元終於離開了城門之處。
今夜沒有星星,也沒有一輪雪月,李修元深深吸了一口氣,悄悄往城西而去。
回到院子裡,遠遠隱隱傳來小虎的呼嚕聲,以及磨牙的聲音。
正準備進到客堂去煮一壺熱茶暖暖身子,放出的神識卻聽到了小虎在說夢話:「先生,不要丟下小虎,他們會殺了我。」
李修元心裡一痛,喃喃自語道:「這話應該讓單于聽聽。」
沉默地點著了桌上的小火爐,拎著一壺雪水加上去。
忙了一夜,隨著屋裡溫度長高,他的心卻暖不起來。想到夢裡的小虎,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不知道小虎究竟經歷了一些什麼?
無論如何,不應該讓這麼小的孩子受到傷害,更何況閼氏身為皇后,這是何等尊貴的身份?
不管以後的年年月月,這一方世界會洪水滔滔,眼前的他做不到視而不見。
倘若這方天道因此而責怪他,他寧願帶著小虎前往大秦的皇城之後,便做好隨時被一腳踢走的準備。
捧豐一杯來自天山的靈茶,門外是漫天的風雪。
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若是這會在皇城,倒是可以請你喝一杯啊。」
若問皇城誰還能跟李修元於風雪之夜守著一壺靈茶,笑看一方世界的風雲變幻,當數書院的夫子了。
早起的夫子,站在山間望皇城,身後是迎風舞劍的小黑。
自從哥哥去了長城,小黑很少回四十七號酒肆了。
除非淑子陪著他回去給老師打一甕酒回來,否則他都是待在雪山之上陪老師。
風雪中的小雪雖然還沒找到斬雪的要領,可是李修元卻將拔劍術教給了他。
眼下他的出劍比淑子快,比張良也要快。
望著隱於漫天雪霧中的皇城,夫子片刻沉默之後,淡淡地說道:「小黑,我看明年春天,你哥哥應該從長城回來,你的劍法練得如何了?」
小黑嘿嘿笑了笑:「等到
哥哥回來,小黑肯定能斬落一朵雪花。」
夫子扶須笑了笑:「那你淑子姐姐呢?」
小黑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回道:「淑子姐姐有一半心思在張良哥哥身上,怕是要比小黑慢一點吧?」
夫子嘆了一口氣道:「看來你哥哥說得有道理,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你淑子姐姐了有張良,自然沒有你心思這般簡單了。」
正說話間,山道上傳來了淑子如銀鈴一般的笑聲:「老師,你說修元大哥何時才能回來啊?」
小黑搖搖頭,吼了一聲:「淑子姐姐,小黑已經練了好一會的劍了。」
「別急,我就來跟你一起斬雪!」淑子身後並沒跟著張良,聽著小黑一喊,她禁不住加快了腳步,踏雪而來。
夫子將目光望向遙遠的北方,靜靜地說道:「歸去來,胡不歸。」
早起的小虎要去拍先生的門,卻被站在客堂外的閼氏叫住了。
心細的女人昨夜直到李修元回來,替他開啟沉重的大門後,才安心睡去。
既然先生半夜才回,自然是去準備跟小虎進宮的事宜,早上時光,她要讓先生多睡一會。
久不見自己的兒子,閼氏想給他做頓好吃的,於是便問道:「冬至你怕是無法陪娘一起過,你想吃什麼,我們可以先把節過了。」
小虎點了點頭,笑道:「冬至那天先生要帶我去見單于,估計到時候打完一架,又得回石窟去,眼下只有那裡最安全。」
閼氏自然知道小院雖然安全,卻耐不住大軍的圍困。
小虎和先生倘若真的跟某人動起手來,自然是一路殺往城外,往石窟的方向去了。
先生的本事閼氏不會懷疑,便是匈奴王朝的那幾個老傢伙加起來,怕也不是先生的對手。
更不要說先生還得花上許多心思,提前做好準備了。
小虎想了想嚷嚷道:「小虎許久不曾吃過烤羊肉了,娘讓姐姐去買回來吧,小虎有錢。」
閼氏一聽,忍不住笑了起來:「上回你先生已經給了許多了,往後數十年我們都不用為吃穿發愁。」
小虎這才想起來上回給的錢袋,於是湊上前上聲說了幾句。
閼氏摸著他的腦袋嘆了一口氣,笑道:「姐姐自然會給我的,她們以後沒錢花,我還不得一樣給她們?」
「先生做了一件大事,連單于都想不到的大事。」
小想咧著嘴笑道:「先鋒將軍他們的刀劍兵器,全都先生熔成了鐵水,鑄成了一個大大的香爐,擱在菩薩的腳下哩。」
小虎一番無心之語,卻讓閼氏震驚不已。
將上千人的兵器熔鍊,重新鑄造了一座香爐,這隻怕只有先生有這樣的能力了,
想了想,閼氏拉著小虎的手說道:「等春天離開之前,我得去石窟給菩薩燒香,看看先生在哪裡製造出來的奇蹟。」
「是神蹟。」
小虎想著胖和尚說的那句話,忍不住糾正道:「大和尚說,先生就是神仙。」
沒錯,在小虎心裡,先生就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神仙。
這一夜,小虎沒有吃到心心念唸的烤羊肉,卻吃到了從來沒有嘗過的美味。
因為昨夜師徒兩人逛市集的時候,李修元買了不少的香料。
正好閼氏讓人買了半隻羊回來,於是便動手煮火鍋。
院子裡煮了二鍋肉,五個下人一鍋肉,李修元三人一鍋肉。
小虎還沒開吃,門外的侍女就衝了進來,看著閼氏說:「夫人這是毒藥,不能吃哩。」說完間小臉椒得通紅,一邊吐著氣一邊嚷嚷。
小虎不信,夾起母親擱在他碗裡的羊
肉咬了一口,跟著也哇哇叫了起來:「先生這是毒藥,不能吃。」
李修元搖搖頭:「慢慢地,仔細地吃完這一塊,再說。」
見怪不怪的他,哪裡會理會侍女和小虎的表情,自己夾起一大塊羊肉,慢慢吃了起來。
閼氏不信,跟著也吃了一塊,正準備吐出來的瞬間。
小虎又吼道:「母親太好吃了,可不能吐出來,慢慢吃,吃完再說。」
說完又看著侍女笑了起來:「姐姐要是嫌不好吃,一會給小虎端過來。」
侍女小臉一紅,扭頭往客堂外路去,邊跑邊喊道:「姐姐等等,我也要吃。」
李修元看著小虎和閼氏說:「大漠寒冷,冬天吃上一鍋火鍋才算得上是美味,回頭我把這香料寫給你們,以後想吃了自己動手。」
閼氏一邊給小虎夾菜,一邊笑道:「沒想到先生修為高絕,連做的菜也這麼厲害,我和小虎可從來沒有嘗過。」
小虎嘿嘿地笑道:「回到石窟小虎再做一頓給大和尚吃。」
吃了半鍋肉,閼看著李修元緊張地問道:「進宮事宜,先生都準備好了嗎?會不會有危險?」
李修元搖搖頭:「既然已經決定,我自然要做好充分的準備,難不成等著他們為難我們不成?」輕輕地放下碗,平靜地回道。
小虎輕聲跟閼氏說道:「娘,有先生在,你莫要操心。」
看著閼氏緊皺的眉頭,李修元嘆了一口,伸手蘸了一滴酒,在桌上緩緩地畫了一個城堡。
少頃,又在城堡保畫了一枝箭。
閼氏剛想開口,旋即又閉上了嘴,只是瞬間她便明白了李修元的意圖。
在別人眼裡如鐵桶一樣的皇宮,在先生看來只需要一枝箭而已。
或許一枝普通的鐵箭,便能一驚皇城,讓單于大王頭疼不已。
小虎還沒吃完,李修元身起身回屋歇息,他要先睡一會兒,夜裡再繼續完成城外處的那一道符文。
直到李修元離開,閼氏才幽幽說道:「小虎你說的不錯,先生就神仙。」掏出手貼替小虎擦去嘴角的油漬,柔聲說道。
「嗯,先生自然是神仙,不然哪裡做得出這樣好吃的羊肉?」小虎嘿嘿笑道。
「我已經等不及春暖花開了。」
閼氏靜靜地說道:「娘帶著兩個姐姐,跟你一起去大秦的皇城。」
在她看來,只有遠離這座沒有溫度的王城,自己母子才能有一個安靜生活、學習的環境。qδ
更不要說,小虎還要繼續跟著先生修行。
想了想禁不住自嘲一聲笑道:「只怕打死你父王,他也想不到我們會在荒漠遇到神仙一樣的先生,再教你一身絕世的修為吧?」
小虎重重地點了點頭:「小虎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母親。」
閼氏心中一疼,輕輕將自己的兒子攬入懷裡,安慰道:「別怕,估計你先生就是想去皇宮裡看看某些人的模樣,讓你記住自己的仇人。」
小虎從她的懷裡抬起頭,反過來安心道:「娘你也別怕,你沒見先鋒將軍一千人馬,連一根骨頭都找不到了,先生說全做了山上的肥料。」
「真的?」閼氏嚇了一跳,坑殺千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竟然連一根骨頭都沒有留下。
更不說那些刀劍都會做了一座香爐。
這往後的年年歲歲,便是前往石窟燒香見佛月支城的百姓,怕也不知道有某一天,那彎彎的山道上,曾經坑殺了單于千人大軍。
而這一切的起因,皆因某人想要滅了自己母子兩人。
這個輪迴因果,怕是要單于大王自己去承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