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來到大唐天寶十二載(753年)九月。
邏些城外,吉曲河谷中的大片青稞即將要成熟。
微風吹過,金黃色的青稞地蕩起一層層的麥浪,那沙沙沙的聲音,還有空氣中瀰漫著的青稞香味,令剛剛翻身的吐蕃奴從發自內心的歡喜。
對於這些奴從來說,今年真是個前所未有的好年景。
這大片大片的青稞,可都是他們的,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自從雅拉香波山神降下神諭,他們每家每戶都分到了耕地、牧場以及牛羊馬匹,甚至於邏些城內也有了房子住,在以前那可是權貴喇嘛才能住的房子。
當然,大多數時候他們並不住在邏些城內,而是住城外的木屋或帳篷。
幾乎所有的奴從都在憧憬著收割完了青稞之後,一定要做一大缸糌粑,再做上滿滿一籮筐的乳酪,還有酥油茶,今年就可以過一個肥年了。
感謝雅拉香波山神,他們吐蕃人終於過上好日子。
還真有奴從跪倒在田間地頭,虔誠的對著天空叩頭。
但是,再沒有人去寺廟貢奉,也沒有人再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去大昭寺朝聖或者去岡仁波齊轉山,因為雅拉香波山神已經很明確的對他們說了,真正的神明不會讓他的信徒遭受任何的苦難,只會讓他們安享喜樂。
所有的充滿苦難的朝聖儀式全都是喇嘛假借神明的旨意偽造的,真正的神明不會透過這種扭曲的儀式彰顯自己的偉大。
勸導信徒給寺廟貢奉財物也絕不是神明的旨意,那都是貪婪的喇嘛假傳神明的旨意。
所以,吐蕃人大多隻在內心感激雅拉香波山神,有時候實在想要叩拜,也只會在幹完了農活之餘,在田間地頭自發叩拜。
這才是真正的雅拉香波山神。
以前他們都是被喇嘛給騙了。
蘭林,就是這樣一位吐蕃人,而且還是個甲首。
神使依照雅拉香波山神的神諭引入了裡甲制度,所有已成年的吐蕃人單獨編戶,十戶合編為一甲,設甲首,十甲為一里,設里長。
遇到鄰里糾紛,甲首里長就可以處置。
如果遇到大事,就得由邏些的官員裁決。
邏些城的官員好像都是漢人,可是雅拉香波山神說了,漢人和藏人其實是一家,都是同一個老祖宗的子孫,只是說的話不一樣,穿的衣不一樣,但他們仍然是一家。
蘭林正在自家青稞地頭叩拜,他的兒子匆匆跑了過來。
他的兒子已經有十六歲,看上去卻像個七八歲的孩子,而且因為給貴族老爺放羊的時候丟了一隻羊,被砍掉了右臂,只有一隻手臂。
可現在,蘭林卻絲毫不替兒子的將來擔憂。
現在他們家有山有地有牧場,還有牛羊馬匹,還怕沒有飯吃?
“爸啦,爸啦,邏些來人了!”兒子氣喘吁吁的報告道,“讓我們趕緊集合壯丁,過去邏些城外打仗。”
“打仗?”蘭林不由得一愣。
孩子點點頭說:“嗯,邏些來的人說了,贊普的軍隊殺回來了,他們要把雅拉香波山神分給我們的青稞地、草場還有牛羊馬匹都搶回去,還有邏些城內的房子也要收回來,還要砍了所有奴從的手腳,剝下人皮做成人皮唐卡!哇,我不要被做成人皮唐卡……”
孩子說到最後,哇的哭出聲,對他來說,被剝皮做成人皮唐卡實在是太恐怖了。
“旺姆,不怕,有雅拉香波山神的庇佑,沒人能把我們的青稞地、牧場、牛羊牲畜還有房子搶回去,就算是贊普也不行。”蘭林摸了摸小孩的腦門,又接著說,“也不會再有人剝了我們的皮做成人皮唐卡,就算是活佛來了也休想!”
頓了頓,又接著說:“走,跟我去去召集壯丁!”
……
邏些城,李嗣業有些擔心的對“崔河”說道:“陸天師,真要主陳兵於野?”
李佐國、岑參、陸溫等唐軍將校也紛紛向崔河投來困惑的神色,他們也想不通,邏些雖然不算堅城,可也算是座大城,既然有城池可守,為什麼要跟吐蕃軍野戰呢?憑藉邏些的城牆消耗吐蕃軍的軍力不是更好?
崔河道:“兩個原因,一是為了保住即將要成熟的青稞,二是為了練兵。”
李嗣業掃了一眼城外山坡上金黃色的青稞地,接著說道:“為了保住城外即將成熟的青稞這能理解,練兵又從何說起?”
崔河道:“當然是為了訓練吐蕃民軍。”
在陸小寧的計劃之中,吐蕃的民軍佔有重要地位。
兩年後安史之亂爆發,單憑兩萬四千安西軍是很難戰勝安祿山的十八萬叛軍的,何況安西軍也不能都回去,所以必須再加上吐蕃的民軍才行。
其實這幾個月,岑參就已經按照陸小寧的意思在著手編練。
對邏些周圍的所有吐蕃人實施裡甲制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進行騎射的訓練,而且是按照蒙古騎兵的標準進行訓練。
說白了,陸小寧要把吐蕃民軍打造成為蒙古騎兵。
吐蕃人的騎射底子其實不錯。
當然,僅僅只是戰術類似蒙古騎兵,軍紀和作風肯定不是,陸小寧會讓岑參將漢蕃一家的觀念灌輸給每一名吐蕃民兵,還要告訴所有吐蕃兵,整個大唐所有的窮人家子女,都是他們的兄弟姐妹,是他們的親人。
只有這樣,將來吐蕃民軍進入關中甚至於關東平定叛亂時,才不至於禍害鄉里,甚至於還會反過來幫助關中、關東的漢人百姓,幫助他們反抗權貴士紳集團的盤剝及欺壓,再然後在關中以及河北強行推動土地革命也就有了武力保證。
總而言之,吐蕃民軍在陸小寧的計劃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
但是這些,陸小寧絕不會跟李嗣業、李佐國他們說就是了。
既然要把吐蕃民軍打造成一支精銳,眼下就是練兵的好機會。
首先,吐蕃的奴從其實從小就接受過一定的訓練,許多時候,吐蕃軍都會驅動奴從充當炮灰髮起進攻,所以許多奴從都是有一定軍事技能的,也打過仗。
也就是說,邏些的三十多萬奴從並不是刀都沒有摸過的農夫。
其次,從積石山回師的這十幾萬吐蕃軍,剛剛經歷了將近兩千裡的長途急行軍,戰馬掉膘,將士疲憊,而且後勤估計都有很大隱患。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吐蕃軍的主將尚結息絕對不會想到邏些的這三十多萬奴從已經徹底倒向大唐,而只會認為這些奴從是迫於唐軍的壓力才陳兵於野與他的軍隊抗衡,所以只要他率領衛戍軍團發起進攻,吐蕃奴從就會立刻倒戈,再不濟也會一觸即潰。
然而,最終的事實卻會給尚結息一個殘酷的教訓。
當下崔河又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就這麼定了。”
李嗣業雖然仍舊想不通,但既然陸天師都已經做出決定了,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無論如何這都是陸天師做出的決定。
何況陸天師還沒有錯過。
這次大概應該也不會錯。
當下一隊隊唐軍便從邏些城內開出,揹著邏些城開始結陣。
然後,一隊又一隊的吐蕃民軍便從四面八方向著邏些匯聚。
這些吐蕃民軍就像一股股涓涓細流,可是當成千上萬股涓涓細流匯聚到了一起,就成了大江大河。
最終,被唐軍解放的三十多萬奴從,一個不落都趕了過來。
這三十多萬奴從被分成了六個方陣,在六個吐蕃方陣身後,則是唐軍的長蛇陣,在唐軍長蛇陣的身後,則是邏些城。
這個陣形,妥妥的就是唐軍拿吐蕃奴從當炮灰的一個打法。
只有陳兵於野的吐蕃奴從自己知道,他們不是為唐軍而戰,而是為了青稞而戰,為了牛羊而戰,為了耕地牧場而戰,也是為了他們的父母及妻兒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