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溫被帶進行轅大堂時,地面仍舊殘留有糞水未及清理,空氣中也仍舊瀰漫著中人慾嘔的惡臭味,但是齊聚大堂的于闐軍諸將卻彷彿感覺不到似的。
陸溫一眼就認出李嗣業,李嗣業身高七尺餘,很容易辨認。
隨著李嗣業軍令的下達,大堂之上的武將一個接著一個離開。
最後就只剩下了兩個人,李嗣業,還有一個穿深綠色圓領袍的年輕人,看服色應該是個六品官員,估計是某個判官。
直到這時,陸溫才得以上前拜見。
“喏!”陸溫叉手唱了個肥喏說道,“歸仁軍陸溫拜見李使君。”
“免。”李嗣業揮了揮手,又問道,“陸溫,賽呂堡處境如何?”
“稟使君,已然危如累卵。”陸溫肅然說道,“兩路吐蕃大軍東西夾擊,而且還是不惜代價的日夜猛攻,賽呂堡地勢雖然險峻,奈何兵少,就快撐不下去了。”
李嗣業臉上露出凝重之色,問道:“你估計賽呂堡還能支撐幾日?”
“溫以為,最多不出一月。”稍稍一頓,陸溫又道,“也可能是半個月。”
“這……”李嗣業臉色越發難看,說道,“這樣的話,事情可就有些棘手。”
一邊的岑參也道:“從於闐鎮到賽呂堡足有七八百里,中間還要翻越尼蟒依山,縱然是不攜帶輜重輕裝急進,也至少要走半個多月。”
李嗣業又問陸問:“你們過來時走了多少時日?”
“十六日。”陸溫肅然說道,“賽呂河谷及圖倫磧還好,五百餘里也只走了六日,然而翻越尼蟒依山用了十日,因為山上的道路常年為積雪所覆蓋,時常走錯,是以上山以及下山之時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此事倒也不難辦。”
空中忽然傳來陸天師的聲音。
“喏!”李嗣業三人齊齊的叉手唱了個喏。
李嗣業又接著說道:“請陸天師不吝賜教。”
陸天師道:“高山雪域指路的事就交給我來吧。”
“若得陸天師相助,大軍定然可在最短的時日之內翻越尼蟒依山。”停頓了下,李嗣業又試探著問道,“然而於闐軍無論如何也無法在半個月之內抵達賽呂堡,不知陸天師可否施展縮地成寸之仙家法術,瞬息間將於闐軍搬運至賽呂堡?”
……
陸小寧剛喝了口水,聞言險些將水噴在螢幕上。
這個李嗣業的思維挺活躍啊,還知道縮地成寸?大唐又不是修仙世界!
你怎麼不讓我降下一道天雷,直接炸滅賽呂堡外的吐蕃軍?又或者直接把雪域高原之上的吐蕃人全都炸成飛灰?想屁吃。
我把你縮成三寸丁好伐好啦?
……
“李嗣業,你在胡說什麼呢?”陸天師大怒道,“似縮地成寸此等通天法術,又豈能輕易施為?所謂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世間一切道法皆有定數,無故斷不可以輕易施展,施則幹傷天和,你是想要本座遭受天道反噬嗎?”
岑參聞言頓時一愣,這不是荀子天論之中的章句麼?
“陸天師恕罪,嗣業絕無此意。”李嗣業則是趕緊緻歉。
陸天師冷哼一聲又說道:“聽著,陸溫此子與本座有緣,是以提些小小的建議或者在人跡罕至之處指點下道路這種尋常小事,本座儘可以代勞,但若是想讓本座不惜折損道行施展雷霆手段襄助爾等,那就是痴心妄想。”
“喏,嗣業謹記。”李嗣業趕緊唱喏。
說完又看了一眼陸溫,此子真是福緣深厚。
竟然能得三百年前羽化登仙的陸修靜天師破界下凡來助。
李嗣業又說道:“如此就只能先調一旅精兵前往賽呂堡,陸天師以為然否?”
“你這個法子倒是可以。”陸天師道,“先調一旅精兵前往賽呂堡協同守衛,就足可以撐到于闐鎮大軍到達,這可以。”
“既然陸天師亦是認可,那便這般定下。”
李嗣業點點頭,又扭頭對著行轅外大吼道:“崔河?崔河?崔河!”
伴隨著李嗣業的怒吼,大堂外便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陸溫甚至於感覺到腳下的地面都在微微的顫動。
稍頃,一位鐵塔般的巨漢就昂然進來。
只見這位巨漢竟然長得比李嗣業還高,而且更加壯。
巨漢頭上戴著兜鍪,身上披著明光鎧,兜鍪和明光鎧都是定製的,肩膀後面披一襲緋紅色的披風,十分的威武。
“喏,崔河拜見阿爺。”
巨漢一叉雙手唱了一個肥喏。
李嗣業輕嗯一聲,又叉手說:“陸天師,此乃是嗣業義子,崔河。”
天師?崔河一臉懵逼的看著李嗣業,心說阿爺這是發的哪門子瘋?什麼天師?
崔河就是個武痴,除了打仗就只愛鑽研陌刀刀法,對外界的事幾乎不聞不問。
李嗣業又接著說:“崔河乃是嗣業帳前第一團左旅之旅帥,此一旅皆為陌刀兵,嗣業命其率一旅陌刀兵先行奔赴賽呂堡,多守半月當無問題。”
虛空中一片沉寂,無人回應,陸天師似乎離開了。
……
晚上六點多,相當於安西下午四點多。
裴真和杜嶽也風塵僕僕的趕到了于闐。
此時鄭乙等十四位袍澤的遺骸已經被火化,變成了馬背上綢包中的十四副骨殖,這也是大唐每一位陣亡募兵的最終歸屬——化為骨殖歸葬故鄉。
裴真兩人牽著十數匹吐蕃馬,正欲進城時,陡見一支軍隊從於闐城南門開出來。
只見這支軍隊全都是身高體壯的彪形大漢,頭戴幞頭,身穿圓領袍,胯下騎的也都是膘肥體壯的焉耆馬,每人手中甚至還另外牽著一匹突厥駑馬,這些突厥駑馬的馬背上滿載著各式軍械以及物資。
其中橫亙在駑馬的馬鞍一側的長兵刃顯得格外醒目。
這兵刃的長度跟馬槊差不多,木柄卻要比馬槊略粗。
此外用皮套護住的刃體也要比馬槊的槊刃更長更寬。
“這是陌刀!”裴真一眼就認出來,凜然道,“陌刀兵!”
“陌刀兵?!”杜嶽瞬間目露異彩,死死盯住這支威武的軍隊。
正好從近前走過的陌刀兵立刻低頭瞪著杜嶽,喝道:“陌刀兵如何?”
“喏!”杜嶽當即叉手唱了個肥喏,昂然應道,“安西陌刀兵勇冠大唐,彩!”
“彩!”那陌刀兵也回應一聲喝彩,又接著說,“你小子的塊頭也不錯,他日未必沒有機會成為陌刀兵。”
“這是早晚的事。”杜嶽自信的道。
正說話間,兩人忽然瞥見陸溫跟著一個綠袍官員從城門中出來。
“陸隊?!”裴真兩人不禁大喜過望,當即牽著十幾匹吐蕃馬迎上前去。
這真是有些出乎裴真還有杜嶽的預料,他們原本以為此番陸溫必無幸理,卻沒想到陸溫竟搶在他們前面到了于闐,還搬來了救兵。
陸溫見到裴真還有杜嶽也是十分高興。
裴真關切的問道:“陸隊,你是如何擺脫吐蕃追兵的?”
“此事說來話長。”陸溫一擺手又說道,“趁此刻於闐馬市尚未休市,快進城把繳獲的吐蕃甲冑及軍械賣掉,再換成糧食以及布匹。”
“換好糧食及布匹之後,儘快追上大隊。”
“喏!”裴真和杜嶽領了軍令興沖沖去了。
目送裴真兩人身影走遠,旁邊的岑參問道:“陸隊正為何讓他們到于闐馬市採買糧食布匹再不遠千里運回去?賽呂堡買不到糧食布匹?”
陸溫嘆道:“買是能買到,只是價錢屬實貴。”
“有多貴?”岑參哂然問道,“鬥米兩百錢?”
“兩百錢?”陸溫苦笑搖頭,“鬥米得一千錢!”
“甚?鬥米千錢?”岑參怒道,“這不是搶錢麼。”
陸溫無奈的說道:“堡中就一家糧號,愛買不買。”
“明白了。”岑參黑著臉說道,“糧號是田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