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商人很多,官吏更多。
但能把兩者合而為一的,縱觀朝堂也就曹安一個了。
不是他多麼優秀,而是大部分做了官的都要臉,沒人為因為幾個錢兒,而耽誤了自己的大好仕途。
“你既已入朝,商賈之事還是莫要再插手了。”
趙禎覺得自己正在救贖一個墮落的靈魂,好讓他迷途知返。
畢竟這次糧荒,曹安是立了大功的,不僅略施小計就解決了問題,還順帶給朝廷帶來一大筆創收。
他覺得這樣的臣子,應該再給個機會:“把那些打人交出來懲戒一番,之後便專心為官吧。商賈之道終究不是正途。”
宰輔們也跟著點頭。
官家今天說話很有水準啊!
誰說年紀小就不能獨當一面了?趙禎今日的表現可以說是有理有據,既袒護了自己身邊的近臣,又給出了完美的解決辦法。
可問題是……
官家何時這麼袒護曹安了?
劉娥也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兒子,沒有任何表情,不過眼神卻帶著幾分戲謔。
四萬貫啊!
換成誰,哪怕是皇帝,也知道拿人家手短。
“可是官家……”
曹安換了個比較嚴肅的表情,出班拱手:“臣之所以砸了那家人伢行,也不全是因為衝動,臣、就是氣不過!”
這還不是衝動?
宰輔們聽著他狡辯,覺得這娃應是沒救了……
連官家都給你臺階下了,你這麼說,不是明擺著抽官家臉麼?小皇帝雖說沒啥權利,可你也不能真不把豆包當乾糧吧?
“你氣不過什麼?”
趙禎臉色有些難看。
以前被宰輔們駁面子也就算了,現在連身邊的司諫都不把自己當回事兒,朕這個皇帝——失敗啊!
“官家可知那少女,為何會被賣入人伢行?”
曹安語氣平淡,不卑不亢的看著殿上君臣們:“她家本是城外鍾家莊的佃農,因為借了債無力償還,這才被人伢子逼著入了賤籍。”
給不起錢,拿人抵債。
這事兒在大宋不新鮮,任何封建時代都存在這種情況。
“這不應該嗎?”
王曾向來不愛參與這些亂事,可今天他卻主動開口了:“欠債還錢!自古就是天經地義的。無力償還債務……這並不值得同情。”
宰輔們都是幹大事兒的,他們不會因為某些苦難而濫用自己的同情心。
如果人人都要體諒,那大家也就不用做事兒了,不管你如何盡職盡責,總有許多不公,是無法顧及的。
“是,欠債還錢是沒錯。”
曹安朝他作了個揖,恭敬道:“可王相卻不知,她家之所以會欠債,是因為糧荒……簽好的契約被無端作廢。辛辛苦苦存了一年的糧食,忽然就賤如泥土了。之前買種子、春耕欠下的債無力償還。”
“這和此事有關嗎?”
王曾覺得此子就是在混淆是非。
“當然有關係!”
曹安目光不移,肅聲道:“那些糧商與人伢子勾結,答應好的收購無端作廢。更是逼得百姓賣女抵債!到頭來,損失的還是百姓!”
這事兒能跟糧商扯上關係?
趙禎盯著曹安愣了神,眼中甚至露出幾分佩服……要說胡攪蠻纏,朕再練二十年,也不是他的對手啊!
“眾位是否覺得下官無理取鬧了?”
“……”
君臣都不說話,用眼神給他答案。
曹安卻微微笑道:“可這就是一回事兒!憑什麼糧商就能無端撕毀契約!而百姓卻只能忍受不公呢?”
“你……”
呂夷簡聽不下去了,語氣微冷:“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無端砸了人家買賣,這就是你的不對!非但不知悔改,還企圖強辯脫罪?便是你身上有功,便可驕縱了嗎?”
“呂相教訓的是。”
曹安低頭拱手:“人伢行的損失下官會賠償,開封府那邊,也自會有個交代。可眼下……難道不該我們深思嗎?”
一個普通家庭,一年的口糧也就那些。
買種子、租農具、春耕……這些錢投入進去,來年再用剩餘的糧食補缺,然後緊緊巴巴的繼續下一年。
可現在糧食不值錢了,百姓自然就會入不敷出。
“糧商為了彌補自己的損失,便將損失轉嫁給那些一年到頭都沒幾口餘糧的,此事真的合理合法嗎?”
曹安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他們逼迫百姓賣兒賣女,難道就是對了?好好一個家庭,就活該破敗嗎?”
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點明瞭如今天下百姓的現狀。
可就是因為它很‘大’,根本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解決得問題,如今你拿到檯面上來,只會讓大家難堪。
弊端誰都知道,可怎麼解決呢?
別說大宋了,任何一個朝代都免不了這種事情發生,可誰能解決?世間事、百態千姿,你能都管得了?
“此事不是你一句話就能解決的。”
呂夷簡微微皺眉,語氣不悅道:“做好自己的分內的事兒,好好經營……二十年後你若能做了宰輔,再來琢磨這些事也不晚!”
說到底,他還是在胡攪蠻纏。
可話題拔升到了一定高度後,你便明知他在扯淡,也不能輕易戳破。
啥叫道德PUA?
今天眾君臣們算是領教了……曹安這張嘴啊!
……
小朝會結束。
曹安一聲沒吭,獨自走出大殿。
三位宰輔站在殿外的御階上,互相看了一眼後,又紛紛搖頭苦笑。
“此子有宰輔之態啊!”
張之白哭笑不得的看著那少年的背影:“明明就是他錯了,卻能找出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法推翻的藉口。若是讓他入了政事堂,要麼就是治世的能臣、要麼……諸公可記得?當年的奸相丁謂,也如是能言善辯!”
“哈哈!”
呂夷簡仰頭笑了一下:“能把他與丁謂相提並論,張相這話褒大於貶了。”
“丁謂只是走錯了路,但他的能力確是毋庸置疑的。”
王曾忽然開口道:“當年的曹利用權傾朝野,不也倒在了他手裡嗎?”
“好了,這些話現在說還為時尚早。”
張之白擺擺手,笑了笑:“眼下該是那幫御史頭疼了。本以為能借此敲打一下曹安的風頭……現在呢?哈哈,老夫倒是很想看看這幫人又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