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在屋裡的李夜,徹底放下諸多事務,睡了從方寸山下來最長時間的覺。
用他的話來說基本上都是處於半夢半醒之間。
半夢時刻不想理會這世間的俗世,半醒之時要去尋找這人間的道理。
在他看來當年在大佛寺後山殺人,那是因為處於生死的邊緣,自己毫無選擇。
後來在富春江上遇上水匪,他雖然動手,卻只是射傷而不是下死手。
最後在往西玄域裡的路上遇上明惠再遇上一幫殺手,那也是自己性命不保的情況下動的手。
否則恐怕這會自己已經變成了那山崖下面的一堆白骨。
用李夜的話說,我的命很硬,想要我的命,就得準備搭上你自己的命。
我連雷劫都劈不死,還會害怕幾個殺手?
只是,這一回的李夜面對的不再是要殺自己的殺手,而是草原諸部成千上萬的大軍,怎麼說都是自己算計在先,坑殺了草原將士二萬來人。
無論這些天給自己找了諸般理由,總覺得自己在騙自己。
“如果明惠師兄在就好了,哪怕是大佛寺的老尚師傅在眼前也好,至少跟以跟他們請教這些想不明白的道理,用不著躲在屋裡糾結。”
躺在床上的李夜翻了一個身,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願長睡不願醒。
夢中無日月,醒時長撫須。
“師傅,都說金剛怒目降伏妖魔,如果對方是眾生而不是妖魔呢?”
入了夢的李夜喃喃地囈語道。
“痴兒,便是金剛怒目,也是為了利益更多的眾生!”
夢中的苦禪老和尚一幅慈祥的模樣,低頭看著他。
“作何解?”李夜問道。
佛雲:“心如工畫師,畫種種五陰,一切世界中,無法不造作。說的就是人心是能善、能惡、知善、知惡的本源。”
老和尚低眉輕語,娓娓道來。
“能善、能惡、知善、知惡的本源?”夢裡的李夜在呢喃。
“人性本能與心理上的愛恨,是愛與恨是的兩面,君王為了滿足私慾,便生無限貪愛,然私慾難滿時,忿恨就隨之而起。”
老和尚低眉輕語,有如佛語。
“從自我的觀點來看,愛與恨是心底本性,是本能的,而愛與恨往往是人間的苦因,煩惱源頭。”
“師傅,您越說我越糊塗。”李夜輕聲回道。
“唉!痴兒。打個比方說吧,你若欲行金剛怒目之事,得先有菩薩低眉的慈悲心懷,懷抱慈悲心的愛與恨。”
“在眾生遭受災難時,菩薩會制止,阻其作惡,而菩薩發願承挑制止惡人的因果,便讓世間的愛與恨有了不同的境界。”
“佛言:不落愛恨是超脫的菩薩,有愛無恨的是世間的聖賢。”老和沒尚作如是觀。
李夜驚道:“不落愛恨是超脫的菩薩,有愛無恨的是世間的聖賢?”
“你想著這佛堂上的菩薩還是欲做那世間的聖賢?全在你一念之間,無論是南疆將士,還是草原將士都是這世間的眾生。”
“但是草原的將士卻因君王的慾望而對南疆行刀兵之事,至使無數的百姓流離失所,置百萬、千萬的眾生也刀劍之下,這便是惡。”
“你若能救草原跟南疆的百姓於水火,即使是金剛怒目,那也是慈悲的別一種體現。”老和尚伸手輕撫李夜的額頭,眼裡有慈悲,也是疼愛。
“師傅的意思是一念成佛,一念入魔,若心無自我,縱行魔鬼之事,也是佛法慈悲的另一面?”
夢中的李夜若有所悟,喃喃自語。
老和尚點頭微笑,繼續說道:“菩薩便向眾生中求,菩薩之所以成為菩薩,佛之所以成佛,是因為有眾生讓他度,有眾生讓他作功德。”
“因此,菩薩成大救世者,佛能完成福德和智慧的大圓滿者。如果沒有眾生讓他們度,那他們就不能成為菩薩,不能成為佛了。”
“菩薩欲向眾生求......好一個欲向眾生求,師傅為何你不早些跟弟子講解這些佛法,令弟子差一些迷失在殺業的深淵......”
李夜緊皺數日的眉頭,終於漸漸開啟,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痴兒,若你不經歷諸多苦難,又如何能明白這佛法的諸多奧妙?世間諸多道理,皆離開不佛法的道理與禪釋,只是在於各自的感悟與堅持,”
“正所謂: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如果劃原諸部的君王不作出惡的揀擇,你也不用作出金剛怒目的揀擇,這是你的苦難,也是你感悟佛法的機緣,阿彌陀佛,善哉!”
老和尚拈了一朵花,輕輕地按在李夜的額頭。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當從花中看世界,莫讓葉障遮菩提!”
老和尚唸完禪謁,漸漸離去......
“師傅別走,等等弟子......”大叫聲中,李夜從夢中驚醒,一下從坐了起來。
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口中尤在呢喃:“不落愛恨是超脫的菩薩,有愛無恨的是世間的聖賢......菩薩欲向眾生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懷菩薩慈悲,舉金剛怒目之利劍......”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枯竭。
即便我做不了菩薩,成不了聖賢,也要打贏這場戰爭,給南疆的百姓,給草原的百姓眾生一個交待。
三鎮的鐵騎,你們最好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我的坑已挖好,刀已磨快。
耶律齊大哥,你最好能說服汗王退兵。
否則這來年開春,這幾百裡的荒原,便是草原鐵騎的埋骨之地。
便是我來世要下地獄,今生也經將這場戰爭終結在這荒原之上。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說這場戰爭的因果我不去揹負,誰來揹負?
對於修行者的世界,李夜已經瞭解,對於俗世中的世界,他才剛剛介入。
回想過去的種種,他終於明白先生為何要將他帶上天山修行,又為何不遠萬里來到方寸山與世隔絕。
就是想給他一個乾淨、安靜的修行環境,在他未入世之間,不要沾上世間的塵埃。
我有佛法為明燈,又何懼這世間的醜惡?
想明白了諸多道理,嘴角終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穿衣下床,推開房門,朝著門外大喊了一聲:“沐沐,我想吃燒烤!”
......
李夜一聲大喊,沒把沐沐叫來,倒是將小女孩月影招了進來。
“哥哥,你終於肯出門了?我和沐沐姐都給你送了五天的飯菜了,你一次都沒吃。”
小女孩上來拉著他的手,輕輕地說道。
“我睡了五天了?難怪肚子有些飢餓。你沐沐姐呢?她去幹啥了,怎麼不見她人,這些天她有沒有教你讀書寫字?”
李夜拉著月影的小手往外走,叨叨問了一堆的問題。
“沐沐姐跟納蘭大哥哥出去了,說是去鑄造廠看看,一會就回來。”
“你進屋坐一會,我這就去讓母親先煮些粥給哥哥,母親說哥哥這許多天不曾進食,醒來後得先吃些白粥才行。”
月影仰頭看著李夜,眯著眼睛笑道。
小女孩自從跟李夜回到南雲城後,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過。
她不僅穿上了沐沐給她買的新衣裳,再也不用去雪野裡打獵,最關鍵的是要李夜細心的指導下,居然聚氣成功。
成了草原上部落裡想都不敢想的修行者。
這是她的幸福,也是她的驕傲。
李夜想了想,便隨了她,取出一些蘑菇和筍乾放在桌上。
笑道:“便麻煩你母親煮一鍋蘑菇粥吧,一會你們也吃一點,留一碗給沐沐,晚上我們想辦法燒烤,給你解饞。”
月影好著點點頭,回道:“月影最喜歡吃烤肉了,沐炑姐也喜歡!”
李夜拍了拍她的小手,說道:“先送過去,回頭我要考一考你這些日子都學了哪些詩詞。”
月影將桌上的蘑菇和筍乾全都裹在手巾裡,蹦蹦跳跳往外而去。
笑道:“沐沐姐才教了我一首《聲律啟蒙》我才背了一半咧。
“聲律啟蒙麼?也行,用來啟蒙眼下的你,雖然有些遲了,但總比沒有的好。”
李夜看著跑出門外的月影,自言自語道。
在李夜的心裡,當初決定收留月影母女兩人只是出於沐沐的一句戲言。
但是真的帶回南雲之後,便渭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文靜的小女孩。
在李夜眼中,月影跟小姐姐和沐沐都不盡相同,這是一個有一股子狠勁,卻是善良溫柔的小女孩。
或許某些方面跟皇城中的李小雪有些相似,都有一顆乾淨的靈魂。
不問因果,只看眼前,這便是李夜眼下的心境。
若有大佛寺的老和尚在此,若是皇城中的先生在此,當為李夜眼下的心境喝彩。
畢竟,他已經有了一種不著相佈施的境界。
這是一種從凡人向菩薩境界的跨越。
無關乎善良,只關乎人性的根本。
“應代一切眾生,受加毀辱,惡事向己,好事與人。”李夜低下眉頭輕聲念頌經文。
從來了南疆戰場,他已經久不念佛經。
這時突然心生諸般念頭,輕聲念頌,讓冷冷的廳堂裡有了一絲佛堂的莊嚴,空氣中迷漫一道菩薩的慈悲。
我若向修羅,噁心自調伏。
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
既然君王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我便以菩薩慈悲,舉金剛之劍,斬世間諸魔。
風雨再大,我不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