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掃把站在般若寺山門的石階上,春風拂過,有滿山青草的香氣迎面撲來。
對著趁著早春來寺裡上香的信眾揖手行禮,虔誠的香客們也對李夜回道:“多謝小師傅。”
上山的行人踏春而來,早起的鳥兒圍著山門鳴叫。
李夜從口袋裡取了些碎米撒在石階上,笑著說:“早知道你們餓壞了,趕緊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飛翔。”
春日沒有樹葉掉落,只有大殿外荷塘邊上的柳絮,在山風的吹拂下紛紛擾擾,圍著李夜的腳步打轉。
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手裡的掃把,走下石階,看著地上翻飛的柳絮,輕輕地掃了起來。
喃喃說道:“掃地……真是一種修行的方式,即便你去年已經掃過滿地的菩提葉,今年的柳絮又讓你重新來過,就象去年以為已經波瀾不驚的心境。”
一位已經頭髮花白,年近五十的婦人上前告訴李夜:“小師傅,這柳絮是掃不乾淨的,你現在辛苦掃了,不一會又會再飛來,你就是掃一天也沒用呀?”
李夜撓了撓頭,看著她笑了笑。
輕聲回道:“我知道它們會再飛過來,只是這地總得有人掃,就象您去年來了寺裡上香,今年又來一樣......”
婦人一楞,低下頭沉思了半晌,過了一會抬起頭來看著李夜。
神情莊重且認真地說道:“謝謝小師傅的指點,想不到般若寺一個掃地的少年,佛法修得如此精深,實在難得。”
李夜淡淡一笑,回道:“修佛就跟您吃飯喝水一樣,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
說完低著頭,繼續打掃地上的柳絮。
婦人點點頭,笑道:“說得好,我去年來過,今年又來,明年還會再來,這跟小師傅掃地是一個道理,阿彌陀佛,小師傅我走了。”
說完跟李夜行過禮,抬步往廣場上的大殿走去。
看著走上石階的老婦人,李夜笑了笑,心道我掃地跟你上香原來都是修行。
當李夜開始掃大殿前面廣場的時候,佛殿裡早課結束。
明惠大師不聲不響地來到了李夜的身後,在他後面遠遠地跟著圓臉的無憂。
“本想你要過了十五才會回來,沒料到你麼快就回到寺中,怎麼也不跟我打聲招呼?”
明惠看著低頭掃地的李夜,笑著說。
李夜停下掃地,將掃把拄在地上。
看著一臉慈祥的明惠大師笑道:“陪完了先生師孃,自然要回來修行。”
“難道說在玄天觀就不能修行了?”明惠打趣道。
李夜抬眼看著一臉微笑的明惠,停了片刻,回道:“如果按師兄這個道理,那我風雲城的大佛寺就可以修行,又何必萬里迢迢來到方寸山?”
明惠再道:“你是有所求嘛!”
“難道世間真的有無所求的修行之人?師兄你是這樣的嗎?”
李夜看著明惠,認真地問道。
明惠大師一楞,扭頭看著身後的無憂,問道:“無憂,你修行有所求嗎?”
跟在他身後的無憂一驚,抬頭看著他和李夜。
摸著後腦勺,想了想道:“弟子不知道,弟子從記事起就在寺裡修行了......”
明惠大師扭頭看著李夜,笑道:“看看。”
李夜淡淡笑了笑,回道:“師兄你忘了他的法名了?他是沒有選擇就生活在這裡了,沒有選擇,才會無憂。”
明惠大師一楞,如果炸了毛的貓一樣,圍著李夜轉了一圈。
驚訝地問道:“師弟你才離開不到一月,我怎麼感覺你象換了一個人似的,說的話越來越玄,會跟師兄打禪機了。”
李夜無語地看著他,笑著說:“師兄難道也跟無憂師侄一樣,是無所求麼?”
“修行無歲月,師兄我早就忘記了......就算曾經有所求,到了如今也變得無所求了。”
明惠抬著頭,望著大殿的金頂發起了呆。
李夜想了想,沒有再跟明惠糾結這話題,而是低頭繼續掃地。
心道再聊下去這地也不用掃了,乾脆去佛堂,邊煮茶邊論道。
無憂看了看明惠大師,想了想挨著李夜的跟前問道:“小師叔要不你跟師伯去聊聊,我來幫你掃地。”
聽到這話李夜來了興趣,看著他說:“你這話是什麼道理?我回來了自然不能再勞煩你。”
無憂看著明惠大師,撇了摘嘴,小聲說道:“那麼......我走了,師叔你改天煮粥的時候再叫上我......”
說完也不跟明惠打招呼,一路小跑往大殿後面而去。
“入寺幾十年,修行幾十年,終不得入道,難道是我的悟性不夠?”
沉默很長時間後,明惠忽然開口說道:“師弟你認為師兄是一個愚笨的人麼?”
李夜想了想,說道:“在我眼中,師兄跟我在大佛寺的老和尚師傅是一樣的慈悲。”
雖然他接了明惠大師的話,人卻離得更遠了些,不是嫌棄,而是他掃著掃著就兩人就拉開了距離。
還好兩人都修出了神識,即便隔著幾丈的距離也不影響交流。
明惠低頭嘆息了一聲,將背在身後攥緊的拳頭放鬆下來。
說道:“修行之道,光有慈悲是不夠的。”
“這個道理我也知道,所以大佛寺的老和尚還是我的師傅。”
李夜靜靜地回道,那意思是老和尚跟你一樣,都還在苦苦地修行,沒有到達破虛僧的境界。
“什麼亂七八糟的話語,師弟你說的話我越來越聽不明白了,能不能說得直白一些?”
明惠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李夜,想想自己要不要跟上前去。
看著漫天飛舞的柳絮,明惠皺緊了眉頭。
看著李夜說道:“師弟你這樣掃地是沒用的,你前面掃,後面就有柳絮飛落,這掃跟不掃有什麼分別?”
李夜抬頭看了一眼明惠,沒有馬上回話,而是低下頭接著掃地。
明惠的話讓他想起了在大佛寺,藏經閣掃地的那些日子。
同樣的話題,只是樹葉換成了柳絮。
內心掙扎了片刻,李夜看著明惠輕聲回道:“這掃與不掃,總還是有些分別的......我如果一直不掃,這柳絮豈不是越積越多?”
“難道不是這個道理麼?”明惠看著他問道。
李夜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掃一遍,地上的柳絮就少一點,我大佛寺的老和尚師傅曾說,這地上的灰塵,也如我們心裡的灰塵,經常掃掃,總是有好處的......”
明惠大師一楞,呆呆地看著低頭掃地的李夜,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良久才擠出一句話:“師弟,你可以做我的師傅了......我有事先走,改天請你喝茶......”
話沒說完,人卻一溜煙跑掉了,混沒有一絲得道高僧的形象。
李夜看著他匆匆跑掉的背影,忍不住呢喃自問:“我說錯什麼話了?不就是掃這地上的柳絮麼?師兄有必要反應這麼大嗎?”
“我第七層的心法已經入了門,接下來要認真修行了,只是這事情要不要告訴一下師兄,還是等一等?”
李夜一邊思考著自己的事情,一邊沿著廣場的四周,輕輕地掃起輕舞飛揚的柳絮。
......
他想要去見明惠,卻接著吃了幾天的閉門羹。
第二天去,佛堂緊閉。
第三天去,佛堂緊閉。
第五天去,佛堂無人。
到了第七天,般若寺的後山傳來了隆隆的雷聲,而方寸山卻是睛空......
終於有修行的僧人高呼:“是哪位師兄還是師伯在後山渡劫?看來我們寺中又有修行的高僧破境。”
“這雷聲,嚇人哩,敢情是哪位師伯在渡九劫吧?”
“無憂,是你師傅嗎?”
“是住持大師在渡劫嗎?”
寺中的僧人們紛紛打聽,渡劫對於每一個修行者來說,是既期待又害怕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在雷劫下灰飛煙滅。
此時李夜正端坐在自己的小雜院裡,聽著隆隆的雷聲,心裡暗暗思量,莫不是明惠師兄頓悟後破境?
只是明惠已經是渡過了六劫的高僧,再渡一回就是七劫了,離破虛飛昇就不再遙不可期了。
“這......可真是一陣好雷呀,春雷隆隆,萬物利生。“
李夜喃喃道。細細想想,從下了天山,自己便沒有再破過境。
自然也就沒有再捱過雷劫,今日裡聽聞般若寺後山的雷聲,心裡竟然生出了一絲久別重逢的喜悅。
沐沐的師傅白素素渡完九劫後離開了天山,老猿和老狼兩位前輩估計早已經渡完九動破虛而去,去尋找另一個世界的白素素。
而自己剛拜的師傅歐陽東籬,據說十年以後也會去渡九劫。
不知不覺中,李夜認識的人竟排著隊先後渡劫,比五域幾百年飛昇的修行者還要多。
心道自己難道趕上一個輝煌的時代?
只是他心裡也明白,無論趕上一個怎樣的時代,努力修行是免不了的。
身邊的人除了小青和小白還有沐沐不需要渡劫以外,其他的都得老老實實修行到渡劫的境界,度完九劫方可破虛離去。
等這雷聲消停,自己睡上一覺,待到申時以後,再去明惠的佛堂看看,一來跟他道喜,二來可以討論一下無相法身第七層修行的事宜。
掀開被子,躺在床上,心裡輕輕呢喃:來日方長,我不著急。
聽著一山的驚雷,難以相信這便是明惠師兄的雷劫,心道:“真沒有想到我今生有機會親眼目睹般若寺的高僧渡劫,若真有那麼一天,想來寺裡不知有多人僧人想去看看。”
如果是尋常的修行者,能夠親眼看到已經修行到九劫之境的前輩渡劫,能夠看到傳中的破虛飛昇,肯定會很是興奮,甚至會激動瘋狂大喊三聲。
想到這裡,李夜閉上了眼睛。
白素素渡動他沒去看,老猿二人渡動之前他離開了。
好象自己從小挨著雷劈,對這些事情早就已經麻木了。
如果明惠師兄在自己離開前渡劫,自己要不要跟著去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