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夢裡的西門夢蝶一邊磨牙,一邊說起了夢話:「師傅,不要扔下小蝶兒哦。」
李修元聞言心口如被針扎,一手撐著石臺,一手捂住胸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夢裡的烏鴉也低低吼叫了幾聲,不知是在跟誰吵架。
過了一會,李修元才端起面前的涼了的靈茶,默默地喝了一口,然後連著喝了兩杯。
婦人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便是李修元臉上蒙著黑布,依理無法遮掩他此時此刻痛苦的情緒。
就這樣,過了一刻鐘,甚至更久一些。
婦人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世間的快樂各不相同,只有痛苦是相通的。」
輕嘆一聲,李修元一身苦悶之意無處發洩,只好揮手彈出一道劍氣,將身邊蔓延而來的夜霧驅散。
然後伸手自身後撿起幾根樹枝,扔在前面的火堆中。
隨著火焰的升起,瞬間照亮了身前三尺,也照亮了婦人皺著眉頭的面容。
默默地注視著李修元的一舉一動,片刻之後,婦人開口說道:「你要去芙蓉鎮嗎?」
拎著水壺架上火堆上,李修元的心境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
想了想回道:「我只是路過此地,路過那小鎮,要去哪裡,眼下還沒有明確的地方。」
婦人嘆了一口氣,似乎也不在意李修元等人的去處,眼下她在意的,只是這一方隱於黑夜中的山林。
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山林,彷彿著了魔一樣,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李修元新換的靈茶飄出淡淡的茶香。
她才低低地說了一句:「總有一些事情,讓人無能為力……」
四周寂靜得落針可聞,連之前時不時叫上一聲的夜鳥,也不知道躲去了哪裡。
李修元不再想著過去,伸手給婦人添上一杯新的靈茶,自己淺淺地喝了一口,然後低聲唸誦起了佛經。
「於過去久遠不可說、不可說劫前……」
他的心裡比婦人當下還要亂,如一團亂麻說不清,理還亂,唯有輕聲唸誦佛經,將自己從過往的悲傷中輕輕地揀出來。
婦人眼見李修元緊皺的眉頭,隨著輕聲唸誦佛經之下,漸漸鬆開,也不好再打擾他的修行。
自己捧著一杯靈茶一口一口地喝完,然後垂下眼簾,去夢裡尋找過往的那些美好的時光。
夜空中一縷月光幽幽地照耀著這一片山林,也照耀著眼前的眾人。
夢裡的青蛟翻了個身,夢見自己一日化形,身在雷劫之下,忍不住掙扎著囈語幾聲。
一束佛光自李修元身邊,漸漸往四下蔓延,最終將小夢蝶,烏鴉和青蛟籠罩了起來。
淡淡的佛光,如天穹上落下的月兒一般,在輕輕地撫慰著青蛟一顆驚惶失措的心。
山林深處,跌坐在地上的老人,望著遠處漸漸升上天空的一道佛光,忍不住雙手合十,喃喃地念了一句佛號。
這一日一夜,對於李修元來說,是一件糟糕的體驗。
因為他不想讓別人走進自己的故事,同樣不想在別人的故事裡,流下自己的眼淚。
過去的已經失去。
未來正在失去,他要忘掉曾經一些讓他傷心的事情。
清晨,從夢中醒來的西門夢蝶口渴,直接衝到石臺前捧著一壺涼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突然間看到一塊月牙形的玉佩,心裡一陣莫名地衝動,伸出小手欲要把玩一番。
誰知「嗡!」的一聲光芒閃耀,玉佩如閃耀著一道紅光,瞬間衝進了她的神海之中,嚇得她大叫起來。
看著面前的李修元嚷嚷道:「師傅不好,這
玉佩是妖怪,鑽進蝶兒身體中了。」
李修元身子一頓,沒有立刻回西門夢蝶的話,而是靜靜地說了一句:「前輩,你非要跟我師徒扯上一個因果?」
不遠處,醒來的青蛟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幕,而沒有吭聲。
因為她知道,像李修元這樣的佛門修士,一塊玉佩並不能為師徒兩人解決什麼麻煩。
只能像李修元所說那樣,讓師徒倆跟眼前的婦人沾上因果。
便是沒有出世,青蛟也明白因果的道理。
看了李修元的決定,讓她更是下定了決心,以後倘若入世,絕不輕易跟人惹上因果。
烏鴉也在樹上靜靜地看著師姐發呆的模樣,它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是它知道,但凡李修元不想惹上的麻煩,也是他要注意的事情,於是它警惕地望著一臉微笑的婦人。
婦人緩緩轉過身子,看著眼前的師徒兩人,一雙如寶石般深邃的眼眸泛起了一層神秘的光芒。
說道:「此一別,我們還不知道能不能重逢,就算有因果,也不會飛著去找你們吧?」
搖搖頭,李修元拉著西門夢蝶的手,靜靜地替她檢視起來。
直到找到那塊如月牙一樣的玉佩靜靜地懸掛在她的神海之上,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就想就算你能將神海中的煞氣吸走煉化,那她一身的魔血呢?這樣的因果他自然不能認賬,因為他昨天已經將這玉佩還給了婦人。
而婦人故意擱在石臺上,便是想要讓早起的小夢蝶好奇之下拿起來把玩,這是強行想要跟自己要一個因果。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師傅當年跟自己交代的那些話,心裡禁不住冷冷地笑了一聲。
想要算計我,你還不夠看。
大不了,等遇到師父的時候,讓他出手把這塊玉佩從西門夢蝶的身體中取出來,
要美玉,老道士會沒有?
怎麼說,西門夢蝶也是師父的徒孫,只要自己開口,師父不可能拒絕這個小小的要求。
於是,靜靜地回道:「這個因果不是我們自己想要的,如果前輩非要說有,那麼,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將這塊玉佩還給前輩。」
青蛟一聽,默默點了點頭。
心道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樣,無功不受祿……更不要說,眼前的少年傳她佛經,一杯靈茶讓他化蛟……
從頭到尾,連一株靈藥都沒有跟她開口。
而眼前的婦人只是因為少年在半路回頭,讓路,便要給西門夢蝶一片玉佩,落下一個因果的口實。
換了旁人,只怕也就算了。
只有青蛟心裡清楚,眼前的少年不是這樣的人,怕是要少年落空了心裡的算計……
西門夢蝶眼見自己好像闖禍了,當下拉著李修元的說道:「師傅要是不喜歡,到時候見到師公讓他取出來,還給這位前輩吧……」
西門夢蝶知道,凡是師傅的東西她可以隨便拿,但是別人的不可以。
這也是皇甫青梅打小教她的道理,在小姑娘心裡,師傅是自己的親人,而眼前的婦人分明是路上遇到的外人。
婦人嘆了一口氣,看著李修元道:「這玉佩是上古異獸所化,懷有天地間最純正的陽氣,可以助這小姑娘煉化那煞氣。」
嘆了一口氣,婦人繼續說著:「我兒離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給我留下,倒是這異獸化所的玉佩陪伴了我好些年……」
「只不過,我看著這玉佩便會想起我已經死去的兒子……因此,我對這玉佩也是又愛又恨……」
說到這裡,婦人的聲音竟微微顫抖,心情激盪之下,連胸口也起伏不定
。
便是這樣,李修元依舊心若止水,因為他看不到婦人的表情。
西門夢蝶招了招手,讓烏鴉陪她去山泉處洗漱。
今天,她知道師傅不會再回頭了,她們要踏出這座大山,離開青蛟,也離開這個婦人。
就算要拿出來,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
青蛟嘆了一口氣,遠遠地跟李修元說了一句,李修元嘆了一口氣。
喃喃回道:「如此,我便再為你讀誦一遍,希望你能聞道化形。」
說完,也不管面前的婦人心裡是何意圖,將那一卷經文,再次為青蛟,也為這一方山林中的生靈讀誦起來。
他心裡作出了決定,連著二天回頭,今日的他不會再讓路了。
世人也好,神仙也罷,便是山林裡的妖魔鬼怪,也得為他讓一回路。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李修元開始唸經:「如是我聞……」
盤坐地上的青蛟跟著念道:「如是我聞……」
婦人一愣,禁不住跟著說道:「如是……我聞……」
這一日,因為要最後一回為青蛟唸經,李修元比昨天晚了一些。
直到辰時將盡,才準備動身離去。
而這個時候,烏鴉已經在十里長的石徑上飛了一個來回,呱呱說道:「鬼都沒有一個,一會再有,就是妖怪!」
點了點頭,李修元站起來,拍了拍衣襟上並不存在的塵土。
跟不遠處的青蛟說道:「佛經裡的道理你可能現在還能法完全理解,沒關係,你每日讀誦兩遍,將經文烙印在你的血肉裡面。」
青蛟點了點頭,幽幽地回道:「先生一路好走,若天有情,我們自有重逢的一日。」
李修元淡淡一笑:「那你得問老天了。」
說完又跟婦人揖手說道:「前輩珍重,佛說離開便是去唸,斷念……若你心裡惦記著那玉佩,等我遇到師父之後,再想辦法歸來你。」
婦人望著他,眼中有深深的失望。
過了一會,才發出一陣苦笑,呢喃道:「只是一塊玉佩,你不用如此掛念,我們有緣再會。」
說著,婦人也站了起來,揮揮手,往山間而去。
李修元眼裡的婦人依舊只是一道黑白的影像,眼見她往山間而去,也不好說什麼,只是不遠處的青蛟揮了揮手。
烏鴉「唰!」的一聲,飛上了他的肩頭。
西門夢蝶走過來拉著李修元的手,跟青蛟揮手說道:「姐姐再見,等你化形之後,再去外面的世界找小蝶兒。」
青蛟點了點頭,回道:「小蝶兒,跟緊了你的師傅,莫要被壞人騙走了。」
小蝶兒抬頭看了一眼李修元,嘻嘻一笑:「那是不可能的。」
李修元沒有回頭,小靈兒牽著師傅的手,也看不到此時李修元臉上的表情。
保有青蛟如同行走在黑夜裡迷路之人,怔怔地問了一句:「請問先生,何為虛妄?」
李修元聞言之下,忍不住淡淡一笑:「先我離開的女人,你眼睜睜看著離開的小夢蝶跟我還有烏鴉,於你而言,都是虛妄……」
青蛟一愣,脫口問道:「如此,這山間的風霜雨雪,花開花謝,豈不是都是虛妄?」
李修元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於天道來說,你說的沒錯……」
默默地,青蛟望著眼前這條神秘的小道,將李修元三人的身影吞沒。
心裡想著這番話,忍不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