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的四十七號,老人跟秦湘玉已經關上了店門。
風雪太猛,兩人移步後院的客堂裡又生了一盆火,將杯中的烈酒換成了一煮還擱在火爐上的清茶。
看著一臉惶恐的秦湘玉,老人笑了。
輕聲說道:“沒想到,那山下的老和尚倒成了公子的磨刀石。”
秦湘玉一聽終於鬆了一口氣,笑道:“這小掌櫃,可是一個能折磨人的傢伙啊!”
“那也是別人去找他的麻煩。”
老人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慢慢地會發現,我家公主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往往能在絕境之中,為自己尋到一線的生機。”
秦湘玉聽著堂外嗚嗚的寒風,忍不住問道:“難不成,他還能將這漫天的雪花為他所用?”
“漫天雪花太多,我只要一片就夠了。”
靜靜地,看著手背上那一片雪花,李修元心中無比的感慨。
即便下一刻,或者明天做不到當下這一刻,他也滿足了,而且是無比的滿足。
就在面前的老僧欲要往自己拍出一掌的剎那,李修元將一直試著拔出長劍的右手鬆開。
在老僧目瞪口呆之下,在眨眼之間一手作拈花之狀……
如之前他所說的那句最好笑的笑話一般,老僧看到了他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只見李修元的拈花之手,有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花緩緩升起,如同少年的手掌颳起了一道微不可見的旋風。
而他分明知道,這薄如紙片的雪花如何能在手掌裡停留?
就在他分神的這一剎那,李修元的拈花之手瞬間化作了輕撫琴絃之狀,還沒等他斷喝一聲。
只聽“嗖!”的一聲於嗚嗚的風雪聲中響起。
“雕蟲小技,也來獻醜……”
老人斷喝一聲,隨後便是一掌破風而來,化作一道斬破風雪的一劍,斬向幾成瘋癲之狀的李修元。
只不過,還沒等他這個“醜”字說完,“嗖!”的一聲,如一道凜冽的劍氣!
一道斬天斬地斬破風雪的劍氣,已經斬到了他的胸前!
“嗤!”的一聲響起,卻是圍在胸口的蓑衣被一片雪花斬破,這還不止,雪花繼續一往直前!
直到將他厚厚的棉襖斬出一個破洞,直到他堅若精鋼的胸口傳來一道撕裂的痛楚!
老僧才不得不於剎地之間將已經拍出的手掌收回,緊緊地護在了自己的胸口。
怎麼可能?這是老僧當下的想法。
一片薄如蟬翼的雪花,竟然傷到了修行了不知道多少年,閉關多久的絕世高僧。
佛堂裡的老和尚嘆了一口氣,說道:“不可思議。”
四十七號裡的老人看著秦湘玉搖搖頭,苦笑道:“公子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
九天之上,青梨村下。
耶律明珠緊緊地皺起了眉頭,看著眼前的兩個老人問道:“師父這是什麼劍法,這雪花什麼時候,也能化作一道利劍了?”
老和尚也皺起了眉頭,看著老道士問道:“這是你教他的?”
老道士搖搖頭,苦笑道:“我好像也做不到這樣吧?這可是那梅山女聖教他的劍法。”
嘆了一口氣,老道士一臉的不可思議:“他這才學了多久?和尚,當初你不堅持收下他,怕是要後悔啊。”
老和尚看著耶律明珠嘆了一口氣:“雪花化劍,你那師父已經在領悟聖人的劍法了,你得加油啊!”
“這是什麼劍法?”
風雪中的老僧伸手入懷,靜靜地往胸口按下,只見瞬間有一朵紅花在老僧的胸口綻放開來。
老僧面露悲苦之意,多少年了,他真的記不住多少年了。
一直以為自己是獨孤求敗,寂寞如雪的他,今日於風雪之中,卻被一個沒有一絲靈氣的少年。
用一片雪花所傷。
以李修元眼下的肉身之力,一片雪花要不了老僧的性命,卻在老僧胸口血花滲出的那一剎。
破了他憑一道佛門無上力量,李修元手裡長劍的禁錮……
就在老僧伸手入懷的一瞬間,“鋥!”的一聲響起,一道劍鳴賽過了天空中嗚嗚作響的寒風。
李修元不知道的是,老僧在此靜待已久。
一邊跟李修元看似在聊天,一身驚人的修為卻悄悄地在風雪之中織了一張看不見的網。
一番精心算計終於將李修元的長劍禁錮於劍鞘之中。
他甚至打算不用自己動手,便讓李修元自我湮滅在對於未知的恐懼中。
卻不知道李修元在他強大威壓恐嚇之下,最終爆發,將梅山女聖那看似要花上十年、八年去感悟的一片雪花。
於剎那之間,化作了指間的剎那光華。
無數道佛門真言形成的天地樊籠,就像是一張看不見的網,在李修元不知不覺之中,切斷了他跟手裡長劍的聯絡。
這種神妙不可思議的手法,連李修元闖蕩諸天以來,還是頭一回遇上。
可以想像老僧絕對算得上是大唐修為高絕之士,其境界和真實的實力只是瞬間便打破了李修元的想象。
雖然那張網不能傷害到李修元的身體,卻成功地阻止了李修元沉著、冷靜地拔劍斬敵。
或許從一開始的對峙,老僧看見李修元手裡多了一把劍的時候,便已經在織網了。
老僧以佛門真言加上自己一身修為織的網,看似李修元只能束手就擒。
然而他沒有料到,李修元卻有一片薄如蟬翼的雪花。
於電光石火之間,撕破了這張網。
九天之上的耶律明珠嘆了一口氣,撇著小嘴說:“不好玩,師父也不出一回醜,讓我看看,下回見到也好笑他。”
老和尚看著她搖搖頭:“只怕你想象不出,便是那一剎那的頓悟,卻省去了他十年的苦修啊。”
老道士嘆了一口氣道:“從今日起,我那徒兒的劍道,算是終於衝破舊日的籠網,邁出了第一步。”
耶律明珠不解,只好問道:“難不成,師父和明珠之前修煉的劍法有誤?”
“那倒不是。”
老和尚看著自己的寶貝徒兒笑道:“你若不做那山間的小溪,最後便無法一路奔騰,匯聚到大海之中。”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小菊的聲音:“明珠妹妹,你娘喊你回家吃飯了。”
“來了,別催命。”
眼見師父無恙還破了老僧的樊籠,耶律明珠跟兩個老人揮揮手道:“師傅、前公明珠要回家吃飯了哦。”
老道士揮揮手道:“去吧。”
然後看著老和尚說道:“我讓他在那裡修心,他去想著突破自己對劍道的認知了,還罵我不靠譜。”
老和尚淡淡一笑:“想想,好像他這些本事都不是你這個師父教的哦。”
老道士回言懟道:“他身上的那些大道法則從何而來,學這些小玩意有屁用。”
老和尚回了句:“他用這小玩意,破了你不願意出手的樊籠。”
“你竟然破了我佈下的樊籠,不錯!”
老僧將胸口的棉襖緊了緊,胸口的血雖已止住,卻止不住呼呼的寒風往裡灌入,讓他有一種冷冰痛徹心骨的憤怒。
然而老僧不知道的是,就算生死之間的李修元沒有看見這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花,他還可以往後退一步。
只要他退到自己編織的大陣之中,老僧同樣傷不了他。
更不要說他還有一張沒有出手的神符。
因為之前老僧說的那番話,因為山下老和尚的慈悲,跟小和尚的善良,令到李修元決定留老僧一命。
所以他才沒有使出自己的保命底牌。
老僧眼見李修元長劍出鞘,倒也沒有急著撲上來,而是在想那一片雪花怎麼能傷了自己。
一個沒有靈力的少年,明明前一刻還是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只不過,這一刻的李修元不想跟他糾纏下去了。
看著老僧說道:“打完這一戰,我要上山煮飯了。”
說完手的長劍於剎那之間斬破兩人面前的風雪,斬向老僧的面門!
就像他跟老僧說的那樣,趕緊打完,我要上山。
眼見李修元斬出一劍,老僧看著迎面斬來的長劍,感覺不在意長劍斬來的一道寒氣,沾上胸口血漬的右手露了出來。
尋常無奇如枯枝一樣的手掌,就像是李修元之前拈花微笑一樣,隨手拍出一掌,往風中的長劍而來。
真言如山而來,李修元再次感覺到手裡長劍瞬間沉重無比,如斬進深淵之下的汙泥之中,閃電一劍變成了蝸牛爬行。
只不過,天空的雪花還在不停地落下。
已經拈過天下繁花的手指,便不會再次停下,劍已受阻,他的左手卻沒有停下。
山風拂來雪花,雪花片片如風中的繁花朵朵。
即便沒有了之前絕世的修為,眼下的李修元依舊有老僧不曾有的涅槃之身。
於是乎,右手的長劍在收回之下再次斬出一道不疾不徐的劍氣,往老僧而去。
左手卻拈了一片雪花,化作那刺破風雪的一道明劍,往老僧斬去!
而老僧感受到刺破風雪的劍氣,只好往後退出,跟著雙掌拍出兩道凌厲的氣流,往身前的李修元而去!
“轟隆!”一聲在風雪中響起!
一時間劍氣掌風中空中撞在一起,激起地上千堆雪,化為無數的湍流往四下飛去。
李修元斬出如山一劍,破去了老僧以真言之力拍出的摧山一掌,強大的氣流拍在他的身上,瞬間化為一片雪花往後飛去。
“哇!”的一聲,一口鮮血飛濺而出,在皚皚雪地上綻放出幾朵紅花。
李修元一路倒飛,飛上了石階,飛進了自己的世界。
而風雪中的老人也不好過,本以為自己左手拍出的一掌能化去李修元斬來那片化劍的雪花。
卻不料雪花太薄,太快,竟然在剎那間掠過他的掌風,刺破他戴在頭上的竹笠,刺破了他如枯樹一樣的臉龐。
一滴血,緩緩地自老僧臉上往下滑落。
老僧伸手靜靜地抹去臉上的血漬,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一場廝殺異常詭異,李修元一身修為全無,僅僅憑著佛門涅槃之身,便能這將要飛昇的老僧殺得雙方見血。
這在老僧看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經非常小心應對了,不料還是被一片薄薄的雪花所傷。
老僧雙眼眯成了兩道縫,冷冷地看著站在石階上的李修元說道:“這是什麼劍?”
李修元握著手裡如山一樣沉重的長劍,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