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兄長打算怎麼做?”
張四教接著問道。
張四維想也沒想就胸有成竹道:“時下,呂藿等一大批所謂在南直謀亂的要犯亟待處置,相信江陵既然要拿這些人,自然也是要對這些人嚴辦而為新政鋪路的,如此一來,負責審判定懲的刑部尚書就很重要!”
說著,張四維就道:“得力保他海瑞升任刑部尚書!如此江陵自然會喜歡;”
“何況,現在讓海瑞直接任閒職,也不妥,易被江陵瞧出端倪,畢竟江陵是有意要借海瑞這尊神佛大殺四方的!”
“而讓他待在刑部,相比於讓他待在其他六部和都察院,造成的影響要小許多,最多就是使天下官僚結桉得結得嚴謹些才好。”
“兄長說的是,那弟這就去想辦法讓人彈劾當今大司寇嚴公直(嚴清)!”
張四教說著就笑了起來:“嚴清非江陵親信,也好彈劾;何況,找他嚴清的錯處,可比找海瑞的錯處容易得多。”
張四維也點頭一笑。
接著,張四教就道:“不過,兄長,以弟愚見,將來您當國,可不能再允許海瑞這樣觸逆君父的人不被處死了!活著的神還是沒有死了的神好用;諫君者,無論對與不對都得死!”
“這不是為天子之顏面想,是為天下之禮教想!我們不需要臣權大於君權,只需要這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一直持續下去!”
“即便君主無德,也不應明著對付,暗地裡算計也就行了。何況,算計一獨夫,可比算計一群有士林名望計程車大夫要容易許多!”
張四維頷首,看了張四教一眼:“你說的沒錯,他徐華亭是受了王學的蠱惑,才想著虛君權實臣權,結果卻是自己培養出了一個張太嶽,又保下了一個海剛峰,而這倆人現在應該都讓他乃至整個士林都難受至極!”
“可事實上,承認君道即天道,君德即天德,讓君父獨治,比讓士大夫有匡正君王得失、為社稷蒼生謀福祉之志強!”
“所以,為兄才是陛下真正的忠貞之臣,而他江陵不是!所謂事君以忠,為君盡謀,不過是江陵為僭越綱常做掩飾而已。”
張四維挺直了胸膛,而真的覺得自己比張居正要偉光正。
張四教則也很是贊同地點首道:“陛下會重用兄長的,沒有哪位天子誰會喜歡權臣,到時候兄長就借陛下之手,廢江陵新政!如果陛下不肯,就暗地裡算計!”
張四教因是與自己兄長於官邸院內私談,連侍候的婢女都是站在五十步外,也就低聲對張四維說的更直接了些,且還用手掌做了個刀噼的手勢。
張四維沒有說什麼。
次日。
冬雨微冷,紫禁城內外迷濛如處仙境。
而在政事堂。
朱翊鈞出現在了這裡,且於此正式開始與執政公卿們御前廷議海瑞在組織的南直民運之事。
廷議制度本來是少則三十人多則上百人的大合議制度,主要是對事關大利害的事進行商議。
但因朱翊鈞不想參與決議的人太多,而影響進度和保密性,所以在設政事堂後,就限制了參與決議的人數,如今也就只有政事堂的執政公卿和被特召的人可以一起參與決議。
廷議本來也是可以不用皇帝在場的,大臣們只需將合議結果奏於天子知道且決定即可。
不過,朱翊鈞勤政,也有意親自看看這些大臣們的表現,同時也因為張居正更希望他這個皇帝在場,便也就還是親自來了政事堂。
內閣首輔張居正、樞密使方逢時、大學士張四維、馬自強、申時行,還有吏部尚書劉應節、禮部尚書潘成、戶部尚書張學顏、兵部尚書兼協理戎政楊兆、兵部尚書梁夢龍、刑部尚書嚴清,和吏部主事顧憲成皆在朱翊鈞出現後,行了大禮。
然後,朱翊鈞就先注意到了站在末位的顧憲成。
他已經知道顧憲成是被南直籍官員推選出來的代表,而奉了他的旨意,於今天特別出席這次政事堂的廷議。
但朱翊鈞則因為知道顧憲成在歷史上和李三才、趙南星等掀起黨爭風雨的事,就多瞅了他一眼。
而朱翊鈞此時認出顧憲成也不難,因為所有出席廷議的大臣,只有顧憲成沒有座位,需要站著,其官袍也不是猩紅或御賜蟒袍。
“說說吧,南直和浙東出現的事端,諸卿認為當如何處置?”
朱翊鈞不久就問了起來。
方逢時這時先起身奏道:“啟奏陛下,臣認為現在出現的事端,不能算是民變,而應算是民運;因為目前為止,據報,還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暴亂,故以臣之見,不宜將南直現在還鬧事的百姓定為反民,因為他們與之前鬧事的盜賊匪寇是不同的,所以,朝廷沒必要大費錢糧而調兵馬去平叛,而對地方造成更大的滋擾,使東南一直不能安定,進而影響接下來對倭的戰事。”
“陛下,臣贊同方樞相之言,不宜當成平叛去處理。”
潘成這時也起身說了一句,且奏道:“另外,臣願請旨去南直與浙東調解士民之爭,也算是讓鄉梓儘快恢復安寧!如今之事,需要豪右讓利於民,而臣既為江南之人,自當主動承擔此事。”
“陛下!臣認為不宜讓大宗伯去調解!”
這時,顧憲成這時突然拱手回了一句。
朱翊鈞瞥向了這個未來的東林書院創始人,問:“為何?”
顧憲成道:“陛下明鑑,大宗伯素來在鄉里被稱作活菩薩,往往會被窮民刁難而不敢怨懟,大宗伯去調解,只會屈富戶而從刁民,使士紳皆含怨,進而可能遷恨於朝廷!”
潘成瞅向了顧憲成。
而這時,吏部尚書劉應節站了出來,也奏道:“陛下,臣亦認為大宗伯如不適合去調解,除了顧主事所言的原因外,大宗伯曾是馮保之師,與權榼關係太密切,雖翰林教授內宦乃宣廟舊制,可大宗伯在馮保擅權時,從未有責備榼保之舉,可見此人懦弱而不能為事,所以恐難以成事。”
張居正聽劉應節這麼說,不由得瞅了劉應節一眼。
“陛下,臣!”
潘成則要解釋。
但顧憲成這時主動提議道:“啟奏陛下,臣薦舉申閣老去江南調解士民之爭,申閣老素來沉穩識大體,又是吳地望族,與江南鄉宦多有來往,但又是朝廷執政,自然比大宗伯更為合適。”
朱翊鈞聽後看向申時行:“申卿,你是怎麼想的?”
申時行瞥了顧憲成一眼,然後起身道:“回陛下,正因為臣是吳人,且本是吳地望族,所以請陛下準臣不言,以免有包庇鄉紳而屈庶民之嫌。”
朱翊鈞聽後點首,接著就看向其他人:“諸卿對此怎麼看?”
這時,張居正起身道:“陛下,臣認為申公乃持正之人,可代天子南下調解士民之爭。”
張四維這時也跟著道:“陛下,臣亦認為申公可行。”
顧憲成見此嘴角微揚,但旋即又擰起了眉頭。
王國光倒在這時起身說:“陛下,臣認為申公不當負責此事,此公去必長江南鄉宦氣焰,以臣之見,當擇一北人南下。”
“北人怎知其中情由,又怎勸得士紳服氣?”
這時,張居正問了王國光一句。
馬自強擔心張居正恐是在有意培養申時行,而隨時準備踢出自己給申時行讓位,也就忙在這時說道:
“陛下,臣贊成元輔之言,這非派流官去地方常駐,而是派大員去調解,故不宜用北人。”
因為張居正贊同,加上張四維、馬自強、劉應節皆同意,其他大臣也跟著紛紛同意,於是,朱翊鈞就最終決定讓申時行為天子欽差去南直一趟,以海瑞未能安撫民眾成功為由,而負責調解南直士民之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