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
「怎麼會有一支秦軍出現在那裡!」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魏人全都驚駭至極,特別是魏豹雙眼圓睜,一對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就連性格深沉的陳平也不由揉了揉眼睛,大睜著眼睛望去,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如果這支秦軍出現在其他方向,他們或許會害怕,但絕不會像現在這般驚駭。
因為那裡,是魏軍一路奔襲幾百裡過來的方向啊!
從戶牖鄉出發一路到達滎陽,那條路中間只有一個隔河相望的陽武縣算是個大城,其中再無其他重要城池,根本不可能派遣出這種規模兵力的部隊。
而且從其整齊的軍容裡來看,這支秦軍並非倉促奔襲而至,應是一直緩緩跟在魏軍的後方。
這上千人的秦軍就跟在屁股後,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只要一想起這個就令人毛骨悚然。
魏豹顫聲道:「陳平,你說這支秦軍是怎麼回事?」
「他們是在什麼時候?又是從什麼地方跟上來的?」
陳平腦海裡也冒出各種疑惑,感覺事情徹底超出了他的預料。
陳平是這時代典型的翁牖繩樞之子,家中父母雙亡,全靠著一個哥哥耕耘著三十畝薄田將他養大。
雖出身貧賤,但陳平的心卻比天還高。他不甘心於一日復一日的貧賤生活,靠著自己的算計攀上了鄉中最頂級的大富豪張負,一番活動後就成了張負的孫女婿,從此跨越階級,一躍而起。
陳平常以此事自傲,認為自己年齡雖然還不到二十,但卻是多智多謀,有宰割天下之志,哪怕是張負那般的鄉里豪富,也只能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
甚至就連眼前這魏豹,貴為魏國公子,但在陳平眼中,也不過是個無腦的蠢貨,他隨時可以將其賣給秦人。
雖然是被強行徵召,但魏軍的一路行動,皆在陳平的預料與算計之中。
唯有滎陽城早有防備之事,和這支突然出現在他們後方的秦軍,超出了陳平的預料。
「莫非是外黃那支秦軍?」
陳平腦海裡想到他在戶牖鄉時聽過的傳聞,據說那支攻取了外黃的秦軍十分厲害,一天之內就打下外黃城,連魏國名士張耳都被秦軍將領斬殺。
如果真是外黃那支秦軍的話,那他們想要來此,必須從戶牖鄉轉道……
不能再等了!
面對魏豹驚問,陳平一邊應付,一邊對來自張氏的僮僕使了個眼色。
混亂的千人中,一群早有準備的張氏僮僕悄悄拿著手裡的武器靠了過來,一雙雙眼睛緊緊盯著正叫嚷出聲的魏豹。
這位魏國公子指著那支新出現的秦軍,叫道:「他們派人來了!」
馬蹄拋飛,一輛戰車自秦軍軍陣中駛出,直衝魏豹率領的千人而來。
在戰車的車輿上,站著全副武裝的甲士和一個身著髒兮兮深衣的中年男子。
滎陽城頭,屠睢死死盯著那支新出現的秦軍,嘴裡都囔道:「這些魏人不僅是蹇人,還都是瞽者,這麼多人吊在他們後面都看不到嗎?天下間竟然還有這般又瘸又瞎的軍隊,乃公今日也是漲了見識。」
這時屠睢身側有手下叫道:「校尉,有戰車出來,莫非這統兵的將領是想招降這批魏軍?」
屠睢大笑:「哈哈,不可能的。城下這批未動的魏軍有近千人,雖然看上去都是些未著甲的民夫,沒多少戰鬥力,但也不可能輕信派出的一個使者。如今秦、魏交戰正酣,魏人不知被我軍斬殺了多少,雙方早已結下深仇大恨,怎麼可能憑一輛車就能招降,我看那領軍的人也是個傻子,擱這兒白費功……」
屠睢話說到一
半,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那一千左右的魏軍竟然真在那輛戰車前放下了手中武器,向還未抵達的秦軍投降。
一車一使者,一個照面招降一千人。
這種事情,屠睢從軍十多年,也是生平僅見,一時間竟有些難以相信。
特別是屠睢親眼看到,在這支魏軍的中央,身穿甲胃計程車卒被那些無甲的民夫從後面襲殺而死。
不僅招降,還能策反敵軍襲殺自己的主將?
「這些人在搞什麼鬼?」
屠睢滴咕道,伸手揉了揉眼睛。
「你們要幹什麼!」
「陳平,是你!」
「陳平,你這豎子,你竟敢背叛我!」
魏豹尖叫起來,因為他親眼看到自己的護衛被那些張氏僮僕從背後一個個偷襲殺死,短短一瞬間,他真正的幾個親信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杆杆沾著血的木矛的正指著他。
陳平早在發動襲擊的時刻,就往後躲到人群中,此刻聽聞魏豹質問,他露齒一笑。
「陳平從未投靠過公子,何來背叛一說?」
「你是想幹什麼……」
魏豹牙齒打著顫,看著那些僮僕向自己逼近。
陳平笑著指向剛從秦軍戰車上走下來的張仲。
「本欲借公子來保全性命,但心中尚有一絲擔心,怕秦軍殘暴,將吾等一起殺死換取軍功,故遲遲沒有動手。沒想到有吾婦翁來此,傳達秦人的命令,這支軍隊的秦將可真是好本事。如此一來,倒是不用再猶豫下去了,公子,就委屈你一番了。」
說著,陳平一揮手,那些張氏僮僕上前兩矛戳在魏豹腿上,然後一擁而上,將他控制了起來。
魏豹一邊慘叫,一邊怒吼:「陳平,你這狗豎子,我當初就該在戶牖鄉殺了你的,我要殺你,殺你張氏全……嗷!」
陳平冷冷一笑,上前一腳踹在魏豹襠部,這位魏國公子頓時痛苦的尖叫,再也說不出威脅的話。
陳平的目光在魏豹的脖子上掃過,他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人物,魏豹當初在張氏宅邸的一番話早讓他動了殺意。
現在,他想殺死魏豹,易如反掌。
不過,陳平最後還是忍住了。
魏豹的身份很重要,將他擒獲,對秦人來說可是大功一件。如果他將魏豹殺了,不知道那位領兵的秦將會不會勃然大怒,遷怒到自己身上來。
這種有風險的事,他陳平可不會去做。
「綁起來,隨我獻給秦國將軍。」
陳平吩咐了一聲,然後帶著笑去迎接自己的岳丈張仲,和後方正保持著陣型走來的秦軍。
行進的軍陣中。
「不愧是陳平。」
趙佗已經收到了前方傳來的軍情,不由點頭。
這位「大漢丞相」雖然年齡不大,但智慧已經初顯,不僅在混亂的戰場上保全了一千人,沒有參與進遠處的廝殺,還在關鍵時刻投降了秦軍,並活捉了魏豹獻上,這等轉圜騰挪的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過趙佗也微微得意,他這次帶上張仲前來果然是一步好棋,如果沒有此人出面,這一千人根本不會這麼容易的投降,還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活捉了魏豹。
魏豹。
未來秦末亂世的又一位王侯!
「孤,你立馬帶人去將魏豹控制起來,此人身份重要,可是大功一件,必須好好「保護」。」
吩咐完西乞孤,趙佗的目光再次望向了滎陽城南的戰場。
此刻因為自己這一支奇兵的出現,不僅讓魏豹手下的千人直接倒戈,就連戰鬥中三千魏卒也受到了影響,軍心大亂
,讓原本難以支撐的城南秦軍竟然又扛了下來。
一個露面,就已經改變戰局。
而如今,更是決定此戰結局的時候了。
秦軍已經邁步經過了那千人戶牖鄉青壯所在的地方,離真正的戰場只剩五百米。
這一千人全都被眼前的充滿肅殺之氣的軍隊嚇得全身發顫,早丟了武器,絲毫不敢動彈。
「黑臀!」
「你帶五百河內士卒,和軍中所有的戰車,從後方衝殺魏軍!」
「末將定然把魏軍的屁股狠狠衝爛!」
黑臀神色興奮,終於又到了他立功的時候了。
那五百河內士卒也激動的叫起來,他們在濟陽之戰被魏軍偷襲後方,慘遭大敗。
如今風水輪流轉,該到他們來捅魏軍的後路了,復仇!
「涉間!」
趙佗又看向另一位得力手下。
「你帶一百騎兵和兩百步卒,目標是敵軍主將,周巿!」
「唯!」
涉間很乾脆,直接下去就帶士卒離開。
「周巿……」
趙佗立在戰車上,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從戶牖鄉抓獲的魏軍俘虜口中,他知道了這支魏軍的主將名義上雖然是魏豹,但實則魏豹只是個旗幟,真正的指揮者乃是周巿。
周巿(f)這個名字,趙佗很陌生,他只記得以前在裡看過秦末有個叫周市(sh)的魏人,被陳勝派去攻略魏地,是個善於打仗的將軍。
但不管是叫周巿還是周市,這傢伙能夠發動兵變從魏豹手裡奪取兵權,就證明他很有魄力。
此人還極為善於抓住戰機,在濟陽之戰中適時背襲秦軍,贏得大勝,之後又想出了奔襲滎陽的戰略計劃,堪稱釜底抽薪之計,要不是被趙佗看破,恐怕他還真有成功的可能。
相比於魏豹,這個周巿自然更讓趙佗看中,決不能讓他從此戰中跑掉,否則必是大患。
冬!冬!冬!
隨軍戰鼓敲響,激昂振奮的鼓聲中。
五輛秦軍戰車搶先衝出,二十匹雄壯的戰馬邁動四蹄,拖著車輿上的甲士向著魏軍直衝而去。
每一輛戰車的後面,各有一隊披甲士卒在奔跑著,他們神色興奮,手中的劍、戟閃著寒光,只待戰車衝入敵陣,就緊跟上去迅速擴大戰果。
此時的魏軍也在周巿的調動下,硬擠出一小部分兵力,向著後方排陣,妄圖抵擋一二。
只是這些被派遣來抵擋魏軍士卒個個臉色慘白,拿著長矛大戟的手全在發抖。
「給乃公殺!」
「砍了魏人的腦袋換軍功!」
一匹戰馬上,黑臀振臂高呼。
五百秦軍士卒也用各種口音高叫。
「砍人頭!」
「立軍功!」
「殺!」
駿馬長嘶,最前方的秦軍戰車雖然只有五輛,但衝鋒起來卻彷彿有著千軍萬馬一般,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如同排山倒海般碾向了前方魏軍簡陋的防禦陣型。
「啊!」
魏軍士卒慘叫出聲,薄薄的防禦陣型如何能抵擋住這時代的戰車衝擊,一個士卒甚至被撞飛了出去……
緊隨戰車之後的是秦軍的步卒,他們隨著戰車奔入被撕裂的魏軍陣型,揮動手裡的長戟、銅劍進行噼砍、揮刺,掀起一陣血雨。
魏軍的防禦陣型早被戰車撞開,各自成軍,哪是這些兇勐的秦人對手,一個接一個的被砍翻在地。
秦軍如同勐虎下山,撞入羊群中,個個神勇無比。
魏軍的慘叫聲、痛呼聲
以及秦軍興奮的嘶吼聲交織在了一起。
魏軍士卒本就一路奔襲疲憊不堪,奇襲滎陽失敗後士氣大降,雖然靠著壓制住城南的秦軍使得軍心稍微振奮了一點,但隨著後路處再次出現一支秦軍,又讓魏軍計程車氣降到了極點。
這種增增減減,早讓魏卒們的心靈和士氣都處於崩潰邊緣。
如今被秦軍直接捅了後路,殺入軍陣中,哪還有人能夠支撐的住,除了最南側衝殺入秦軍陣營中的敢死勇士外,所有的魏卒都崩潰了。
「逃!」
「快逃啊!」
三千魏軍徹底潰散,為了性命各自奔逃。
「不!」
軍陣之中,魏軍主將周巿淒厲大叫。
看著手下士卒們四散奔逃,無人再思奮戰,他知道這一戰徹底輸了。
「將軍,趁秦軍還未殺過來,吾等快逃吧。」
「吾等護送將軍殺出一條血路,回到魏地去!」
幾個親信衛士向著周巿勸諫。
周巿沒有理他們,而是死死看著後方,看著秦軍戰陣後方的一千魏人方向。
「魏豹降了秦軍?」
周巿無法理解,為什麼那一千魏人竟然敢直接降秦,就不怕這支秦軍砍了他們的腦袋換軍功嗎?
還有那魏豹,堂堂魏國公子,竟然這麼不堪,連戰都不戰就投降了。
要知道後方來的這支秦軍看上去也不過千餘人,和魏豹手下人數相當,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呸。可惡,若是魏豹能用這一千人擋住秦軍片刻時間,我就能將眼前的秦軍擊破,然後回師過去,說不定還能將這支秦軍也擊敗。」
周巿憤憤的向著魏豹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魏豹,豎子也!」
「走,若是能回到魏地,就還有向秦人復仇的機會!」
周巿轉身,想要在親信的護衛下衝出重圍,趁著混亂逃出昇天。
然而他一轉身,就愣住了。
一支秦軍騎兵徑直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賓士,騎兵的身後,還有上百步卒跟隨,如同一道箭失飛射而來。
戰馬之上,一員年輕的秦將伸手前指,叫道:「將旗之下,定是周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