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從遠天澆灑而下。
公交車停在市一中門口,江泛月走下公交車,穿過馬路對面,腳步一拐轉進巷子,往前走了百來步,進入小區。
這幾年裡,姚容名下的資產十分可觀,在市裡擁有多套房產,但為了方便江泛月上學,母女兩依舊住在這套面積不大、卻佈置得很溫馨的小房子裡。
鑰匙剛插進鎖孔,江泛月還沒來得及擰開,門就先一步從裡面開啟了。
姚容握著門把手,站在門內。
“回來啦?”
她身上還穿著女式西裝,柔順長髮盤起,整個人幹練而利落,顯然是前腳剛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換一套日常的衣服。
江泛月走進客廳,蹲在玄關處換鞋。
姚容進房間換了身衣服,問江泛月:“今晚阿姨家裡有事,不過來做晚飯,我們兩下面吃,可以嗎?”
江泛月說了聲好,像個小尾巴般跟著姚容走進廚房,看著她穿上圍裙,洗鍋接水。
“我今天見到表哥一家人了。”
水龍頭的水聲有點大,姚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江泛月說了些什麼。
“他們回村裡了?”
“今天中午剛到,我陪他們聊了會兒,村長爺爺讓我記得跟你說一聲。”
姚容刷鍋動作微頓,回頭掃了江泛月一眼,眉梢微揚,神情自若:“猜到了?”
寄信的事情,她做得並不隱蔽。
只要江泛月和姚年一家打了照面,以江泛月的敏銳聰慧,不難猜出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果然,江泛月說:“回來的時候順便去了趟郵局。”
姚容笑了笑:“那看來是都知道了。以後不用再麻煩小山寄包裹了。”
江泛月也跟著笑了笑,挽起袖子,幫姚容處理青菜和雞蛋。
冰涼的水漫過她的掌心,江泛月覺得,這個真相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卻又完全在情理之中。
她被歡喜矇蔽了理智,所以從來沒有往下深思過——
十幾年沒有聯絡的親人,怎麼會突然給她寫信,並且連續四年都與她保持著固定聯絡呢?
在這個世界上,願意無條件為她花費那麼多心思的,只有媽媽。
吃過晚飯,姚容和江泛月一塊兒下樓散步。
江泛月隨口問起貿易會的事情:“都定下來了嗎?”
姚容說:“還沒有。”
其實貿易會的流程並不複雜。
但常晉市領導希望能借著貿易會這個契機,讓“玩具之都”的名氣成功走出國門,並吸引外資加盟,所以裡面牽扯到的細節就比較多了。
一隻黃色的流浪貓從草叢裡竄出來,又很快消失在江泛月的眼前。
江泛月抿了抿唇,向姚容打聽起姚年一家人的事情。
這些年裡,姚容從來沒有跟江泛月說過當年發生了什麼,江泛月只能從村裡人的閒言碎語裡,拼湊出事情的大概模樣。
但裡面的很多細節,只有身為當事人的姚容才能說得清楚。
姚容沒有再瞞著江泛月。
這個孩子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可以直面當年的一切。
於是姚容以輕描淡寫的口吻,道出了當年發生的事情。
前夫江遊拋妻棄女後,她的父親生了心病去世,沒有積蓄的她帶著剛滿月的江泛月住在孃家,吃喝都靠孃家。
時間久了,姚年和嫂子周秀心裡犯嘀咕,生出了送走江泛月,讓她改嫁的想法。
在她母親意外身亡後,姚年一家人一走就是十幾年杳無音信。
可是,在她日子艱難的時候,姚年和嫂子周秀也沒有完全袖手旁觀。
幫她翻修房子,幫她做了那輛拉廢品的板車,把大隊長用的腳踏車留給她……
在他們離開村子前,還給她留下了錢和糧食。
這些錢和糧食讓她撐過了最難熬的冬天。
……
很多事情,好像都沒辦法單純評判是非對錯。
尤其是親人之間。
原身並不怨恨姚年一家人,卻也不會再為姚年一家人掏心掏肺。姚容延續了原身的情感,但她的態度,並不能決定江泛月的態度。
所以在不帶絲毫私人情感地說完這一切後,姚容問江泛月:“月月,你是怎麼想的?你恨舅舅一家嗎?”
江泛月牽著姚容的手,低頭看著兩人被月色拉長的影子:“當然不恨。”
雖然已經知道這四年來,都是姚容在藉著姚年一家的身份給自己寫信,但江泛月還是因為這件事情,對姚年一家抱有很大好感。
即使現在聽說了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這些好感也很難完全被厭惡取而代之。
江泛月思索片刻,說:“我覺得,和舅舅一家,以後就當成是普通親戚來往吧。”
過年了一起吃頓團圓飯,清明瞭一起去給老人家掃墓。
要是真的有過不去的大坎,稍微伸個援手。
至於其它的,就看以後的相處了。
姚容笑了笑,說:“我也是這個態度。”
夜色漸深,母女兩打道回府。
快要回到樓底下時,江泛月突然抬頭,凝視著姚容的眼睛:“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要是沒有我,媽媽的生活會不會過得更好。”
她們現在的生活非常幸福,幸福得就像是在一個童話世界裡,但江泛月沒有忘記,以前的媽媽過得有多痛苦。
姚容緊緊回握江泛月的手掌。
“生下你,獨自撫養你長大,這都是出於我自己的選擇。”
“結果是好是壞,也該由我自己來承擔,與你無關。”
姚年一家人的想法,與江泛月的想法差不多。
姚容還在忙貿易會的事情,連著幾天都抽不出時間回村裡。這幾天時間,已經足夠姚年一家人瞭解到姚容和江泛月身上發生的事情。
姚富貴對此是震驚和狂喜。
畢竟自己的親姑姑和親表妹居然這麼厲害,他與有榮焉。
姚年和周秀在震驚過後,則是生出了幾分尷尬。
夫妻兩溝通之後,意見達成了一致——
既然當初選擇在姚容最艱難的時候離開家鄉,現在姚容發達了,他們也不能厚著臉皮去沾光。
夫妻兩本來就是老實本分的人,雖然當年行事有私心,但做人有一些私心,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為了避免姚富貴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夫妻兩同樣把當年的事情細細告訴了姚富貴。
姚富貴聽完,臉都垮了:“我還挺喜歡錶妹的。”
小姑娘一見到他,就對他笑哎。
這誰能扛得住。
姚年警告道:“你要是和你表妹投緣,以後多往來些也沒什麼。”
“但是別想著沾你姑姑的光。你姑姑可不欠咱們傢什麼。”
姚富貴擺擺手,無所謂道:“放心放心,你兒子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
姚年斜他一眼:“你什麼人啊?”
姚富貴理直氣壯:“小富即安。手裡太多錢我會心慌。”
姚年:“……”
姚年想抄板子揍兒子了!
把胸無大志說得那麼委婉,別以為他就聽不出來!
也許是因為提前達成了共識,兩家人的見面很平和,沒有刻意熱情,也沒有刻意冷落,坐在一起吃了頓飯,聊著過去十幾年的生活。
席間,姚容問起他們未來的打算。
姚年和周秀在深市就是做室內裝修這一行的,他們這幾天已經和苗苗爸爸聊過,打算加入苗苗爸爸的施工隊,以後就跟著對方好好幹。
至於姚富貴,他打算去學一門技術。
這年頭,會技術很吃香。
姚富貴厚著臉皮問姚容:“姑姑,你眼光好,你說學哪門技術最有前景啊?”
家裡有這麼個厲害親戚,對方稍微給他一些建議,就足夠他受用無窮。
周秀狠狠擰了姚富貴一下。
姚富貴疼得齜牙咧嘴。
姚容假裝沒看到他們的小動作,思索片刻,給姚富貴提了一些很中肯的建議。
姚富貴眼睛發亮,連連點頭,明顯是把姚容的話聽到了心裡。
“對了。”姚富貴想起一事,連忙把放在自己身側的袋子遞給江泛月,緊張又侷促道,“表妹,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見面禮……”
擔心江泛月會不喜歡這份禮物,姚富貴連忙補充道:“我知道你見多識廣,也不會缺玩具,但實在不知道送什麼好了。你別嫌棄哈。”
江泛月垂下眼眸。
透過半開的袋子口,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放在袋子裡面的芭比娃娃套盒。
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重疊。
當初姚容以姚富貴的名義,給江泛月送了一個芭比娃娃套盒。
現在的姚富貴,同樣選擇給江泛月送了一個芭比娃娃套盒。
江泛月的情緒一瞬間複雜起來。
但很快,江泛月又微微一笑。
即使她不再缺少來自他人的愛意,可有一個哥哥的感覺,確實很不賴啊。
於是江泛月伸出手,從姚富貴那裡接過見面禮,眼眸微彎:“謝謝表哥,我很喜歡這份見面禮。”
“我年紀比你小,就不給你準備見面禮了,不過等你下回來市裡,我請你去吃飯。”
姚富貴樂得見牙不見眼:“那就說定了,我胃口好,你到時別嫌我吃得多。”
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姚容暗暗點頭。
聽說姚年他們要在鎮上買房,姚容還給他們做了推薦。
她甚至給他們推薦了市裡的一些房產,直言這些房產要是現在拿下來,未來十幾年後,絕對穩賺不賠。
當然,姚年他們要不要買,有沒有那個積蓄入手,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她只是提供一個參考意見。
吃完晚飯,姚容和江泛月起身告辭。
姚年張了張嘴,在周秀的眼神催促下,艱澀出聲:“……阿容,過些天一起去給爸媽掃墓啊。”
姚容說:“好啊,後天怎麼樣,我那天剛好沒事。”
姚年大喜,連聲道:“沒問題沒問題,你事情忙,我們來準備掃墓用的東西,你和月月到時記得過來就好。”
掃完墓之後,姚年一家人徹底在濟香鎮安頓下來。
姚容也重新將自己的精力放到貿易會中。
十月底,貿易會順利展開。
常晉市所有成規模的玩具廠都擁有自己的展廳,可以把自己設計生產的玩具帶來展覽。
而在所有玩具廠裡,最受矚目的,無疑是童話世界。
來自十六個國家的上百位商人,幾乎都被童話世界工廠所展示出來的玩具打動了。
在為期七天的貿易會結束後,童話世界工廠成功簽下二十多筆訂單,順利打通國際貿易的通道,將玩具遠銷海外。
十二月底,呂君浩如往常般,踩著腳踏車來到江泛月家,給江泛月送讀者來信以及收走江泛月的稿子,順便與江泛月商量著寫三週年賀歲番外。
是的,從月,到月,《愛跳舞的小象》已經在報紙上連載了整整三年。
這是《童話月刊》連載時間最長、最穩定的作品。
每月一期報紙,每期報紙更新三萬字。
即使是在江泛月中考那會兒,也雷打不動。
藉著《愛跳舞的小象》不斷出版的契機,《童話月刊》陸陸續續出現在各大省市的報刊亭裡,並不斷搶佔市場份額,成為了當前國內最受歡迎的童話報刊。
時至今日,《愛跳舞的小象》已經與《童話月刊》徹底繫結,作品與報紙實現了相互成就。
當然,這兩年裡,江泛月不是隻寫了這一部作品。
她的生活非常規律。
這種規律,讓每個月三萬字的更新沒有給她造成負擔,反而能抽出足夠的時間思考,並在報紙上同時連載其他作品。
所以除了《許願鏡》和《愛跳舞的小象》,這些年裡,江泛月又陸陸續續出版了三部中篇童話和兩部短篇童話合集。
作者都是靠筆下作品說話的。
靠著這些作品,江泛月已不再是初出茅廬的新人作者,稿費也因此水漲船高。
隨著常晉市的積雪越來越厚,時間悄無聲息走進了1995年。
乘著貿易會的東風,在過去一年裡,童話世界工廠的營業額大幅度上漲。
為了擴大業務,並且降低運輸成本,姚容決定在南方開設一個分工廠。
這個分工廠專門負責生產銷往國外和部分南方地區的玩具。
這樣一來,這個工廠的選址就顯得尤為重要。
姚容手底下的人開了好幾次會,依舊沒辦法統一意見,因此,姚容決定親自去一趟南方,進行實地考察。
回到家裡,姚容問江泛月要不要跟她一塊兒去。
來回路上花的時間,加上實地考察花的時間,加起來起碼要一個月,她估計要在外地過春節了。
所以姚容不放心江泛月一個人待在家裡。
再說了,現在南邊的發展日新月異,帶著江泛月去走走看看,增長一些見聞也不錯。
江泛月聽說後,果然很心動:“我早就想去南邊看看了,不過我要是跟去,會不會耽誤媽媽你的工作?”
姚容道:“不會的。我要是沒空,就讓助理陪你到處逛逛。”
江泛月這才放下心來。
兩天後,姚容、江泛月以及助理等六人,乘坐火車南下。
他們第一個目的地,就是深市。
已經有員工提前到了深市,開著車來到火車站,接送姚容他們回酒店休息,順便跟姚容彙報這些天打聽到的各種訊息。
姚容一邊翻看資料,一邊出聲詢問。
江泛月雙手貼在車窗上,目光緊緊望著道路兩側。
汽車在常晉市還屬於少數人用的奢侈品,但深市已經隨處可見。
這座極具現代化與包容性的城市,前身只是個破舊的小漁村,因而被視作一夜崛起之城。
到了酒店,姚容立馬帶著人開會。
江泛月站在窗邊,一邊俯瞰著整座城市,一邊聽著姚容他們的談論,只覺得自己對深市這座城市有了更加深刻的瞭解。
會議結束,其他員工回去休息。
房間裡只剩下姚容母女。
姚容走到江泛月身邊,陪著她一塊兒看下方的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媽媽,你說常晉市有朝一日能變得像深市一樣繁華嗎?”江泛月問。
姚容搖頭:“不能。但可以肯定的是,常晉市一定會發展得越來越好。”
兩人聊了會兒天,就下樓吃飯,順道逛起了這座城市。
未免江泛月無聊,後面幾天,姚容都讓助理帶著江泛月出去玩。
江泛月沒有拒絕,她實在想多看看這座城市。
五天後,姚容一行人再次乘坐火車,前往另一座沿海城市。
足足考察了大半個月,這趟旅程才宣告結束。
回程途中,江泛月伏在火車桌子上,記錄下自己這一路的見聞與思考。
窗外陽光和煦,姚容支起下顎,看著江泛月認真寫字的模樣。
在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擁有天賦的人。
想要讓天賦發揮到百分之百,就必須擁有與天賦相匹配的勤奮。
毫無疑問,江泛月非常自律。
即使是在外奔波,也沒有耽誤每天的閱讀和寫作。
江泛月寫了很久,才終於寫完這篇長達三千字的見聞。
她放下簽字筆,如平常一般,做了套手指操活動關節。
姚容放下手裡的報紙,溫聲問:“我可以看看嗎?”
江泛月把文章遞了過去,不好意思道:“其實裡面有很多觀點,都是從媽媽那裡聽來的。”
她不瞭解經濟形勢和國家政策,但很擅於聆聽別人的討論,並從中提煉出自己的觀點。
所以這篇文章寫得可圈可點,完全不似出自一個十五六歲少女之手。
姚容看完之後,問過江泛月的意見,便把這篇文章隨手遞給了自己的秘書:“你看看。”
秘書接過文章,起初還有些漫不經心,但慢慢地,她的神色認真起來。
待在姚容身邊久了,秘書也知道江泛月的情況——
年紀輕輕就寫出了很多本暢銷童話,擁有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名聲。
可是,童話這個題材,就註定了它更多是依託於想象能力,而非紮根於現實。
所以秘書沒想到江泛月能寫出與實事結合如此密切的文章。
即使像江泛月自己說的一樣,她的很多觀點都是從姚容那裡學來的,但把觀點融會貫通、並用自己的文字加以表述,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秘書半是真心,半是吹捧:“我經常看財經報,這篇文章的水平,已經足夠拿去給經濟報投稿了。”
江泛月莞爾,卻沒太當真。
她自己心裡清楚,這篇文章的體裁和結構都不嚴謹,更像是一篇遊記,根本不到能登報的水平。
不過她也沒想過發表在報紙上。
只是簡單做一番記錄,方便日後重溫回顧。
像類似的記錄,她還有很多。
因為這些年裡,只要她有空,媽媽都會帶她去參加很多會議,開擴她的視野,增長她的見識。
休息得差不多了,眼看著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江泛月拿出了另一本筆記本,開始寫《愛跳舞的小象》。
眾人坐在她身邊,都不自覺放輕動作,生怕打擾到她的創作。
三月,童話世界分工廠在深市建立。
趙棕被任命為分工廠廠長,帶著他的新婚妻子,一塊兒前往深市。
同月底,《愛跳舞的小象》第六部正式面世。
孫濤濤現在已經讀三年級了。
下午放學,等比例長大的他和幾個同學一塊兒來到書店。
剛走進書店,幾人就看到了一張大大的海報,上面清楚寫著——
【天才少女作家,國內知名童話作家江泛月新作出版,《愛跳舞的小象》第六部漫遊森林,再續小象依依的森林冒險】
孫濤濤盯著那張海報看了好一會兒,跑到收銀臺前,指著海報問收銀員:“你好,請問可以給我兩張海報嗎?”
收銀員直接抽出兩張海報遞給他。
孫濤濤心滿意足,小心卷好海報,和同學們一塊兒上了二樓。
二樓的藏書要比一樓豐富許多。
在二樓最顯眼的位置,幾人看到了成堆擺放在那裡的《愛跳舞的小象》第六部。
一個同學說:“等了好久,第六部總算是出版了,我早就備好零花錢了。”
孫濤濤上前,隨手抱起五本:“聽說是為了準備《小象》連載三週年的禮物,這才耽誤了一點時間。原本應該一月就發行的。”
在孫濤濤的大力宣傳下,與他關係好的同學,幾乎都是江泛月的忠實讀者。他們這回過來書店,自然是奔著買書來的。
說幾乎,是因為一個叫小美的女生,不喜歡看童話。
她這次跟著孫濤濤他們來書店,是為了買其他作者的。
在孫濤濤他們圍著《愛跳舞的小象》時,小美在書架前轉悠了好久,才總算是書架底層找到自己想要的書。
“小美,你挑好了?”孫濤濤一轉過頭,就看到小美抱著書走了過來。
小美晃了晃手裡的書:“沒錯。”
“《請你挽留我》,這是誰的書啊?宋枝枝?沒有聽說過。”一個同學道。
小美展示書籍封面上的字:“宋枝枝姐姐很厲害的,你們看,她也被譽為天才少女作家。”
“哇,又是一個天才少女作家?她幾歲出書啊?”
小美:“十四歲,比江泛月大了一歲。”
“那她肯定沒有江泛月姐姐厲害。”
小美瞪眼:“她們都不是一個型別的,怎麼能夠放在一起比較。”
“你說得也對,一個是寫童話的,一個是寫散文的。”
小美這才心滿意足,介紹道:“我看過宋枝枝姐姐的專訪,聽說她媽媽是報社主編,從小就很注重對她的培養,她在媽媽的影響下,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八歲就開始寫詩,十歲開始在報紙上刊登自己的文章,十四歲開始出版,在校成績也非常好……”
孫濤濤站在旁邊,笑而不語。
聽起來,這個叫宋枝枝的作者確實很厲害。
但依舊沒有月月姐姐厲害。
月月姐姐走到這一步,靠的可不是什麼家學淵博。
孫濤濤想起一事,好奇道:“對了,宋枝枝今年幾歲啊?”
小美努力回憶:“好像正在上高一,和江泛月年紀一樣。”
“這麼巧。”孫濤濤感慨。
雖說孫濤濤對江泛月充滿了信心,但他心中也不免升起一絲好奇來——
同樣被稱為天才少女作家,又剛好同齡,要是兩人同臺競爭,最後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呢?
晚上,孫濤濤給江泛月寫信時,隨手將自己?40;好奇寫進了信裡。
江泛月收到信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初。
“宋枝枝?”
姚容正在伺弄她養的花,聽到江泛月的聲音,隨手放下灑水壺,露出詢問的神色。
江泛月晃了晃手裡的信:“是濤濤在信裡提到了這個作家。”
“聽說她和我同齡,也被稱作天才少女作家。”
不知道為什麼,江泛月有些過分在意這個名字,盯著信紙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直到姚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肯定沒有你厲害。”
江泛月看向姚容。
“我們經常去書店買書,但從來沒聽說過她的名字。所以她肯定沒有你厲害。”姚容又重複了一遍。
江泛月對這個名字的在意瞬間煙消雲散。
那隱隱的不平,好像都被姚容的話語撫平了。
比起江泛月透過書信第一次聽說宋枝枝的名字,早在兩年前,宋枝枝就已經對江泛月的名字如雷貫耳。
畢竟,在宋枝枝還需要靠著媽媽的指點,才能保證自己的文章順利刊登和出版時,江泛月已經可以單獨挑起一份報紙的大梁。
這會兒,宋枝枝正坐在書桌前,翻看新出的《童話月刊》。
受母親的影響,宋枝枝不喜歡看童話,反而喜歡看一些嚴肅文學。
但在知道江泛月的存在後,宋枝枝每個月都會買一份《童話月刊》,在背後默默關注江泛月這個競爭對手。
如果是類似於孫濤濤那樣的事業粉,持續關注江泛月,會收穫到非常大的快樂。
可如果是視江泛月為對手,持續關注江泛月,會感受到非常大的心理壓力。
——因為無論是江泛月的寫作水平還是作品知名度,都在不斷提高。
原本宋枝枝還能清楚看見兩人的差距,覺得自己稍稍努力一番,就能追趕上江泛月,與江泛月並駕齊驅。
但兩年下來,哪怕宋枝枝在不斷進步,兩人的差距依舊越來越大。
宋媽媽端著切好的水果走進來。
宋枝枝放下報紙,吃著水果,與宋媽媽聊天。
母女兩先是聊了下宋枝枝那本的銷量,後來話題就不自覺落在了江泛月身上。
宋枝枝嘆氣:“我還是個新人作家,她就已經是知名童話作家了。”
宋媽媽知道自家女兒是個要強的性子,寬慰道:“厲害的人有很多,只要你一直在進步就行了,不要事事都與旁人相比。”
宋枝枝兩手托腮,往嘴裡塞了塊切好的芒果,鬱悶道:“我以為自己已經夠努力,進步得夠快了,但每次去看江泛月,我才發現有人比我更努力,比我進步得更快。”
嫉妒嗎?
一開始肯定是有些許嫉妒的。
但到後面,真的只能說一聲服氣。
宋媽媽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最近全國作協似乎有意舉辦一場青少年文學創作大賽。”
宋枝枝眼前一亮:“全國作協主辦,那規模肯定很大吧,不知道江泛月會不會參加。”
宋媽媽看向她:“她要是參加了,你就能和她同臺競爭了對吧?”
宋枝枝抱著宋媽媽的胳膊:“沒錯,雖然我對江泛月的能力很服氣,但是說不定主辦方出的題目正好是我擅長的,然後我就成功贏下了她呢……只要是比賽,就會充滿不確定性,不是單純看紙面實力的……”
她甚至開始操心起江泛月的風格問題:“不過作協的評委應該不會太欣賞童話體裁,而是更喜歡散文體裁,不知道她能不能駕馭其它風格……”
宋媽媽被她吵得腦殼疼,默默轉移了話題:“江遊叔叔想請你給他兒子補習語文,你願意啊?”
宋枝枝一時間沒想起來這是誰,還是在宋媽媽的提醒下,她才恍然:“和我們家住在同一個小區的那個啊,我才不要。我不喜歡他們家。”
宋媽媽拍拍宋枝枝的手:“我也不喜歡他們家。但他和我說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七月初,蟬鳴漸濃。
從今年開始,全國各地的麥假秋假陸續取消。
從此以後,全國學生的長假期從麥假秋假和寒假,變成了暑假和寒假。
所以江泛月期末考一結束,就迎來了一個漫長的暑假。
她正和姚容聊著暑假要做些什麼,呂君浩就過來了。
“呂大哥,坐下吃些水果吧,外面天熱。”江泛月招呼道,順便將寫好的稿子遞給呂君浩。
呂君浩開啟瞅了一眼,誇道:“月月的字寫得越來越賞心悅目了。”
以前江泛月的字,只能做到橫平豎直的工整。
但現在,字裡行間都透出筆風。
江泛月謙虛道:“寫多了,就越來越好了。”
呂君浩笑,放下稿子,吃了些水果。
畢竟這天是真的悶熱,他一路踩著腳踏車過來,累得夠嗆。
姚容和江泛月都不拿他當外人,繼續著剛剛的話題。
呂君浩在旁邊聽了一耳朵,突然道:“我記得月月的志向是考a大文學系對吧。你暑假要是沒別的安排,可以考慮參加青少年文學創作大賽啊。”
江泛月聞言來了興趣:“這是什麼比賽?我以前怎麼沒聽說過?”
呂君浩回憶了下,介紹道:“這是由全國作協聯合各省作協,以及a大這所頂尖大學舉辦的比賽,專門面向十八歲以下的青少年,優勝者不僅可以獲得豐厚的獎金,還能直接獲得a大文學系的錄取通知書。”
姚容坐在一旁,心想,終於來到了這一段劇情。
只是,原劇情裡,江泛月參加比賽,是奔著豐厚獎金去的。
現在的她,卻是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錄取通知書上。
“也就是說,我不用高考,也能夠直接進a大文學系?”
“是這樣的。”呂君浩連連點頭。
不過更細節的問題,呂君浩就回答不上來了。
他拍拍大腿,說:“不然這樣,你和我去出版社問個清楚,肖編輯肯定知道得更清楚。”
“好啊,我也好久沒去出版社玩了。”江泛月欣然應邀,朝姚容揮了揮手,一身淺綠長裙,靈動活潑,“媽媽,那我走了。”
姚容回神,把遮陽帽遞給她:“外面太曬了,注意安全。”
直到那抹綠色裙襬消失在樓梯口,姚容才重新關上門。
她一轉身,就看到了擺放在陽臺上的格桑花。
才入七月,格桑花便如期而開。
米白,紫白,淺紅,淺黃,淺橙……
明明盆裡栽種的是同一個品種,卻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朵。
這是姚容養過的最頑強堅韌的花。
熬過了1991年那個最艱難的冬天,格桑花便生生不息,盎然怒放。
在這場青少年文學創作大賽之前,國內幾乎沒有過規模如此大、獎勵如此豐厚的創作大賽。
所以這場比賽吸引來了大量關注。
比賽總共分為初賽和總決賽兩個階段。
與總決賽的命題作文不同,初賽給選手的自由度極高,不限主題,只要是四千字以內的文章,都可以向主辦方投稿。
不過作為省作協的一員,肖建國告訴江泛月,像這種比賽,評委都更青睞於散文。
“你要參加這場比賽嗎?”肖建國問。
江泛月說:“對,我想贏得那份錄取通知書。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想參加這個比賽檢驗自己的能力。”
肖建國笑道:“你的能力已經得到檢驗了。”
江泛月半認真半開玩笑道:“但是我覺得,我擁有無限可能。”
她現在的生活很幸福。
非常幸福。
很多新認識的朋友不瞭解她的過去,就以為她從來都是這樣的。
可她並不是開在溫室裡的花朵。
她喜歡寫童話。
也一直在寫童話。
可這不代表,她寫不出鞭辟入裡的文字,發人深省的文章。
在她的世界被媽媽照亮之前,也曾經是一片黑暗。
她躲在角落裡,看見人性的善與惡,看見人性的黑與白。
在寫童話故事之前,她寫出來的文字,一直都是壓抑的、沉重的、悲哀且自厭的。
打聽完自己想要知道的訊息後,江泛月回到了家裡,繼續保持自己的生活節奏,還和姚容去了趟深市,看看分工廠建設得怎麼樣了。
幾年下來,趙棕已經成長到了可以獨當一面的程度。
分工廠被他管理得十分妥當,順利步入正軌。
巡察完分工廠,姚容問江泛月:“不急著準備比賽的事情嗎?”
江泛月神情平靜:“初賽截止時間還有兩個多月,我慢慢寫就好,不用刻意打發時間。”
姚容看出她是真的淡定,便也不再關注這件事情。
畢竟原劇情裡的江泛月,在沒有任何訓練的基礎上,單靠天賦,就成功拿下了初賽第一名。
現在的江泛月,只會比原劇情裡更加強大。
母女兩在深市一待就是一個多月,等回到常晉市,姚容已經把比賽的事情徹底忘在腦後了,直到這天,江泛月跟她說,要出門去給主辦方寄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