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君浩問:“肖編輯,這些信要怎麼處理?”
肖建國翻了翻:“接下來幾天肯定還有很多讀者來信,你先統一收著,等過幾天一塊兒給作者們寄過去。”
呂君浩點頭,又感慨道:“沒想到咱們這份報紙,最受歡迎的文章居然是《許願鏡》。”
要知道,除了《許願鏡》外,《童話月刊》的其他文章都是由出版社編輯們提供的。
肖建國推了推眼鏡,笑道:“孩子寫的童話,才是屬於孩子的。大人寫的童話,更像是寫給大人的。”
他們這些大人,雖然也經歷過孩童階段,但還是不夠了解當下的孩子們在想些什麼,在為什麼苦惱煩憂。
比如這會兒,江泛月就在為自己長得不夠高煩憂。
她踮起腳,努力去夠放在上層的名著,卻怎麼都夠不著。
還是姚容看到了,上前幫她取下書籍。
江泛月比劃了下自己的身高,嘆了口氣:“我還能再長高嗎?”
姚容摸了摸她的頭,彎著唇角:“現在營養跟上了,肯定可以的。”
兩人買完書,順道去了趟郵局,給孫濤濤寄報紙。
《常晉週報》和《童話月刊》都只在本地發售,孫濤濤想要看到江泛月的作品,只能從這邊買了寄過去。
江泛月跟報刊亭老闆說要六份《童話月刊》時,報刊亭老闆感嘆道:“這份報紙賣得可真好。我進了很多貨,原本是想著賣上一個星期的,結果今天就賣得差不多了。有很多跟你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來買。”
江泛月又驚訝又激動:“這份報紙很受歡迎嗎?”
老闆點頭:“是啊,我看他們喜歡,都專門留出了一份,打算帶回去給我女兒看。”
江泛月與有榮焉,付完錢,向老闆道了聲謝,腳步輕快奔向姚容,嘴角瘋狂上咧。
姚容停好腳踏車,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江泛月把老闆說的話複述給姚容:“雖然我的份量很微不足道,但是身為其中的一份子,知道報紙賣得好,就特別高興。”
兩人邊說著話,邊走進郵局。
郵局的工作人員二十來歲,濃眉大眼。
一瞧見姚容,他的神情十分熱情:“姚姐,又來寄東西啊。”
見到江泛月,他也很高興:“這就是月月吧,我聽姚姐提過你好多次,今天總算是見到你了。”
江泛月有些詫異,但想到姚容這段時間堅持給表哥姚富貴一家寄東西,又不奇怪了。
姚容笑道:“小山,今天又要麻煩你了。”
江泛月只給孫濤濤寄了兩份,剩下四份,是她自己、姚蕊蕊、姚苗苗和二妞的。
此外,江泛月還把印有《大樹爺爺》的那期報紙也寄了過去。
當然,還有一封厚實的信。
寄完東西,母女兩走出郵局,姚容剛想去推腳踏車,江泛月突然拉住姚容,指著斜前方的報刊亭:“媽媽,那是我的語文老師。”
徐康泰正在報刊亭裡翻看《童話月刊》。
一個月前,他在《常晉週報》上看到了《童話月刊》的宣傳和徵稿啟示。
那時他就在想,以他教書育人多年的經驗,以他對初中孩子的瞭解,以他對命題作文的研究,寫童話故事簡直是信手捏來。
於是他以動物王國的猴子老師為主角,寫了一篇文章,信心滿滿地寄了過去。
坐立不安地等了好幾天,最後等回了拒稿信件。
信件裡面清清楚楚寫到,他的文章不符合報紙要求。
徐康泰想不明白,“動物王國”、“猴子老師”……這些元素難道還不夠符合童話嗎?
他心裡記下這件事情,今天一聽說《童話月刊》第一期發行了,就連忙跑來買報紙。
隨意翻了翻裡面的內容,徐康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作者名字。
他目光微凝,下意識想細看。
“這份報紙,你要不要買啊?報亭要關門了。”報刊亭老闆出聲提醒。
“買的,買的。”
徐康泰遞了錢過去,握著報紙準備離開。
“徐老師。”
姚容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
徐康泰回頭,認出了姚容身邊的江泛月。他下意識把報紙背到身後:“是江泛月同學的家長吧,你好。”
打過招呼,徐康泰就想離開,姚容卻擺出一副攀談的姿態:“徐老師是來買報紙的?我聽月月說,你是她的語文老師,不知道老師平時都在看什麼報紙,有沒有什麼可以推薦的。”
徐康泰只好停下腳步,露出尷尬的笑容:“報亭有什麼,我就看什麼,沒有特別喜歡的。”
姚容說:“原來是這樣。那我就不打擾徐老師了。”
徐康泰看了看江泛月抱著的那些名著,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報紙,微微皺起眉頭來。
鎮上的小孩,沒幾個喜歡唸書的。
此江泛月,不會真的就是報紙上的“江泛月”吧?
另一邊,江泛月坐在腳踏車後
座,一手抱著書,一手抓著姚容的衣角,疑惑道:“媽媽,你為什麼突然上去跟徐老師搭話啊?”
姚容蹬著腳踏車:“我想看看他買了什麼報紙。”
“那你看到了嗎?”
“他只買了《童話月刊》。”
江泛月微微睜大眼眸:“這麼巧?”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徐老師的兒子去年才結婚,家裡好像沒人會看童話故事吧。
江泛月回憶了下。
今天是週末,徐老師手裡除了報紙沒有任何東西,說明他不是出來買菜的時候順便買報紙的,更像是——
專門為了買《童話月刊》而跑一趟。
不過,為什麼呢?
“他會不會看到你的名字?”姚容問。
江泛月垂下眸子:“一般來說,看報紙都不會特別關注作者名字吧。就算看到了,他也未必會相信那是我寫的。”
姚容知道江泛月為什麼會這麼說。
上個學期,徐康泰給初一學生布置週記作業,讓他們抄寫模範作文。
江泛月卻把《愛跳舞的小象》交了上去。
她將自己的痛苦,將自己的不解都凝練在了那短短兩三百字的故事裡。
她藉著小象依依,向外界發出求助的聲音,想得到來自語文老師的認可。
因為對於小小年紀的她來說,語文老師,就代表著一種權威。
可是,徐康泰沒有細看她寫的故事,只覺得她在糊弄作業了事。
也許從徐康泰的角度來看,他的做法沒有錯,學生就是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寫作業。
但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否定了江泛月的做法,確實加重了江泛月的自卑,讓她失去了再次發聲的勇氣。
如果不是姚容一直在鼓勵她,未來很長時間裡,江泛月都不會再拿起筆創作。
沉默了好一會兒,姚容對江泛月說:“你的名字並不常見,如果語文老師注意到了作者名字,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作者是你,後續也沒有來向你求證,那就是語文老師做錯了。”
江泛月微微一怔:“老師……錯了?”
“所有人都會犯錯,而他錯在太傲慢,錯在不信任自己的學生,錯在不懂得欣賞學生的優點。教書育人,可有些老師,似乎只做到了教授學業。”
江泛月心頭震動,攥緊了姚容的衣角。
她其實,一直都忘不掉徐老師在課堂上說的那些話。
她的理智告訴她,徐老師說得沒錯,但她每每想起,都很痛苦。
“如果老師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那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他意識到他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呢?”
姚容笑了笑,說:“變得特別優秀。用你的優秀,來擊潰他對你的所有否定。”
這一瞬間,江泛月疑心姚容知道了那天發生的事情。
但江泛月又覺得不可能。
她沒有跟姚容提起過,姚容也不認識她班上的其他同學。
“這個優秀,指的是……”
“一方面,是要堅持創作,另一方面,也要努力提高你的語文成績。”
江泛月莞爾,用力點頭,聲音清脆:“我明白啦。媽媽你放心吧,寫作不會影響到我的學習。”
凜冬刺骨,但姚容的身軀為她擋住了撲面而來0340;寒風,所以江泛月很暖和。
從身到心,都很暖和。
剛回到家不久,姚蕊蕊、姚苗苗和二妞就過來找江泛月玩。
江泛月把買好的《童話月刊》遞給她們。
姚蕊蕊擺手道:“不行不行,我們是窮孩子,買不起報紙。”
姚苗苗跟著點頭。
二妞也不願意收下。
江泛月問:“我寫《許願鏡》的時候,你們是不是經常給我提意見?”
三人經常來找她玩,江泛月每寫好幾千字,就把故事念給三人聽。
三人從讀者角度,給江泛月提供了不少創作思路。
“收下吧。你們多看看,多學學,要是有了靈感,也可以試著像我一樣投稿。”
“再說了,買都買了,我一個人也看不了四份報紙啊。”
三人這才接了過去。
“我們也能寫故事嗎?”二妞很在意江泛月說的倒數第二句話。
“當然可以了。”江泛月見她感興趣,小跑進屋,很快抱出了幾本童話書,“這些都借給你。你好好愛護它們,看完再還給我。”
二妞抱住這些書本,有些想哭。
其實她的語文成績很差,反應也總是比旁人慢了一拍,看著就是個不聰明的小孩。
但江泛月在聽到她的話後,完全沒有嘲笑她,反而表現出了全然支援的態度,讓她先去學習與嘗試。
因為二妞低著頭,江泛月也不清楚二妞在想些什麼,送她們離開時,她還強調:“要是有什麼弄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問我。雖然我也不一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