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六子或許以為,這是我在故意刁難劉有慶。
但我真的沒有故意刁難他。
小翠五怨纏身,生前沒享過什麼福,死後又化煞、屍變。
從陰行的角度來說,遇見這樣的麻煩事,讓劉有慶供奉七年都算輕的。
我看過縫屍手札裡很多關於安撫怨氣的方法。
可遺憾的是,這些方法要麼不適用,要麼就是個別情況適用。
總之,這次的子母怨屍,單靠縫屍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劉有慶也傻了,他反覆向江六子確認我說的話。
在得到了完全的肯定答案後,他……崩潰了。
“跟我沒關係,都怪他們兩口子,是他們賣自家侄女!應該讓他們給小翠守靈!”
劉有慶無力地癱在牆角,語氣也有些癲狂。
想必他這一天肯定不好過,可冤有頭,債有主,欠人家的,就一定得還才是。
江六子脾氣急,根本容不得他在這兒浪費時間。
他提了提皮帶,蹲在劉有慶身邊,冷聲道:
“那兩口子,活不了幾天,他們的債,不由我們來收,明白?”
劉有慶聞言,猛然偏過頭,他看江六子的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怯懦。
我在一旁聽著,江六子這話倒也不算恐嚇。
要不是他祭酒請魂,我倆沒準都離不開村子。
小翠她大伯和大嬸就算能撐過今晚,估計也未必能撐過明天。
緊接著,江六子點了支菸遞給劉有慶,然後輕描淡寫道:
“給你一支菸的時間好好回憶回憶,你造的孽,可比那兩口子重得多。”
劉有慶掐著香菸,眼淚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嘴唇發顫,看著好像是後悔的樣子。
江六子沒有繼續搭理他,反而是將我拉到一邊,小聲說:
“老弟,你千萬別同情這種人,你只管做好你的事就行,別的事不用去想。”
我點點頭:“放心吧,哥,我知道了。”
劉有慶看來還得緩一會兒,江六子說用不著催他。
反正人都在這兒了,他還能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哪怕子母煞來找麻煩,江六子帶著的工具也足夠應付各種突發情況。
正巧聊到這兒,他便好奇地問我:
“對了,你現在有幾成把握縫屍?”
我豎起三根手指回答道:
“三成,只要劉有慶肯配合,我就可以試著強行縫屍。”
江六子一聽這話,表情更加疑惑了。
不過我確信自己不久前才剛和他聊過這事。
只不過當時我覺得能有五成把握而已。
但眼下的實際情況很不樂觀。
子母煞五怨纏身,可攤到我們手裡能解決的,目前只有一怨。
站在陰行的立場上講,我和江六子都不稱職。
試想,如果連陰行師傅不能解決這些麻煩,那世道可就真的亂套了。
說到底,這畢竟是我們的本職工作,出了問題就得負責。
這和名聲、財富、人脈毫無關係。
我只認八個字,“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江六子兀自想了一會兒,點頭道:
“嗯,三成也不少了,如果換成老劉……”
話說一半,江六子停頓了幾秒,隨後搖頭苦笑道:
“呵,沒有如果,老劉已經死了,這就是最後的結果。”
我並不反感江六子用這種方式調侃一個死去的人。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他並不是詆譭或者針對劉師傅。
就像江爺說的,手藝不到家,死了也活該。
這話聽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可架不住吃這碗飯的人,每天都要這麼警醒自己。
我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的下場就一定比劉師傅要好。
所以在縫屍劉身上發生的意外,在我看來,就是如今陰行的一個縮影。
緊接著,江六子又問了我一些關於強行縫屍的忌諱。
我坦白告訴他,強行縫屍是極其危險的。
縫屍匠必須付出數倍精力來縫屍。
打個比方,這就像是一場拔河比賽。
屍體和縫屍匠之間,比拼的就是耐力和意志力。
在精氣耗盡前,如果能把屍體縫完,那就沒事了。
反過來說,如果我的精氣無法支撐我縫完屍體,下場自然也不必多說。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江六子聽完我的話,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不停地打量我,眼裡閃過一抹惆悵。
是啊……我那時候才十歲,比剛開始縫屍時能好到哪兒去?
萬幸有江六子在,否則那事恐怕就能要了我的命!
“老弟,你趕快趁現在想想,有沒有哥能幫上忙的地方?”
我很想讓他幫我,可無奈他是真的幫不了我什麼忙。
於是我看向劉有慶,認真回答道:
“哥,這事,只有他能幫我。”
江六子忿忿不平地把菸蒂扔在地上,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他是真性情,有話絕對不會憋著,心思一眼就能看透。
但要說他一點兒都幫不上忙,那倒也未必。
就好比昨天我倆在太平間撞邪的時候,要是沒他的見識和經驗,我早涼了。
還有一點也非常重要,那就是江六子身上的戾氣!
俗話說,鬼也怕惡人,所以一些殺氣、戾氣重的人,往往百無禁忌。
不是他們膽子大,而是陰魂邪祟不敢招惹他們。
有江六子在我身邊守著,起碼能保證子母煞不敢輕易找我的麻煩。
聊了這麼多,江六子對了對時間,隨即回到劉有慶身邊說:
“行了,別跟條癩皮狗似的,你以為縮在這兒就沒事兒了?想活命就趕緊把事情辦完!”
劉有慶這才稍稍回過神。
他點了點頭,撐著牆邊慢慢站起來,但雙腿還是在不停的顫抖。
地下車庫連線太平間,陰冷的燈光照得人心底發寒。
我們腳步的迴音對應了每個人的心跳,急促且沉重。
很快,我們三個人便來到了太平間走廊。
我和江六子算是“二進宮”了,所以情況比劉有慶好些。
至於劉有慶……嘴裡一直小聲嘀咕“救命”,但又不敢喊得太大聲。
短短几十米的走廊,他只走了一半,剩下的路,都是我和江六子拖著他走的。
但還沒到轉角,我就意識到有些奇怪。
首先是看門的大爺不在這兒。
其次是這地方給我的感覺,好像是從昨天起就沒人來過。
等我們走到轉角再一看,果然!
太平間的大門開著,裡面的燈光忽明忽暗,濃稠的陰氣淤積成不散的灰霧。
這一幕,像極了我和江六子昨晚在裡面時的樣子。
難不成……有人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