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長安

第六百四十七回 局中局

韓長暮凝神不語,片刻後才神情肅然,冷颼颼的開口,頗有幾分疾言厲色:“吩咐下去,今夜之事都給本官守口如瓶,尤其是關於謝良覿這個人的,都給本官忘乾淨,把嘴閉緊。若是誰口風不嚴緊,惹出什麼掉腦袋的禍事來,可別怪本官心狠手辣,不保他的性命!”

何振福神情一肅,他很清楚聖人對謝良覿和十幾年前的舊事諱莫如深,這次謝良覿不知死活的走到眾人面前,將舊事再度血淋淋的揭開,將聖人的臉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幾腳,無論如何,聖人都不會願意看到這件事鬧得物議沸騰。

出頭的櫞子先爛,這個時候,誰管不住自己的嘴,誰就保不住自己的命!

想到這,他縮了縮脖頸,想到自己這張漏風的嘴,下意識的摸了摸嘴角,後怕不已:“是,卑職定然嚴令下去,絕不讓他們給大人惹出禍事來。”

韓長暮盯著何振福,片刻之後,嗤的一下冷笑出聲:“別人,你的嘴就是內衛司裡頭一份兒的吧!”

何振福心虛的摸了下嘴角,悻悻笑了。

韓長暮淡淡的瞥了何振福一眼,轉頭問冷臨江:“去看看漢王殿下?”

冷臨江挑了下眉,不懷好意的笑了:“那可得趕緊去,一會兒褲子都該幹了。”

“......”韓長暮忍笑,轉身上了臺階。

聽到這話,何振福愣了半晌,直到二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他才回過神來,蹭蹭蹭的出了地窖,一路追了過去。

一隊羽林軍行走在山間,月色落在銀甲上,盪漾起一層一層水波樣的冷光。

他們剛剛走過去,一道黑影從道旁的灌木叢中竄了出去,擦過低垂的樹梢,無聲無息的在夜色中遠去。

“誰!”掉在隊尾的一名羽林軍猛然轉身,死死盯著茫茫夜色,只看到了在夜風中不停搖曳的樹梢。

“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前頭的羽林軍紛紛轉過身,齊齊望向遠處,但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我,剛才聽到了些動靜,以為是有什麼人闖了進來。”起先察覺到不對勁的羽林軍回過神來,滿臉的歉疚之色。

“這哪有人啊,才鬧過那麼大一場,巡查如此嚴密,歹人是不想活了嗎,一頭撞進來,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了,趕緊往前走,還有一多半的地方沒有巡查!都不想早點下值早點睡覺了嗎!”為首的羽林軍輕哼了一聲。

聽到這話,前頭的羽林軍怨聲載道起來,看也不看掉在隊尾的那羽林軍一眼,再度往前頭巡邏去了。

“好了,放輕鬆些,指揮使說了,要外鬆內緊,才能引蛇出洞呢。”剩下的一個羽林軍與隊尾的羽林軍交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勸慰了一句,繼續往前走。

就在這一隊羽林軍完全走遠後,方才那道黑影驟然從樹梢竄出,輕巧無聲的落在地上,仰頭仔細辨別了一下方向,隨即身形一動,幾個起落,狀如驚鳥一般,直奔永安帝所在的行宮而去。

偌大的殿宇深處,有一處兩面牆夾出來的暗室,四四方方的不見天日,只在房頂上鑿了六個拇指大的換氣孔,那氣孔又細又小,連半點天光都漏不進來。

這暗室實在是太侷促了,謝良覿只穿著中衣,披散著頭髮,蜷縮著腿坐在地上,脊背靠著冷硬的牆壁。

這個地方連腿都伸不直,就更別提躺下來了,用這個姿勢坐了半宿,他身上的骨肉僵硬,略微一挪動,便疼的鑽心。

他微閉雙眼,臉上如同古井般沒有半點表情,這點疼於他而言不值一提,落到這個地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心神還是被剋制不住屈辱和不甘給狠狠的攫住了。

他的牙關咬的緊緊的,臉頰顫動了兩下,心中恨意叢生。

就在此時,高高的石頂上傳來兩聲極輕微的嘟嘟聲,謝良覿驟然睜開眼睛,抬頭望去,只見一縷冷光穿透其中一個氣孔,“啪嗒”一聲激射到了地上,最後滾到了他的腳邊。

謝良覿的雙眸狠狠一縮,看了看左右,飛快的將地上的東西抓在了手中。

他攤開手一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一枚兩寸有餘的暗黃色竹筒臥在他的掌心,拇指粗的竹筒上淺淺的雕著一朵四瓣梅花,花蕊處是空白的。

竹筒的一頭是竹節,上頭連著一條細長的泛著幽冷微光繩子,而另一頭則被一枚拇指粗白色布卷給緊緊的塞住了。

謝良覿輕輕的把布卷取出來,展開來一看,手掌大小的布上空無一字,一枚一寸來長的銀針紮在布里。

他若有所思的一頓,抬起了頭,望住了頂上的六個氣孔。

他拽了拽竹筒,細繩陡然變得一緊,他頓時明瞭,將竹筒貼在了耳朵上。

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從竹筒中傳了出來。

“三公子。”

這把聲音陌生中透著幾分熟悉,聽的謝良覿微微一愣,卻沒有說話,只是拽了一下細繩,表示自己聽見了。

“三公子若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儘可以寫在那張布上,在下自會送到你的人手裡的,當然,得是三公子能信得過在下。”

謝良覿思量片刻,用針扎破了指尖,拿針尖沾著指頭上的血珠子,在白布上寫了密密麻麻的一片文字。

只是這些文字與平素常見的文字不太一樣,筆法猙獰而詭譎,更奇妙的是,這些文字的每一筆都連在一起,看起來根本不像尋常的文字,反倒更像是某種符文,不懂其中關竅之人,根本無法分辨出這些字到底寫了些什麼內容。

如此一來,謝良覿更是肆無忌憚了,他絲毫不怕有人得到這塊布,即便被不軌之人截獲,也只會是徒勞無功的。

他徐徐吹乾了布上的血跡,將布重新捲成合適的大小,塞進竹筒中,塞得緊緊的,確保布卷不會在竹筒上升的途中掉下來,才又拽了兩下細繩。

隨即鬆開了手,仰頭靜靜的望著。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那竹筒飛快的上升,很快便被人拽出了氣孔,沒有出現任何的意外情況。

拿到竹筒後,那人似乎並不著急離開,反倒肆無忌憚的取出了布條檢視了一番,隨即笑出了聲,笑聲有幾分張揚,並不懼怕被人聽到,顯然方才那竹筒傳聲根本就是多餘的。

“這滿篇的鬼畫符,難怪三公子一點不怕我會偷看。”

謝良覿也明白上頭那人是在故弄玄虛,泰然自若的坐著,露出一抹不以為意的淡笑,話中隱隱自傲:“本公子既然敢讓人帶信請閣下來傳信,自然有隱藏機密的手段。”他微微一頓:“閣下不也是一樣嗎,這個地方非常人能來,閣下既然敢來,那自然也有隱藏身份的手段。”

那人似乎一愣,聲音中莫名的多了些忌憚之意:“三公子放心,在下保證,這塊布,只要落到了旁人手裡,便只會灰飛煙滅。”

謝良覿遙遙一笑,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本公子既然將東西交給了閣下,自然是信得過閣下的,與閣下有沒有自證身份無關,閣下放心,不管事成與否,本公子答應閣下的東西,都絕不會反悔。”

有了謝良覿的這句保證,那人心裡最後的一絲猶疑也消退的乾乾淨淨了,隔著氣孔淡聲道:“我自然也是信得過三公子的,你我通力合作,各取所需,必能得償所願。”

那人離開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從高高的屋頂跳下來的時候,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那人將竹筒藏進衣袖裡,用綁帶紮緊袖口,又將布卷塞進衣襟貼身的地方,快步走進黑暗裡,目光警惕的往左右一掃,私下裡黑漆漆的,並沒有半個人影,自然也就沒有人能看到他的所作所為。

那人放心的脫下了黑漆漆的夜行衣,露出了裡頭寒光凜冽的銀色鎧甲。

那人從黑暗中停了片刻,遠遠的看到一隊羽林軍走過來,他才鎮定自若的走出去,正好與那對羽林軍打了個照面。

這隊羽林軍正是方才巡查過此地的那一隊,為首的羽林軍與那人之前是點頭之交,而那人升任總旗後,這點頭之交自然又多了些別的意味。

為首的羽林軍見到那人走出來,客氣又諂媚的打了聲招呼:“總旗。”

見此情景,其他的羽林軍們也紛紛停下腳步,熱絡的跟那人打起招呼來。

“總旗。”

“總旗。”

那人不動聲色的捏了捏袖口,臉上不露分毫端倪,掛著與往日一般無二的神情,甚至更加溫和了,笑語晏晏的隨口應和著,走過去後,臉上的笑容霎時收了個乾淨,不動聲色的長長的透了口氣。

隊尾的那名羽林軍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只覺得那人走路的姿勢有些眼熟,背影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禁心生疑惑,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

“你今夜是怎麼了,怎麼神神叨叨的?咱們是聖人親衛,當值的時候最忌諱心不在焉!”旁邊的羽林軍與這名羽林軍交好,忍不住出聲提點了一句。

隊尾的羽林軍搖了搖頭,將奇怪的念頭逐出腦子:“誒,剛才那位就是前幾日踩了狗屎運,被提拔成了總旗的那個?”

旁邊的羽林軍連連點頭:“可不就是他嗎。”他的目光在那羽林軍的臉上打了個轉兒,話中有話的提醒道“你小子也別羨慕他,踏踏實實的當差,別動什麼歪心思,也總有你走狗屎運,當上總旗的那一日。”

隊尾的羽林軍心思被人一朝戳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後腦,訕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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