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江水縣外,黃宅。
易柏在鬼神的相送下,來到這座曾經的住地。
他打算與黃敘一見,黃城隍對此未有意見,但黃城隍並不想見黃敘,故而他隻身前來。
他入了黃宅,門神識他妖氣,自是不攔。
易柏進入其中,整個宅邸烏漆嘛黑,唯獨前院有燭火搖曳。
他走向前院。
不多時,他已走到前院之前。
入目所見,前院廂房之中,一道人影入夜未眠,仍在書寫什麼。
易柏悄無聲息的走近。
那人似察覺什麼,抬頭朝易柏所在看來。
“誰!”
一聲呵斥。
那人拔劍而起,開啟屋門,快步走來。
“怎地,黃敘,連我都不識得了?”
易柏豎立的瞳孔朝人望去。
此人果真是黃敘,少了稚嫩,多了威嚴。
昔日那寒酸書生,懦懦怯怯,今日官袍著身,執劍在手,判若兩人!
變化真大。
易柏感慨。
黃敘瞧見易柏瞳孔,嚇了一跳,但聽其言,不由一愣,細細一看,有幾分熟悉。
“你是何方人士?為何我有些眼熟?”
黃敘寶劍放下,如此問道。
“昔日山中妖怪宴會,我救你一命,借住你家中不少日子,莫非忘了不成。”
易柏臉上露出笑容。
“伱,你是小龍?!”
黃敘驚疑不定。
“正是。”
易柏點頭承認。
“小龍,你怎成人了?莫非你修煉有成?”
黃敘困惑不已。
“修成蛟龍,今使本事,短化為人罷了,尚未到成人之時。”
易柏可不敢承認自己‘成人’了。
成人那是化形的意思。
他距離化形尚有一段距離。
“成蛟龍?那當稱龍君了!許久不見,未曾想,龍君走到如今地步!”
黃敘上前,拉著易柏,走進屋中。
易柏未有拒絕,跟著走進。
屋內紙張灑落地面,凌亂不髒,書香味瀰漫。
黃敘拉著易柏,坐在桌上,東翻西倒,找了一些蜜餞出來。
“黃敘,你驚訝於我成了龍君,我亦是驚訝於你成了郡守矣。”
易柏坐在桌前。
“龍君,何談這些,我能成郡守,取巧罷了,我實則無功名在身,能成郡守,皆受君恩罷了。”
黃敘站起,朝西北方向一拜,笑著說道。
他臉上多出些許風霜,沒有昔日懼怕。
易柏看出黃敘此人,果真是成了人間天子的擁護者。
他心中嘆息,卻不想插手此人道爭龍之事。
原本想要問出的話,全部憋了回去。
易柏擺手,說道:“不瞞你說,如今我是東碣郡雙龍江之主,我地界處,四縣對我多有祭拜,近日聽聞,你喚四縣縣令前來,是為何事?”
易柏說出這件事。
“原龍君居住雙龍江,怪不得我翻看東碣郡地方誌時,見海城縣等四縣,常常祭於雙龍江,原是祭龍君。”
黃敘恍然大悟。
“受四縣鄉民些許愛戴。”
易柏如此說道。
“龍君想來定是護得了百姓,否則以雙龍江四縣的情況,定不會祭於龍君,至於喚縣令之事,龍君可放心,我初次上任,與各地縣令一見罷了。”
黃敘解釋道。
易柏一聽,點頭表示已明。
他沒再問什麼,而是與黃敘閒談起來。
一人一蛟坐在桌前,燭光之下,吃著蜜餞,聊著許多趣事。
黃敘說著外出遊行時,所見所聞。
易柏摘取不少神仙妖魔之事,當做樂趣。
兩者相談許久。
直至入夜過半。
易柏才打算離開。
黃敘拉住易柏。
“龍君,怎來去匆匆,不若在家中所居一二日。”
黃敘這樣說道。
“不必,我尚有要事,黃敘,你……多保重。”
易柏不知該如何勸說,欲言又止。
“龍君該多保重才是,我面對的只是人,龍君面對的,可是神仙妖魔。”
黃敘笑著說道。
“有些時候,人可比神仙妖魔更可怕。”
易柏搖了搖頭。
他抬起頭,身子往上一躍,口吐水球,於大雨之中,他化作蛟龍爬天飛離。
黃敘被大雨淋溼,目光如炬,望著易柏離去。
……
江水縣外,大雨滂沱。
易柏扭動蛟軀,隱於雲層之間,他低頭望著成了小黑點的黃宅,心中嘆息。
他對黃敘挺有好感的。
但黃敘如此行為,他卻是無法勸阻。
人各有道!
可人道都因人間王朝天子所行而衰退,大勢已經在述說亂世將來,黃敘逆大勢而行,能有什麼好下場。
易柏有些挫敗。
他坐視自己這麼一位好友,違抗大勢,什麼都做不得。
“罷了,罷了,罷了!”
易柏心中連念三聲。
至少黃敘現在是一方郡守,性命暫時無虞。
易柏於雲雨見,朝南方張望。
他該往南而去。
東嶽大帝所說的緣法,就在南方,閩越郡。
聽鷹虎神所說,閩越郡甚是奇特,派系混亂,佛道俱不是主流。
佛道皆不是主流,有何是主流?
易柏心生困惑。
他扭動蛟軀,往著南方而去。
……
易柏這一趕路,便是半月,他除了回到雙龍江交代一番後,全程皆在借水飛行。
終是在半月後的夜晚。
易柏進入到閩越郡。
閩越郡與東碣郡接壤處令他大開眼界。
東碣郡與三江郡接壤處,不過是一座雷公大山。
然閩越郡與東碣郡的接壤處,是七八座大山,山路崎嶇,有些甚至無路。
兩郡完全相隔開。
易柏若非可以飛行,恐翻山越嶺抵達閩越郡,需不少時間。
‘此便為閩越郡麼?’
易柏於雲雨間,探出蛟首,往下張望。
山……
入目所過,連綿不絕的山。
山多人少。
且山中遍佈綠色霧氣,他認出為瘴氣。
‘此處……恐比雙龍江四縣還窮。’
易柏有所揣測。
他扭動蛟軀,往下俯衝,欲尋神仙妖魔,前來問路。
他落於一座大山,潮溼的氣候,纏繞的瘴氣令他不適。
易柏蛟爪踩在林地,他張口吐出佛法光圈,將之打入山地。
驅神之術。
“土地山神,速來一見。”
易柏口吐人言,高聲說道。
呼呼呼。
陰風陣陣,將瘴氣吹散,冰冷刺骨。
易柏抬起蛟首張望。
這一眼看去,看得他整個蛟都頓住了。
在他面前兒,數十隻小鬼站著,零零散散,身上纏著香火氣。
易柏:“?”
驅神之術,招來了一群鬼?
數十隻小鬼見著易柏,大驚失色,匆忙而逃。
“再敢逃竄,我吃了你們!”
易柏張開血盆大口,森然妖氣散發。
龐大的妖氣壓住群鬼,嚇得群鬼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龍,龍君!我們未曾得罪於您,您為何如此!”
群鬼驚懼。
“我招土地山神,怎招了你們這幫?”
易柏蛟首直視群鬼,出聲問道。
“龍君,我們就是土地呀。”
“對呀對呀,我們就是土地。”
“龍君我們感受到佛門法師之氣,就過來了,我們就是土地。”
群鬼你一言我一語。
“你們誆我不成?以為我沒見過土地公?”
易柏不信。
附近都是大山,哪來那麼多土地。
他蛟爪抬起,指著群鬼,問道:“既說你們都是土地,我問問你們,你們乃是何方土地是也?”
一隻老年鬼站出來,害怕的說道:“龍君,我乃是前方四里外,陳家村的陳二狗家的土地。”
又有一鬼,站出說道:“我是陳家村陳皮子家的土地。”
“我是陳家村陳二信家的土地。”
“我是……”
群鬼俱是念出自己來頭。
聽著此些話語。
易柏不敢置信,他心中有個大膽的念頭。
“你們一家一土地?”
易柏問出這句話,自己都覺得荒謬。
“不然呢?龍君,一家一土地,不是正常的?”
有鬼反問。
易柏沉默。
他突然就明白,為什麼鷹虎神會說,閩越郡派系混亂了。
剛入閩越郡,就碰到這麼一個事。
一家一土地。
土地俱是鬼。
他曾聽聞,閩人好鬼神,倒是有理。
“且與我說說,你們四里外,陳家村是吧?有多少像你們這樣的土地?”
易柏口吐人言,如此問道。
“土地?土地自然只有我們這些,但如果是家神,那倒是挺多,門神是一群,還有蛇仙,還有……”
有一隻鬼掰著指頭,數著各類神仙。
易柏聽得蛟首都大了。
你們村是天庭?
整這麼多神。
易柏不知如何說。
但他大概聽明白了。
大概意思就是,這幫土地與其他門神之類,統稱為‘家神’,每家每戶都有,他們實際是鬼,但受到供奉,便保護家中之人。
土地護一家之人上山免受虎狼豺豹襲擊,門神保護一家之人,免受外來之鬼襲擾。
除卻家神之外,村中還有許多其他神,比如灶神,又有蛇仙一位。
稱一句派系複雜,不為過也。
“帶我去你們村裡瞧瞧。”
易柏大受震撼,打算瞧瞧。
“龍君,您請!”
群鬼怎敢有意見。
紛紛帶路。
易柏跟著群鬼而行,在山上穿梭。
群鬼對山上極熟,哪條路近,哪條路好走,俱是知曉。
易柏內服泥丸,化作人形,好走一些。
見著易柏化人,群鬼差點嚇得跪地不起,以為是化形大妖,還是易柏催促,才敢行走。
在山路上,易柏詢問不少閩南郡的事情。
群鬼知道的不多,但他又瞭解到新的資訊。
閩越郡每個村子之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神仙,前方不遠的神仙就是‘蛇仙’。
簡單來說,家神歸家神,神仙歸神仙。
家神每村每戶都有,神仙則是每村不同,一村一神仙。
易柏看來,大多數都是鬼。
……
不多時。
群鬼帶著易柏來到陳家村。
這座陳家村建在山中,背靠水源,每家每戶都以泥土建房,充斥古老之氣。
易柏剛剛走入,入目就見一道小妖妖氣於遠處朝村口衝來,
可衝到一半,窺見易柏大妖妖氣,嚇得轉頭就跑。
“過來。”
易柏輕描淡寫一句話。
他身上的妖氣搖曳不止,似一頭蛟龍,張牙舞爪。
那道妖氣頓住,半響之後,還是選擇飛到易柏面前。
“小妖,拜見龍君!”
一條青色小蛇來到易柏面前,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你就是此村蛇仙?”
易柏張望此妖。
妖氣純粹略有瑕疵,香火氣不少。
“龍君身前,不敢稱蛇仙!”
小蛇顫抖不已,它憤怒的看著易柏身後群鬼,怎把這麼一尊大妖帶回來。
群鬼不敢直視。
“好了,我前來,只為一觀此村,無你們之事,都去吧。”
易柏擺手。
群鬼和小蛇如蒙大赦,行禮一拜,慌忙逃竄,哪敢停留。
易柏親眼見著小蛇往村尾而去。
群鬼各找各家,進入家中。
閩越郡,人鬼共住?
易柏走在村中泥路,途經一家,草窗大開,他朝裡望去。
兩隻鬼正在嬉鬧,被他一眼望去,嚇得瑟瑟發抖。
門神,土地?
易柏瞭然,他看到此人家中,接地牆壁上往內鑿出一個神龕樣的洞,裡面擺放一座小香爐,其上神主寫著‘土地’二字,較為潦草,充滿鬼氣,是鬼所居。
再往旁一掃,有一做工精緻的盒子,上面擺放香爐,亦有神主,上書‘天地君親師位’。
此位祭祀天地,倒是無鬼敢居。
還有就是門神,與東碣郡,三江郡不同,此門神並非桃符,而是一個特製香爐,鑲在門旁,亦是鬼氣騰騰。
“閩越郡,盛行祭祀。”
易柏如此評價。
一家裡面,三個神位。
易柏本想往村裡走。
倏然間,一聲呵斥傳來。
“你是哪來的!”
易柏轉頭看去。
一個黝黑大漢指著他,怒目圓睜。
“東碣郡來的,途經此地,見有村莊,入內討口水喝。”
易柏很客氣。
“胡說八道,你一盲人,如何行得山路,什麼東碣郡不東碣郡的,沒聽過,你快出去!”
黝黑大漢驅逐。
易柏皺眉,未曾想這大漢如此粗暴。
他與大漢這一折騰,驚醒了村莊。
零零散散又有不少人走出來。
“虎子,怎地回事?”
有老人說道。
“阿叔,有外地人進村,說是什麼東碣郡人。”
黝黑大漢走過去說道。
“東碣郡?沒聽過沒聽過,後生,快些出去,我們村不喜歡外人進來。”
老人皺眉,走到易柏面前,毫不客氣的說道。
其餘人亦是目光不善的看著易柏。
易柏未有起衝突,只是未想,此村百姓,如此排外。
他轉身走出村莊,不與村民起矛盾。
那黝黑大漢帶著幾人,跟易柏走到村口,防止易柏又入村中。
直到易柏走出村莊,這才折返回去。
易柏隻身走上二三里山路,始終對村莊村民,很是不解。
怎地就排外到了如此極端的地步。
對外地之人,連討上一口水都不願意。
興許是此村緣故?
其他地方,不同?
易柏懷著這份心思。
尋找其他村子瞧瞧。
……
東方大白之際。
易柏終是找到另一座村莊,村莊所祭祀的,乃是一位仙鼠。
仙鼠就是蝙蝠的別稱,尊稱。
易柏入村,妖鬼不敢擋。
但村民敢擋他,這次更為過分,拿著扁擔,趕他離開。
一條山道之上。
易柏站於樹蔭底下,他所在之處,蛇蟲鼠蟻不敢靠近。
“閩越郡,的確奇特,不通外地,大山頗多,稱一句十萬大山不為過,盛行祭祀,好拜妖鬼,極為排外。”
易柏連和本地人打交道的機會都沒有。
他根本摸不清,東嶽大帝所說的緣法何在。
緣法難尋!
易柏只得以繼續前行。
他亦想見上一見,閩越郡是否一地盡是如此。
他聽鷹虎神說過,閩越郡有二十一座縣城。
縣城又是否與村莊一樣。
吼!!
易柏吐出水球,頃刻間,大雨滂沱。
他化為蛟龍,發出咆哮,爬天而飛,朝山外而去。
他往外飛去之際,隱約還看到山中有村民見著他的蛟軀,跪伏在地,以頭搶地,誠懇至極。
這把易柏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未有理睬,往外飛去。
……
閩越郡大山極多。
任是易柏飛行,短時間內亦無法飛出連綿不絕的大山。
易柏借雨飛了數日,才找到縣城。
但他找到縣城時,仍未離開大山。
縣城存在於大山中的一塊空地,四面八方盡是大山。
易柏找到大山時,他感到無奈至極。
大山……
他仍是小瞧閩越郡的山了。
真就是十萬大山。
易柏終是明白,為何此地百姓,不通外界,甚至於聽都沒聽過東碣郡。
這般多的山,如何通得了外界。
凡夫俗子要從東碣郡最外的塘沽縣走到閩越郡這座縣城來,少說要走個半年。
一路之上,蛇蟲鼠蟻,瘴氣叢生,妖鬼橫行。
能不能活著從東碣郡走到閩越郡尚是兩說。
易柏找到縣城時,心中亦是頗為喜悅。
他內服泥丸,化作人身,落在縣城不遠處。
易柏往縣城之中走去。
沿途縣城有不少人在走進。
大多數都是穿著粗麻布衣,面板粗糙,見著易柏身上華服,氣質非凡,眼裡都帶著古怪,隱約帶著排斥。
易柏未有在意其目光,大步往縣城走進。
縣城大門未有兵丁看守,一半的城門是破的,另一半大開。
任何人都能走入縣城之內。
易柏心中暗道,此倒是省卻麻煩,若如兵丁刁難,他又得學著道禪老僧,噴化錢銀了事。
他走入縣城,朝四處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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