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的神色很不好看。
放齊則是笑了笑。
“無德之家,能養育有德之子,實屬是千年不遇的事情。”
帝看向放齊:“他確實是有些能力,但現在看來,也僅僅是孝道罷了,只能說有德,不能說大德,連小德,都配不上。”
放齊道:“帝還可以繼續看下去。”
日上三竿,重華帶著敤首終於耕完了第四里地,他的臉都漲的通紅,胳膊緊繃,上面滿是汗水。
第四里,這個裡,三百步為裡,名曰井田,重華耕四里,也就是一千二百步。
長,寬,各百步,為一田。
六尺為步,百步為畝,但是這時候,還沒有畝的說法,堯舜禹時期,用的是井田的雛形。
其實一個人耕幾畝地本不需要這般長的時間,但那是因為“粗放作業,廣種薄收”的原因,放任形式的種植自然不需要多少力氣,但如果是一塊土一塊土的進行翻滾,每一塊都弄得細緻,重華的動作其實已經算很快了。
後來戰國時期,晉國一個國人就要種七十畝田地,自然也是廣種薄收,加上輪耕休耕,這才顧得過來,且這樣種植,加上沒有漚肥之法,畝產實在不高。
如果像是重華這樣,是一塊土一塊土的細細翻滾,若是換做了尋常農夫,必不會這麼做,因為這卻不知道要弄到何年何月,怕是腰都要累斷了。
帝看到了這一幕,對放齊道:“這小子,一人一日,若這般下去,竟可細耕幾十餘田地,如今看來,應當五六千步不能止,了不起,壯如牛。”
放齊也道:“重華生來力大,卻有一顆醇溫之心,從不借力襲人,實屬難得。”
眼下春雷沒發三響,春日並不炎熱,反而有些微冷風,只是日到中頭,地有溫暖,重華耕得累了,卻又怕被繼曼看到,罵自己偷懶,便只好拄著鋤頭,稍微歇息片刻,再揮鋤頭,只是動作便要慢了許多。
敤首出現在遠處,那裡有個淺淺的井口,她吃力的去拽那些繩子,重華看到了,頓時面色大變,連忙跑過去,竟是連鋤頭也不顧,一把捉住那些繩子,並且對敤首教誨道:“這物危險,井深,不可觸碰。”
敤首卻是小嘴一憋,她邊上有個爛爛的小陶碗,竟是偷偷藏在懷裡帶出來的。
“兄渴了,該喝水休息。”
敤首是這麼說的,重華便嘆息一聲,對敤首道:“兄渴了,自己會來打水,你不能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兄會擔心的。”
“知道啦!”
敤首拉了拉重華的衣角,咧嘴笑了起來:“兄,喝水!”
一大一小兩兄妹便在井邊喝起水來,重華牽著她,把她帶到陰涼的樹下,拍開周圍的腐土與溼葉,從邊上搬來大石頭,讓敤首坐在這,這棵樹是重華隨時可以看到的地方。
“莫要亂跑了。”
重華和敤首拉了拉手指,敤首開心的笑,重華便回到田地間,拿起鋤頭,再度賣力耕作起來。
山海之人吃食,往往只吃早晚兩餐,故而中午一頓,時常不吃。
那都是有條件的人才能多吃一頓。
但便是此時,廬舍的門被開啟,重華的弟弟象跑了出來,帶著幾個孩子在田裡亂逛,那幾個孩子看到重華,都有些不好意思,物件道:“你兄長正在耕田,咱們換個地方耍去?”
“啊?耕田?”
象眯了眯眼,看到了重華的背影,嗤笑道:“怕什麼呢!我都不在意,你還在意我家的事情嗎?就是一點田地而已,大兄會耕好的,弄壞一些也沒有事情,反正還沒有插苗。”
“象,你在想什麼呢?”
一個孩子不解:“沒有耕好的地,你家可沒有地方吃食了。”
象拍了拍胸脯:“你們不懂,我這大兄力氣可大,一天能耕八十田,你們父母一天不過耕作二十田而已吧!”
“我家才幾口人啊,嘖,你們真無趣。”
象在幾個小夥伴的勸說下放棄了在田地中玩耍的念頭,而他知道,那幾個小夥伴不過是受了家中長輩的教誨,讓他們不許給重華耕地的時候進行搗蛋。
這讓象十分不高興。
一個小夥伴道:“象,你阿母今天又不高興呢。”
象冷哼一聲:“她啊,哪天能高興?天天都這樣!不過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她要是不高興,就去找我大兄的麻煩,我大兄還又真孝順她,處處忍讓,著實可笑。”
那小夥伴道:“大家都知道重華是個孝子。”
象瞪起了眼睛:“他那是孝嗎,他那是傻!阿母.....算了,說多了,回頭我也要捱打,重華願意被打被出氣,我可懶得管他!”
他一路小跑到敤首面前:“敤首,和兄耍去?”
敤首搖頭,就坐在樹下哪也不去,象哼了一聲,對重華道:“大兄,阿母說你給敤首下了咒,她都不喜歡阿母天天纏著你,是不是真的?”
重華笑了笑,擦了擦汗:“象,你出去耍,小心野獸,早點回來。”
象指著重華:“大兄,你真是傻,呵!”
他說完便離開,走時瞥了一眼敤首,看著小妹乖巧的模樣,就那樣坐在樹下看重華耕地,於是便更加不高興了。
重華注視象走遠,隨著時間推移,四周也陸續有漢子經過,他們見到重華,都是很尊敬的和他打招呼,重華也一一回應,這些都是四周的住民,在歷山下的人們。
繼曼又出來了,她看到那些人和重華打招呼,頓時心中老大不滿,大踏步走過去,踩踏了耕地,又看到重華已經耕了千步之田後,面色才好看了些。
她走過來,也不管敤首,只是對重華道:“你阿父要吃堪㐨魚(kān,xù),去雷澤中捉些回來,若是有空,再打上一二隻水鳧。”
重華道:“天色已是不早,且這耕地......”
繼曼瞪著他:“便教你去就是了!哪裡這麼多話,今日吃不到堪㐨魚,你阿父便不吃半口粟米,你若是有本事,自己進去和他講便是了!何苦為難我呢!”
重華默默點了點頭:“既是父命,不敢違背,兒這便去。”
繼曼連續擺手:“去去去,速去速回,你去漁獵,再回來耕作,不是一樣的嗎。”
“哦對了,你去捉魚,卻不能帶短弓了。”
重華一愣,繼曼則是道:“你弟弟方才出去耍時,藏了短弓在胸口,帶走了。”
重華不言,只是道懂得了,繼曼又道:“你去時帶著敤首,可別把她弄丟了!”
重華點頭:“阿母放心。”
少年人帶著小姑娘離開,敤首低著頭從繼曼身邊走過,而在兩人離開後,繼曼轉過頭看了一眼那片偌大的耕地,自言自語道:“若是給他多吃二分穀子,後日得讓他再多耕百田,吃多少,作多少,不然一大家子如何養活,哼!”
她這般說著,忽然覺得後背一涼,狐疑的看看四周與天空,沒有發現異常,便搖搖頭,向廬舍走去。
而在遠處的山野上,帝嘆了口氣:
“父頑,母囂,弟傲。”
“但四周諸民皆尊敬,唯獨家中狼藉,也是實屬....咄咄怪事。”
放齊問道:“帝以為重華如何?”
帝瞥了他一眼:“就讓我再看上一旬(十天)吧....此時,他去雷澤獵魚,而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去暗中跟隨,護他一程。”
放齊笑逐顏開:“謹尊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