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劉商軍帶著閔家槐來到市公安局。
閔家槐臉有病容,眼中含淚,一看到身穿制服的警察就站不住,恨不得馬上給人跪下去,要不是劉商軍死死拉著,恐怕她早就跪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劉商軍咬著牙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想見你女兒,就給老子聽話!”
閔家槐深身顫抖,喉嚨口發出一陣嗚咽,但女兒是她的全部希望,她努力站直,連連點頭:“好好好。”
女兒被他們的人帶走,現在不知何處。他們說了,只有聽話配合,才能保證女兒的安全。閔家槐一生下來就被拋棄,好不容易結婚生女有了自己的家,這個家的完整對她而言比眼珠子還重要。女兒被人強行帶走,她的心便像被剜了一樣痛。
高廣強走進接待室,正看到閔家槐一臉呆滯惶恐,瞪了劉商軍一眼:“這怎麼回事?你就這樣對待同事的家屬?”
劉商軍慌忙擠出一個笑容:“沒有沒有,是她膽子小,一進警局就害怕。高警官你看,就讓我陪她一起進去吧。”說完,他看了閔家槐一眼。
閔家槐條件反射:“是是是,讓他陪我去吧,我怕。”
高廣強冷著臉,對劉商軍說:“開什麼玩笑!讓家屬見嫌疑人我請示了幾遍局長才同意,現在你這個單位領導要進去,算怎麼回事?你當我們公安局是什麼地方,旅館嗎?!”
高廣強平時看著和藹,但畢竟是幾十年的老刑警了,嚴肅起來模樣還是很嚇人的。被他這麼一吼,劉商軍心裡一咯噔,沒敢再提要求,陪笑道:“是我想錯了,抱歉抱歉。”
無奈之下,劉商軍只得鬆開抓著閔家槐的手,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暗自咬牙。幸好龔長水那小子聰明,知道把閔雙雙留在灣子裡,不然兩個一起過來,警察要是把她們都保護起來,那還拿什麼要挾閔成航?
劉商軍在接待室等了兩個小時,一直沒有見到閔家槐出來,心裡發慌,有心想要問問情況,可是警察態度禮貌而客氣,卻一問三不知。眼看著就要下班了,劉商軍不好意思再等下去,只能守在市局門口,候到高廣強出來,這才攔住了問:“高警官,人呢?”
高廣強奇怪看了他一眼:“什麼人?”
劉商軍忍著脾氣:“閔成航的老婆啊。”
高廣強“哦”了一聲,“你也知道那是人家的老婆?以後別惦記了。”
劉商軍一聽,火冒三丈:“我哪裡惦記她了?我是和她一起來的,肯定得一起回去啊。”
高廣強擺了擺手:“那我就不清楚了,她見過閔成航之後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她沒回去找你嗎?”
劉商軍臉色變了:“真走了?她沒回來找我啊。”
高廣強看了他一眼:“她不找你很正常吧?你又不是她丈夫,也不是她朋友,只是個同事而已。再說了,你不說了銀行要開除閔成航嗎?那就連同事都不算。”
劉商軍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心裡空落落的。不是說閔雙雙是閔家槐的命嗎?怎麼她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呢?
時間倒推到兩個小時前。
審訊室裡,閔家槐隔著柵欄看著閔成航,眼淚不斷往下流。和閔雙雙一樣,她流淚時沒有聲音,眼淚安靜地、默默地順著面頰往下流淌,很讓人心疼。
閔成航身旁站著朱飛鵬,負責看守的公安幹警則候在走廊。
柵欄這頭,坐著高廣強、趙向晚、祝康、閔家槐。
看到妻子流淚,閔成航安慰她:“不是見到孃家人了嗎?應該高興,哭什麼。”
閔家槐被他這一提醒,“啊啊”了兩聲,“可是,你怎麼被警察抓了?”
閔成航苦笑:“我醉酒之後當街砍人,應該算是故意傷害罪吧。對不起,我的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
閔家槐搖頭,眼中滿是痛苦:“沒事,是我拖累了你。”
閔成航問她:“雙雙呢?”
閔家槐:“她外婆喜歡她,把她留在那裡了。”
閔成航眸光黯淡,努力安慰妻子:“家槐,你莫慌,雙雙會回來的。”
閔家槐信任地看著他:“好,我等著她。”
閔成航將目光投向高廣強:“警察同志,我妻子身體不好,能不能在你們派人把她送回家,每天再派一個人上門檢視一下,免得她死在家裡沒有過問?”
高廣強搖搖頭:“這不在我們刑警職責範圍內。”
閔成航:“不用你們重案組直接出馬,請您和新華路派出所的人打個招呼,讓他們每天去看一眼家槐就行。如果家槐不見了,就傳個訊息給我。”
高廣強真佩服閔成航是個人才,為了保護妻子竟然能夠想出這麼個招來——他並不是真的要警方保護閔家槐,只是想借用警方的力量震懾“他們”,讓做賊心虛的他們不敢再綁架閔家槐。
一方面,他信任警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不信任警方。
信任的是絕對力量,不信任的是保密性。
很矛盾的一個人。
高廣強早有準備,好整以暇地往椅子後頭一靠,悠哉哉問:“可是……我們為什麼要聽你安排?”
閔成航道:“不是說,警民一家親?”
高廣強笑了,反問一句:“你也知道警民一家親?”
閔成航錯估了重案組的反應,愣了一下。
不過,他反應很快,迅速說:“我願意承認所有罪行,只求你們能夠幫這個小忙。”
閔家槐緊張地問:“什麼罪?”
閔成航看了她一眼:“這個你別管。你回去之後,記得每天到社群居委會坐一坐,就說雙雙在外婆家住著,挺想念的。三個月之後如果雙雙還沒有回來,你就報警,記住了嗎?”
閔家槐閉了閉眼睛,淚水順著面頰滑過,她哽咽著說:“好。”
高廣強忽然說:“如果我安排人手24小時保護,你願意信任我們嗎?”
閔成航抬頭看著高廣強,似乎要從他臉上發現些什麼,可是,除了那雙慈愛睿智的眼睛,閔成航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忽然笑了:“警察同志,你是個好人。”
【信任?在孤兒院長大的我,從來只信我自己。】
【警察是不是也看出來了什麼?】
【家槐雖然安全,可是還有雙雙,我不敢冒險。】
【等邱三勇放出來,等他們精神鬆懈下來,我才能把他們一網打盡。】
趙向晚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但精神高度集中,認真傾聽著閔成航的心聲。
見到妻子,閔成航的情緒一直很激動,心聲並沒有洩露出來多少。直到剛才高廣強希望閔成航信任警方時,閔成航的心門才開啟。
趙向晚終於開口說話。
“閔成航,我們組長的意思是,如果他能派人24小時保護閔家槐與閔雙雙,你願意信任我們嗎?”
閔成航的眼睛裡忽然閃過無數光芒,就彷彿黑夜裡獨行的人,陡然眼前出現一盞燈,他不敢相信,但忍不住向那光亮靠近。
閔成航的聲音裡閃過一絲試探:“你們,知道雙雙在哪裡?”
趙向晚微笑點頭。
閔成航緊張地左右看看,發現眼前除了高廣強、趙向晚、祝康、閔家槐之外,再沒有其他人。
【負責看守我的人,從兩個換成了一個。這一個,也是重案組的人。】
【是了,先前還有兩個帶我進審訊室的公安幹警,但這幾天都沒有了。】
【警察是不是也覺察到了什麼?】
【不愧是重案組!】
閔成航看著趙向晚,聲音裡有一絲顫抖:“我傷了你,你還願意幫我找雙雙?”
趙向晚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兩碼事。”
閔成航面露不解,趙向晚只得再多說兩句:“你傷我,所以被抓進來,也將接受法律的制裁,犯罪、伏法,這是一碼事。保護百姓平安是我們警察的職責,身穿制服,肩扛重擔,這是另一碼事。”
閔成航的眼中突然迸射出無比的熱烈。
他這輩子過得苦,自小被父母家人拋棄,在孤兒院爭奪食物、爭搶關注,所有一切都得靠自己,唯一的親人是妻子和女兒。
他愛妻子,因為她是他唯一的依戀;
他愛女兒,因為她是他唯一的血緣親人。
可是,他承認他是自私的。除了妻女,他心裡沒有別人。
沒想到,眼前的警察胸懷比他寬廣、博大,即使被他砍傷,依然願意幫他找回雙雙。
可是,一想到對方的手段,閔成航痛苦地閉了閉眼。
【如果我說出一切,對方把雙雙害了怎麼辦?】
【她再聰明,也只有八歲半。】
不等閔成航繼續糾結,趙向晚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隨身聽,按下播放鍵。
一陣“呲…呲……”空轉之音後,一個甜美的童聲出現,“爸爸,媽媽,我是雙雙。”
閔成航、閔家槐同時屏住呼吸,緊盯著這個小小的袖珍收錄兩用機。
“爸爸,我被警察姐姐救了,現在很安全。”
“媽媽你要記得吃藥,早點睡覺。”
“爸爸你一個人在看守所,害不害怕?”
“爸爸,你一定要讓警察把壞人都抓住!千萬別讓他們再去拐其他的小朋友。”
當閔雙雙的話語停下,閔家槐、閔成航夫妻倆依舊目光貪婪地看著那個隨身聽,彷彿女兒就藏在那個小小的收錄機裡。
閔家槐喜極而泣:“雙雙被警察解救了!”
閔成航也笑得很歡喜:“我就知道雙雙聰明。”
趙向晚將隨身聽放回口袋,看著閔成航:“你,願意配合我們了嗎?”
閔成航毫不猶豫點頭:“願意!”
此刻妻子就在眼前,女兒已經被警察解救,閔成航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終於等到閔成航開口說願意信任配合警方,高廣強暗自點頭,果然還是趙向晚說得對,閔成航的軟肋是妻女,只要幫他找回妻女,一切便迎刃而解。
閔成航道:“9月10號那天下班之後,劉經理找我談話,對我的業務水平、加班態度、家庭情況說了一大堆。我看著手錶提醒他,說我還得回家做飯,他卻像是故意拖延時間一樣,一直說到六點多才放我回去。回家的路上,我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的這種預感非常強烈,也很靈驗。當年家槐生雙雙、第一次發病,雙雙上學後發高燒……我都會有感應,第一時間趕到她們的身邊。”
閔成航與妻子對視一眼,視線裡滿是纏綿之意。
看得出來,這對夫妻的感情真是的非常、非常好。一對泡在黃連水裡長大的苦命孤兒,結為夫妻之後分離的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三天,兩人就像藤纏樹、樹纏藤,相依相伴。
一眼之後,閔成航並沒有耽誤時間,繼續往下講述。
“我家住在銀行分配的老宿舍,位於書院路。我們銀行要求輪崗,一般三年左右就得換一個儲蓄所,現在的新華路儲蓄所距離以前分配的老宿舍有一點距離,騎腳踏車的話大概十五分鐘。我匆匆趕到家裡,開啟門之後發現屋子裡空空的,只在茶几上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不要報警,一切聽從安排,等我們的人和你聯絡。”
說到這裡,閔成航看向妻子,一臉的擔憂:“他們怎麼把你帶走的?有沒有受傷?你帶藥了沒有?”
閔家槐身體病弱,說話中氣有些不足,但聲音非常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