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成航對答如流:“七月份吧,單位正好發了半年的績效。”
朱飛鵬用意核實:“兩個月前買的?”
閔成航點頭:“是。”
審訊到這裡,一點問題都沒有。
朱飛鵬突然單刀直入:“兩年前的11月6日晚,你在做什麼?”
閔成航猛地抬頭,眼中透出一抹反常的亢奮:“你說什麼?”
【來了來了,警察終於問到這個問題。】
朱飛鵬再次詢問:“1993年11月6日,晚上10點之後,你在做什麼?”
閔成航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一幅慌亂神情。
可是,他那慌亂表情在臉上停留時間過長,顯得很假。
在微表情心理學理論中,微表情是內心的自然流露,是人類在試圖隱藏某種情感時無意識做出的、短暫的面部表情,通常在臉部停留的時間不超過0.2秒。像閔成航這種停在臉上超過一秒種的慌亂表情,明顯是一種偽裝,刻意為之。
朱飛鵬看到閔成航如此慌張,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追問:“你好好想一想,那一天是星期六,你在哪裡?”
閔成航的目光轉向視線的左上方,這代表回憶,而非編造。
“警察同志,兩年的事情,誰能記得那麼清楚?我前年一直都在星市,沒有離開。如果是星期六的話,我一般都是下班之後陪著雙雙一起看電視。我家雙雙是六歲半上的小學,如果你講兩年前的話,1993年雙雙剛上小學,沒什麼作業,我就陪她看看電視。小孩子嘛,跟著電視唱歌跳舞,可愛得很。”
朱飛鵬一邊觀察他的微表情,一邊與向晚所說的相印證,內心產生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豈不是代表1993年11月6日他並沒有離開星市?那……入室搶劫的人真是邱三勇?
朱飛鵬不死心,再追問一句:“有誰能證明你那一天在星市?”
閔成航目光遊離:“我在家裡陪孩子,我老婆孩子知道。但事情過了這麼久,誰也能記得那麼清楚。”
朱飛鵬嘗試採用趙向晚的審訊方式:“總還是有人能夠證明的吧?鄰居?朋友?同事?還是領導?”
提到領導二字時,閔成航的眼瞼抽動,明顯在緊張。
朱飛鵬眼睛一亮:有戲!
他目光炯炯,大聲道:“很好,你領導能夠證明你的行蹤對不對?哪一個領導?客戶經理、網點負責人還是……”
朱飛鵬再一次把握到閔成航的表情變化:“非常好,看來客戶經理可以證明你的行蹤!”
【很好,這個警察非常好。】
【很快就能得到反饋訊息。】
閔成航的心聲讓趙向晚的疑惑愈發深刻。
他一步步引得警察懷疑,到底想幹什麼?如此費盡心機替邱三勇脫罪,終極目的是什麼?
付出越多,所求越多。
——這個道理趙向晚很懂。
眼下她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
朱飛鵬再丟擲一個問題,他舉起邱三勇入獄前的照片,展示給閔成航看:“看清楚了,認得這個人嗎?”
閔成航湊近一看,表情有些誇張:“他,他是誰?為什麼和我長得這麼像?”他突然激動起來,整個人身體前傾,恨不得撲到桌前:“是不是我的兄弟?我的父母到底是誰?他們為什麼把我丟到孤兒院?”
朱飛鵬猶疑地打量著閔成航:“你不認得他?”
閔成航連連搖頭,神情間難掩渴望:“不認得,他是誰?你們告訴我,他是誰?他祖籍哪裡?有沒有父
母?有沒有兄弟姐妹?”
【誰知道他是誰?我只知道他們都是為了他!】
【這狗東西,如果不是因為你,家槐、雙雙就不會被人帶走!】
趙向晚沒有打斷閔成航的表演。
他妻女被綁架,為了做到綁匪的要求,他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一個把入室搶劫藏在心底、卻在一次醉酒後無意中露出馬腳的劫匪。
真是一個合格的演員。
朱飛鵬問到這裡,感覺無話可說,便將目光投向坐在身旁一直一言不發的趙向晚。
趙向晚欠了欠身,問了幾個與案件無關的問題。
“閔成航,你是從小就被丟棄在孤兒院嗎?”
“是,慈心孤兒院的保育員說,我是1960年春天丟在院門口的。”
1960年春天?那與1962年出生的邱三勇不是雙胞胎,可能是兄弟吧。
“當時你身上有沒有身份資訊?”
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對身世都非常敏感,對家人十分渴望。閔成航並沒有反感趙向晚的問題,反而主動地攀談起來。
“沒有。59年到61年,我們國家我國遭遇嚴重的經濟困難,農業大幅度減產,我出生的時候不好,可能家裡根本養不活吧,所以把我丟了。我其實能夠理解父母的心情,院長說那幾年孤兒院收留了很多孩子,要不是有好心人資助、有國家政策幫扶,我們這一批孩子都得餓死。”
“聽說你和你妻子是在孤兒院認識的?”
說到妻子,閔成航的眼神明顯柔和下來,看得出來兩人感情很好。
“是的。家槐是夏天送來的,比我小几個月,聽保育員說當時她瘦得跟豆芽菜末將,原本以為養不活,沒想到她很有韌性,很堅強地活了下來,還越長越好看。只是因為先天不良,一直養不胖,生下雙雙之後檢查出腎炎,沒辦法,這是富貴病,只能慢慢養著。”
趙向晚繼續問:“你們的名字,有什麼講究?”
閔成航沒有想到警察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不過他興致很高,很詳細地回答:“我們這一批孩子都和捐款資助人一個姓,姓閔,名字裡的第一個字按照成、家、立、業四個字排輩,對應春夏秋冬四個季節送來的時間,最後一個字就翻字典,翻到哪個字就取哪個字。我是春天送來的,就叫閔成航,我妻子是夏天送來的,就叫閔家槐。”
趙向晚微笑著點頭:“那你們的女兒呢?”
提起自己所愛的人,閔成航一掃剛才的頹廢,他的眼睛在發光,語速也變得快了一些:“我倆都姓閔,所以女兒就叫閔雙雙。我和家槐在一個孤兒院長大,得政府資助讀完初中,我進了銀行學校,她則招工進了廠,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一塊饅頭都要分成兩半來吃,一刻也捨不得離開,所以,孩子就叫雙雙。成雙成對,永不分離。”
趙向晚話風一轉:“那,怎麼現在分離了呢?”
上一秒種,春風化雨,溫馨回憶。
下一秒種,悽風冷雨,直戳心底。
閔成航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他的頸脖變得僵直無比,腰桿挺得筆直,目光陡然變冷,直勾勾地盯著趙向晚。
【她這是要挖我的心嗎?】
【我怎麼捨得和家槐分離?我和她從懂事的時候就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遊戲、一起讀書,走到哪裡都要手牽手。從小沒有親人疼愛,我們就是對方的親人。】
【有了雙雙之後,我們這個家終於完整。抱著雙雙的時候,我哭了一個晚上。我閔成航,姓是資助人的,名是由丟棄時間和字典來決定的,只有雙雙,是我的骨血,是與我血脈相牽的最親、最親的人。】
趙向晚打斷他的自我煽情:“你砍傷我之後,我被送進醫院。我的父母、奶奶、男友輪流守護著我,柴魚湯、龍骨湯、豬肝湯、牛奶、新鮮水果……各種各樣的食物,流水一樣地送過來。奶奶讓我不要吃醬油,免得留疤;不要吃雞、羊,免得上火;父母讓我不要太拼,不要為了救旁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閔成航被她的話語所吸引,對那溫馨畫面十分嚮往。
【真好啊,這個警察真幸福。如果我也能夠享受到這一切,我願意被她砍上十刀。】
趙向晚突然停止描述,臉上掛著一個嘲諷,安靜地看著閔成航。
閔成航愣愣地迎向她的目光:“怎麼了?你說呀,繼續說呀,我想聽的。”
趙向晚淡淡道:“這一週,我在醫院享受家庭溫暖。可是,你呢?孤零零在看守所懺悔嗎?”
閔成航被她這一句話直擊心底,厚厚的嘴唇有些哆嗦。
趙向晚繼續刺激他:“你的妻子閔家槐呢?你的女兒閔雙雙呢?她們在哪裡?為什麼不來看看你?”
閔成航突然暴怒起來,猛地站起,戴著手銬的雙手狠命在頭上砸了起來。
“哐!咚!”
這自殘的行為立刻被公安幹警制止。
閔成航瞪著趙向晚:“閉嘴,你給我閉嘴!”
趙向晚雙手放在桌上,將身體挺直,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無比:“想要讓我閉嘴?除非你告訴我,她們現在在哪裡?是否安全?”
第107章線索
◎可是他的妻女呢?◎
在審訊室裡被嫌疑人狂吼閉嘴,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趙向晚早已習慣。
刺激嫌疑人,挑動他們的情緒,這是趙向晚的長項,一般人還真學不來。
朱飛鵬、高廣強詢問了這麼久,閔成航一直不急不忙,他甚至還有心情故意引動朱飛鵬警惕,按照他的思路一點點發現所謂的真相。
可是趙向晚只不過幾句閒聊,就讓閔成航激動到自殘。
趙向晚責問閔成航,他的妻女現在在哪裡,是否安全,朱飛鵬與高廣強對視一眼,腦中閃過一個細思極恐的念頭:難道……向晚懷疑他的妻女已遭不測?或者說這人兇殘到將妻女殺害?
如果真是如此,閔成航酒醉砍人,其行為就變得有跡可循起來。
【閔成航把老婆、孩子砍死了?】
【因為妻女喪生,所以他兇性大發,採取極端行為來報復社會?】
【難怪他一直不肯說出妻女下落,原來是因為她們已經遭遇不測!】
聽到同事們的反應,趙向晚有些無奈。閔成航砍死妻女?不至於、不至於……
閔成航聽了趙向晚的話,整個人像個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委頓在椅中,半天沒有動靜。將他摁進椅中控制不讓自殘的兩名公安幹警也鬆開了手,站到一旁,但依然警惕地盯著。
趙向晚重複剛才的問題,聲音依然冰冷:“閔家槐呢?閔雙雙呢?她們在哪裡?”
閔成航感覺胸口被一柄尖刀扎入,痛得無法呼吸。他抬起被銬在一起的雙手,緊緊按住左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掙扎著擠出幾個字:“她們,她們回老家了。”
趙向晚步步緊逼:“老家?哪個哪家?你們倆都是孤兒,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哪裡來的老家!”
閔成航再一次緊閉雙唇,一個字也不肯說。
【我不知道她們在哪裡。】
【那天下班之後,劉經理把我叫到辦公室談話,等我回到家,她們就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只有一封信在茶几上,讓我不要報警。】
【過兩天就會有人來取錢,遞給我一張紙條或者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