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晚這回主動站了出來:“周如蘭,如果那個女司機被抓住,我可以參加審訊,幫你揪出她謀殺你的真實原因。”
周如蘭抬眸,與趙向晚視線相對。
都是高挑個子,身上都帶著股英姿颯爽的勁,只是周如蘭略顯成熟,有一種寬容大度的姐姐風範;趙向晚眉眼間稚氣猶在,神態冷清。
周如蘭問:“聽說你在市局重案組實習,是許嵩嶺隊長的徒弟?”
趙向晚:“是,暑假我會在重案一組。”
周如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趙向晚提醒她:“司機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出頭,不過因為她化了濃妝,年齡做不得準,預估30-40之間。她應該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非常緊張。她認得你,並且知道你在醫院,等下要出來。”
周如蘭認真傾聽,眼睛裡閃過一道寒光:“女性、認得我、有目的謀殺。好,我會把她揪出來!”
【母親莫名其妙地跳樓,武建設在家裡翻箱倒櫃,素不相識的女人開車撞我——種種事情結合在一起,背後的事情絕對不簡單!會不會……媽媽不是自殺?而是謀殺?】
周如蘭陷入沉思,趙向晚聽得一清二楚,提議道:“鑑於有人謀殺你,我建議你申請警方保護,讓人24小時守著,可能會安全一點。”
停頓片刻,趙向晚深深地看了周如蘭一眼,若有所指:“你是警察,應該相信組織的力量。”
周如蘭深吸了一口氣:“好!”
先前想岔了,總覺得家醜不可外揚,還想著私下裡調查、取證,可是今天從鬼門關轉過一圈之後,周如蘭的想法變了。
這件事情太大,個人力量太微小,根本兜不住。
周如蘭沒有再猶豫,直接將所有情況向省廳汪曉泉彙報:“如果我母親是自殺,那武建設一定脫不了干係。如果我母親是被謀殺,那武建設更脫不了干係!我懷疑武如烈是武建設的私生子,也懷疑今天醫院謀殺案的幕後指使人是他。但是我沒有證據,也沒辦法調查,只能向您反應情況,請您協助調查。”
汪曉泉聽完,表情嚴肅地點頭:“你放心,苗慧是省廳幹部,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好同志,她出了事,我們都很同情,一定會將原因查個水落石出。你是周江勇烈士的女兒,又是人民警察,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襲警,絕不能姑息。我立馬組織專班,對此事進行調查!”
周如蘭立定、敬禮:“謝謝!”
汪曉泉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情,因為涉及到你繼父武副廳長,恐怕你要承受一定的壓力。希望你能夠堅持住,也請你相信組織是公正的。”
周如蘭非常清楚這個後果。
她五歲喪父,六歲有了武建設這個繼父。武建設雖非血親,但在戶口本上卻是扶養她長大的繼父。
周如蘭是烈士子女,她的學業、工作都會有組織關照,周如蘭並沒有得到武建設多少指引、幫扶,但外人不知道啊,都會覺得周如蘭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因為有個副廳長繼父的緣故。
現在周如蘭舉報武建設,子告父、沒良心、白眼狼……等等議論湧上來,周如蘭必定會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
更何況,武建設位高權重,是省公安系統有名的工作狂、廉潔典範、道德楷模,告他有私生子?告他指使人謀害女兒?誰信!
周如蘭深吸一口氣,眼神堅毅:“我不怕。我要的是公道,如果我錯了,那我道歉,任由組織處分。如果我對了,也請組織公正處理。”
汪曉泉內心很沉重。
好好的一個家,省廳工會評出的五好家庭,人人稱羨。結果現在苗慧昏迷、武建設被女兒舉報,唉!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周如蘭道:“我有個請求,尼桑公爵肇事逃逸一案,請交給市局重案一組,由許嵩嶺隊長負責。我在大學的時候就聽過他的名號,最是鐵面無私、公正廉明。他與武建設平時沒有什麼來往,由他審理,我更放心。”
汪曉泉點頭:“好!”
市局接到任務,將周如蘭被撞一案定性為謀殺未遂,重案一組正式接手,由刑偵支隊隊長許嵩嶺帶隊偵查。
許嵩嶺接到這個案子的時候有些奇怪,對彭康副局長說:“只是謀殺未遂,還輪不到我們重案組接手吧?”
彭康嚴肅地對他說:“這是省廳汪副廳長直接給我下的命令,要的就是你鐵面無私,不管是誰,不管涉及到誰,都不要怕,只管查、只管抓!”
許嵩嶺有點警惕:“彭局,你給我交個底,到底為什麼省廳這麼重視?”
彭康猶豫了一下,起身關上門,確認無人聽到,這才壓低了聲音說:“被撞的人,是金蓮湖派出所的周如蘭,你知道吧?”
許嵩嶺“啊”了一聲,“那個姑娘?我記得她,很優秀、很負責的一位女警,特別擅長檔案整理,我還想著把她調到重案組來呢。”
彭康擺了擺手:“你別打她的主意,她的背景深得很。她生父是緝毒警察、周江勇烈士,母親是刑事技術中心的苗慧,繼父是省廳副廳長、我的頂頭上司武建設。”
許嵩嶺肅然起敬:“周江勇?我知道他!為緝毒英勇犧牲,授予一等功,在公安系統內進行表彰。苗慧,那我更熟,刑事技術中心骨幹技術人員。沒想到,周如蘭是他們的孩子!”
停頓片刻,許嵩嶺皺眉道:“周如蘭的繼父武副廳長不是專管全省刑事案件偵查嗎?他女兒出了事,為什麼不是他下令,而是汪廳長下令?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不對?你得和我先交個底。”
本著“瞞上不瞞下”的官場原則,彭康壓低了聲音:“這件事,汪廳長懷疑與武建設有關。苗慧跳樓自殺一事你知道嗎?周如蘭向組織舉報武建設,所以……”
許嵩嶺驚住,抬手狠狠地捶了彭康一記:“好傢伙,你就這麼坑我?武副廳長一句話,我立馬就得下課,你倒好,把這事兒給攬了下來。”
彭康並沒有介意被打,神情依然嚴肅:“苗慧當年是警隊一支花,溫柔、漂亮、善良,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她。後來她嫁給周江勇,兄弟們心服口服。不為別的,周江勇外型出色、能力出眾、熱心盡職,如果不是他在一次追緝毒販的任務裡身中數刀而死,哪裡輪得到他武建設?”
許嵩嶺打趣了彭康一句:“你也是當年的追求者之一?”
彭康“嗯”了一聲,“這都是年青時的事,我也不怕你們知道。苗慧出事,誰也沒有想到。我們都以為她嫁給武建設、當上領導夫人,應該過得很幸福,哪知道……她現在昏迷不醒,我們這些老朋友都心裡不舒服,就算汪廳長不說,我也想找人查一查武建設!”
說到這裡,彭康冷笑道:“咱們做刑偵的,誰不知道,妻子出事,80%與丈夫有關?苗慧好好的為什麼跳樓?多半是武建設那小子不幹人事!你就說,這個案子你接不接吧?”
許嵩嶺和苗慧不熟,但也聽說過她的名號。她主導建設的刑事技術中心,引進國內最先進的DNA檢測技術,為破案提供了有利的支援。聽到彭康的話,許嵩嶺點頭道:“接!苗處是個好人,不能讓她不明不白地跳樓。”
彭康重重地拍了許嵩嶺的肩膀:“這件事,就交給你們了。車牌號已經有熱心群眾提供,司機也有目擊證人,先把人抓起來再審。”
許嵩嶺立定、敬禮:“是!”
原本以為很快就能把司機抓到,沒想到遇到了阻礙。
對方車速很快,逃逸準備充分,再加上從報警到佈局追蹤有時間差,交警沒有第一時間連人帶車抓捕到位。
車牌是套牌,這條線索斷了。
紅色尼桑公爵轎車在國內沒有銷售,應該是從港城買來之後,直接開回內地,根本不知道購買人是誰。問遍了星市所有汽車銷售商,竟然都不知道這輛車。
許嵩嶺叫來趙向晚:“抓緊時間,讓季昭畫像。”
這一回,趙向晚親自與季昭溝通交流,畫像工作更加順利。
“大波浪,瓜子臉,眉毛畫得細長,睫毛很長,不知道是不是假的,鼻樑中央有一點點下凹,線條並不是直線,鼻頭有點尖。戴誇張的大圓環耳環,塗了粉紅色指甲油,低領上裝,露出大片胸,穿著有些暴露。”
趙向晚慢慢說,季昭慢慢畫。
一點一點,直到整張臉呈現在畫面上,趙向晚興奮站起:“對,就是她!”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因為女人行為舉止讓趙向晚警惕,所以觀察得非常仔細,這也讓季昭的畫像一次到位,連修改都不需要。
許嵩嶺立馬將畫像備份,發放到各區派出所,請求協查此人。
等了兩天,依然沒有訊息。
這就有點奇怪了。
按理說,這個女人長得這麼漂亮,又開這麼豪華的汽車,應該非常招人眼。怎麼就沒人知道她是誰?
別說許嵩嶺,就連重案組其它人都有些焦急。
有了畫像,怎麼就找不著人呢?
朱飛鵬提想到一個可能性:“如果,這個女人並不是星市人呢?她的車從港城開過來,在星市套牌,撞完人就走。”
許嵩嶺一拍大腿:“請交管部門協查!分配人手到附近修車店走訪,我去申請A級通緝令。”
通緝令是公安機關通令緝拿在逃犯罪嫌疑人的法律文書,包括A、B兩個級別。A級是在全國範圍內釋出的級別最高的通緝令,主要適用於情況緊急、案情重大或突發惡性案件。B級通緝令是公安部應各省級公安機關的請求而釋出的緝捕在逃人員的命令。
A級通緝令簽發,繞不開武建設。
武建設把彭康叫到辦公室,喝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只是一起交通肇事案,怎麼就敢動用A級通緝令?多少大案、要案等著我們偵破,你這不是佔用公安資源嗎?我告訴你,彭康,不是覺得自己是公安局副局長,就隨意使用手中權利。”
武建設面色陰沉,有一句話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彭康聽明白了:我能讓你當局長,也能讓你下課!
彭康微不急不忙地解釋:“武廳長,雖然表面是交通肇事,但實際上卻是謀殺未遂。有群眾舉報,那輛紅色尼桑一直停在醫院門口,看到周如蘭出來之後突然加速撞擊,把周如蘭撞倒之後再次倒車準備碾壓。如果不是有群眾幫忙,恐怕周如蘭已經被碾壓致死。
是,我知道,周如蘭是您女兒,您不願意為親人開綠燈,不願意搞特殊化,但周如蘭可不只是您女兒,她還是人民警察,是我們的好同志。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襲警,性質惡劣、影響巨大,請您同意簽發A級通緝令。”
武建設抬起眼睛,盯著彭康,一言不發。
彭康毫不畏懼,與他目光相對。
兩秒之後,武建設淡淡道:“如蘭是我女兒,我自然關心她。既然你覺得這不算特殊化,那我同意了!請務必將兇手緝拿到案,審個一清二楚。”
彭康抬頭挺胸,敬了個舉手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走出武建設的辦公室,走廊一陣風吹來,彭康感覺後背冷嗖嗖的,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緊張到後背冒汗。武建設的眼睛似乎有千鈞之重,讓他完全不敢生出反抗之心。如果不是有為苗慧討公道的信念支援,恐怕他已經敗下陣來。
“叮鈴鈴……”
辦公室裡,電話鈴響了起來。
武建設接起電話,聽到那邊傳來汪曉泉的聲音,嘴角浮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好,沒問題,我接受組織的監督。”
晚上,武建設換上便裝,來到醫院。
苗慧身體機能在慢慢恢復,但依然昏迷不醒。
周如蘭與武如欣一左一右守在病床邊,寸步不離。武建設的到來,讓姐妹倆一下子緊張起來,同時站起。
“爸。”聲音弱弱的,這是武如欣。
“爸。”聲音冷靜,帶著一絲疑惑,這是周如蘭。
武建設點點頭,走到苗慧身邊,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額頭,眼睛裡滿是深情。
周如蘭與武如欣同時屏住呼吸,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生怕他突然拔管。姐妹倆那充滿提防的眼神,讓武建設的臉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武建設收回手,看著周如蘭:“你在緊張什麼?”
周如蘭有些艱難地嚥下一口口水:“沒,我沒緊張。”
武建設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我與你母親夫妻近二十年,早已休慼與共。她好了,我才會好,大家才會好,這個道理,我想你應該懂得。”
周如蘭“嗯”了一聲。
“我們當警察的,隨時都可能被犯罪份子盯上,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但懲惡揚善是我們的職責,再害怕也要迎難而上。至於行兇撞你的人,現在已經發布A級通緝令,一定會把她抓捕歸案,你放心。”
武如欣的眼裡透出一絲光彩:“爸,A級通緝令嗎?那太好了!”
周如蘭卻很淡定:“謝謝爸。”
武建設看了她一眼,臉上毫無波瀾:“你向汪曉泉舉報我了?”
周如蘭心跳陡然加快,愣愣地看著眼前威嚴無比的繼父,半天沒有說話。
武建設泰然自若:“清者自清。我從一名小小刑警坐上副廳長這個位置,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人舉報過,我不怕。苗慧自殺,引來省廳上下各種議論,更難聽的話我都聽過,這些不算什麼。你懷疑如烈是我的兒子……可有想過這件事情的後果?”
周如蘭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想過的。”
武建設眼睛一眯:“你雖不是我親生,但六歲起便叫我一聲爸,我與你有父女之誼。怎麼也和那些長舌婦一樣,懷疑起這個來了?”
周如蘭悄悄後退半步,身體接觸到病床床沿,感覺與母親貼在一起,這才尋找到對抗的底氣:“爸,媽媽自殺,總得有個原因!”
武建設:“苗慧是你媽媽,你們倆感情一直都很好。你大膽假設,我不怪你。你背後舉報我,我能理解。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