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慧自尊心強,氣得當場吐血。但她也硬氣,不要他一分錢賠償,也不索取撫養費,簽字離婚之後抱著兒子離開,將兒子改姓梅,從此母子倆相依為命。
因為經歷過背叛,梅心慧不再相信愛情,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黯然淚下,感覺自己一顆真心餵了狗,在鄉下苦苦等待的一千多個日子都是笑話。
想到前夫離去時冷漠的眼神、對兒子的絕情,梅心慧心中憋著一口氣,用心培養兒子梅清溪,一心想要將來站在前夫面前說一聲:沒有你,我們過得更好!
可是疾病將這一切毀滅,人死如燈滅,兒子也被前夫帶走。
此時此刻,兩人再次相遇,梅清溪變成了徐清溪,西裝革履、貴氣優雅,在他父親徐俊才、繼母周荊容的安排下與趙晨陽訂了親,享受著父親財富所帶來的優渥生活,不知道還記不記得當年含辛茹苦的梅心慧?
回憶到這裡,趙向晚眼簾微抬,看向徐清溪。她的眼睛不大,眼窩很深,琥珀色的眸子顯得格外深邃,看人的時候顯得非常專注,這讓站在她對面的徐清溪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徐清溪想要解釋幾句,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沉默良久,徐清溪問:“你在哪個大學?”
趙向晚:“湘省公安大學,91級刑偵專業。”
徐清溪留意到她眉眼間英氣勃發,身後站著的年青男女都腰桿挺直、正氣凜然,不由得讚了一句:“你這樣,真好。”
趙向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很好。你呢?”
徐清溪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母親梅心慧那邊沒有什麼親戚,她生病之時正好父親過來尋他,兩人商量了一個下午,最後徐俊才把梅心慧送給醫院,承擔所有醫藥費,待她去世後安排喪事,並將徐清溪從黃田鄉帶到星市生活。
徐清溪早慧,他知道母親一人撫養他的艱苦,也見過她深夜流淚,更知道母親拒絕了所有追求者只為給他最完整的母愛。他憎恨父親無情,不恥父親為名利不惜犧牲一切,可是,母親臨死前拉著他的手,囑咐他好好生活,不要心中有恨。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徐清溪被動地接受著父親給予的一切,用客氣而生疏的態度面對父親與繼母,默默地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去。他成績優秀、家境優渥,父親未來的一切都將由他繼承,這一生順風順水令人羨慕,可是……他並不快樂。
想到這裡,徐清溪搖了搖頭:“不好。”
分離近六年,徐清溪個子長高了、性格沉穩了,可內心依然是那個既自尊又自卑,既高傲又敏感,矛盾糾結的少年。
旁邊趙晨陽的視線在徐清溪與趙向晚之間移動,好不容易逮著空,趕緊發言:“清溪哥哥,你們,怎麼認識的?”
徐清溪這才想起自己還站著未婚妻:“趙向晚是我母親的學生。”
得到徐清溪的回答,趙晨陽心中稍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原來是這樣。”心中想著他們認得的時候年紀還小,倒也不至於有什麼私情。現在自己才是那個與徐清溪訂親的未婚妻,名正言順。
趙晨陽十歲進城,一開始是送到周荊容身邊當養女。或許是雛鳥情結,又或許是因為周荊容有意教導,趙晨陽她處處模仿周荊容,努力學習如何脫離一身的土氣。
周荊容與徐俊才結婚這麼多年,即使沒有生孩子依然能夠守住徐夫人的位置不變,她的隱忍與手段絕非一般人能夠比的。受她的影響,趙晨陽也在徐清溪面前努力逢迎,等到她考上大專之後兩家舉行盛大的訂婚宴,兩人的關係終於過了明路,以未婚夫妻的身份正式交往。
雖然訂了親,但趙晨陽總覺得與徐清溪隔著一層薄紗。徐清溪在她面前溫文客氣、進退有度,外人都羨慕她找了個優雅貴公子,可是趙晨陽卻看不透他。
他尊重她、愛護她,人前人後對她呵護備至,但他從來不失態、不熱情、不主動,面對趙晨陽的各種主動他永遠是那理智而淡定的模樣。
可是今天,徐清溪見到趙向晚卻是另一幅面孔。他激動、興奮、主動,眼睛裡滿滿都是歡喜的亮光,這讓趙晨陽心裡莫名一酸,轉過頭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周荊容。
周荊容一襲墨綠色旗袍,外披一件長款白色羊毛衫,盤發斜髻,頸脖間一串白色珍珠項鍊顆顆渾圓瑩潤,總算給她那張白皙瘦削的臉龐添了幾分顏色。
接受到趙晨陽的求助,周荊容緩步走來,站在她身旁:“晨陽,你們在聊些什麼?”周荊容身材瘦削,說話也細聲細氣,透著股陰鬱。
趙晨陽看到周荊容頓時覺得有了主心骨,轉身挽住她胳膊:“周姨,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姐趙向晚是梅心慧老師的學生,還和清溪哥哥是童年小友呢。”
梅心慧!聽到這個名字,周荊容的面色微變。這個名字,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梅心慧,徐俊才深深愧疚的原配,徐清溪永遠牽掛的母親。
徐俊才的身邊不乏女人,梅心慧卻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周荊容溫柔一笑,目光卻似帶著毒刺,盯著眼前趙向晚:“你是梅老師的學生?既然是清溪的朋友,有空來家裡坐坐?”
【哼!梅心慧的學生?不過就是個無知少女,能鬥得過我?徐清溪十五歲來我家,剛開始一身的刺,現在還不是一樣被我馴得乖乖的?】
聽到這話,趙向晚眼皮一抬,與周荊容目光相迎。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只是輕輕一眼,周荊容卻感覺到了鄙視。她深吸了一口氣,忍著脾氣,依然溫柔:“清溪,不給阿姨介紹介紹?”
徐清溪警惕起來,往前一步,擋在趙向晚與周荊容之間:“只是一個很久沒見的朋友,沒什麼好介紹的。”他轉過頭衝趙向晚使了個眼色,“你先回去,回頭我來找你。”
【向晚,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希望你能夠理解我。周荊容是隻笑面虎,喜歡暗箭傷人,要小心!】
聽到這裡,趙向晚衝徐清溪點了點頭,轉身對許嵩嶺說:“許隊,我們走吧。”
許嵩嶺手一揮,帶著重案組所有成員往門口走去。重案組都是氣宇軒昂的大個子,眾人身影一動,把胖乎乎的季錦茂露出來。
趙青雲抬起頭正看到季錦茂,忙伸出雙手,笑著迎上前:“季總,你好。”
季錦茂並沒有與他握手,只敷衍地點了點頭。
真假千金這件事在趙家溝並不是秘密,與趙長興等人打過交道的季錦茂自然也知道了。在季錦茂看來,趙青雲連親生女兒都能認錯,發現真相之後繼續容忍假千金在身邊晃悠,這麼拎不清的人,腦殼一定是進了水。
趙青雲的手懸在半空。
自己殷勤地與對方握手,對方假裝沒有看到,傲慢地背手而立。
——這樣的場景只在趙青雲剛剛進入官場,汲汲無名時碰到過。
一陣羞惱情緒湧上來,趙青雲暗自咬了咬牙,雙手有些不自然地下垂,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季總這麼晚了還在工作?辛苦啊。”
季錦茂這回連客氣點頭都沒有了,高深莫測地看了趙青雲一眼。趙青雲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嫌棄。
嫌棄?趙青雲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
“季總!啊呀,今晚真是有緣啊。”一道聲音從趙青雲身後傳來,將他從這種窘迫的狀態中解救出來。
一個小腹微微突起,面容斯文的中年男人走過來,熱情地衝季錦茂伸出手來:“季總,我是徐氏建築公司的徐俊才。四季最近在珠市的酒店專案我們公司也參與了投標,希望能夠合作啊。”
季錦茂笑著與他握手,寒暄了幾句。
徐俊才?趙向晚認真打量著他。梅心慧老師的前夫,拋棄結髮妻子與兒子的渣男!
為了前程,拋妻棄子,功成名就;膝下空虛,轉頭又將前妻培養得十分優秀的兒子領回來。這世上的一切,似乎都在為徐俊才添磚加瓦。
那梅心慧又算什麼呢?
他無聊時的安慰、為他留下血脈的功臣,還是替他培養兒子的僕人?
善良的梅心慧老師早早過世,而傷害她的男人卻志得意滿,趙向晚腦中忽然閃過一句話——殺人放火金腰帶,修路補路無屍骸。
眸光暗沉,趙向晚低頭沉吟。
被季錦茂忽視,趙青雲這才留意到趙向晚與許嵩嶺,走過來打招呼:“向晚,許隊,難得在這裡遇到你們,有任務?”
趙向晚沒有回應。
許嵩嶺黑著臉:“也不算難得,我們在這裡遇到過兩次了。”沒有一次相遇是愉快的——許嵩嶺在心裡補了一句。
趙青雲努力尬聊:“這次的司機劫殺案偵破神速,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我們省委大院還在說人是我殺的呢。”
魏美華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老臉一紅,轉過臉去,假裝沒有看到趙向晚。
許嵩嶺說了句場面話:“職責所在,不必感謝。我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帶著重案組所有人走出酒店大堂。
透明的玻璃門將兩隊人馬分隔開來,形成兩個世界。
酒店大堂內,趙晨陽撅著嘴拉住徐清溪的手,嬌滴滴、怯生生地央求著:“清溪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找趙向晚?她,她不喜歡我。”
面對趙晨陽的央求,徐清溪不置可否,反過來問她:“為什麼你叫她姐姐?”
趙晨陽想著這事終歸瞞不的,與其讓趙向晚背後說壞話,不如由自己來說明更好,便小聲解釋著:“清溪哥哥,其實……其實趙向晚才是我爸媽的親生孩子。我和趙向晚從小當雙胞胎養,感情很好的。後來我親爸媽存了私心想讓我進城讀書,所以擅自作主把我和姐姐替換了。”
我爸媽、我親爸媽,趙晨陽的話語有些混亂,但徐清溪聽明白了。
想到趙向晚那張與趙青雲有七分相似的面孔,徐清溪內心大受衝擊:“所以……向晚才是親生的,她應該十歲時進城,而不是在鄉下為了繼續讀書費盡心機?”
趙晨陽嘆了一口氣:“我,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只怪我親爸媽私心太重。我爸媽把我從鄉下領回來,一開始是送給周姨當養女,這個你總知道吧?”
徐清溪點了點頭。
趙晨陽繼續道:“後來你回來了,我的戶口就轉到我爸媽這邊,我忙著讀書一直沒有和趙家溝那邊聯絡,並不清楚我親爸媽對趙向晚不好。一直到趙向晚考上大學找過來,我才知道真相。我也知道對不住她,所以年前和我爸一起回了一趟鄉下,賠償了她一些錢,希望她能原諒我們。不過……趙向晚心腸硬,哪怕我爸承認錯誤,她也不肯跟他回來。”
徐清溪問:“為什麼?”
趙晨陽說:“或許她怨爸媽認錯了人,恨我佔了她的位置吧。其實我爸也說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沒辦法回頭,將來兩家當親戚走動,我和她都是他的女兒,將來等她大學畢業幫她找工作,結婚時出豐厚的嫁妝,可是,趙向晚不同意。”
徐清溪忽然笑了:“你們不懂她。”趙向晚性子倔,愛較真,趙青雲想要和稀泥?休想。
聽到徐清溪一口一個“向晚”,稱呼親暱而熟稔,再看到徐清溪笑容裡滿是懷念與溫暖,趙晨陽的心被刺痛:“你認識趙向晚才兩年,哪裡就懂她了。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到十歲才分開,可是再見面她一點面子也不給,想想挺傷心的。”
徐清溪看了她一眼:“你很委屈?”
趙晨陽咬著唇,不知道如何接這句話。
徐清溪淡淡道:“親生父母讓你頂替向晚的身份進城;養父母知道真相之後依然對你不離不棄,你委屈什麼?”
趙晨陽抬起頭,大眼睛裡盈滿淚水:“清溪哥哥,我是你的未婚妻,趙向晚只是你的童年朋友,誰親誰疏,難道這還要別人提醒嗎?我知道,是我對不起趙向晚,可是……我並不知情呀。我已經賠禮道歉,還能怎麼樣?時光沒辦法倒流,已經發生的沒辦法改變,不如大家捐棄前嫌,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是不是?”
想到趙向晚那雙清冷的眼眸,徐清溪搖了搖頭:“你覺得好,可是向晚卻不覺得好。”
淚水劃過面頰,趙晨陽的心隱隱作痛。
小時候,趙向晚是家裡最老實、勤快的那一個,對自己呵護有加。上學路上只要自己喊一聲累,趙向晚就會蹲下來揹她;在家吃飯時只要自己喜歡吃什麼,趙向晚就會留給她吃。幫她削鉛筆、寫作業、洗衣服……趙向晚真的是個好姐姐。
可是,趙晨陽回報趙向晚的卻是欺騙。
這一刻,趙晨陽有些後悔。如果不偷換身份呢?趙向晚哪怕到了城裡依然會愛護她、關照她,過得好了也會回報爸媽吧?
可是,做了就得認,即使錯了也得咬牙往前走。趙晨陽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沒有退路,那就走著瞧,自己一定能過得比趙向晚好!
趙晨陽看向酒店大門處,透過玻璃,趙向晚的高挑背影似一棵青松,挺直而堅定。
趙向晚正在聆聽許嵩嶺的教誨。
“以後見到趙青雲,有多遠走多遠。他自己腦袋不正常,身邊也沒有一個正常人。”
“是。”
“你周老師說得對,人吶,有氣場可言。他一身的邪氣,和他走得近了都沒什麼好結果。先是翁萍芳丟了命,後有王德堂被劫殺。這樣的人,離遠點好。”
朱飛鵬“喲”了一聲,“難得聽許隊講出這麼有學問的話。”
許嵩嶺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看你受傷,我一巴掌就呼上去了。”
趙向晚點點頭,正色道:“許隊說得對。我看趙青雲和徐俊才兩家走得近,恐怕徐俊才也有問題。”
許嵩嶺皺了皺眉:“什麼問題?你想做什麼?”
夜風吹過,四月的風裡帶著絲暖意。
開車的劉良駒、祝康還沒來,站在酒店門口等候的間隙,趙向晚決定實話實說:“這個徐俊才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想調查他。”
許嵩嶺與朱飛鵬還沒開口,殷勤站在一旁的季錦茂先說話:“你和他有什麼過節?”
趙向晚點頭:“是,有過節,過不去的節。”
將徐俊才與梅心慧的過往簡單說出來之後,趙向晚補充了一句:“我考公安大學當警察,就是要讓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徐俊才這樣的渣滓功成名就,梅心慧老師這樣的好人卻含恨而死,我心裡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