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清澈無比,映照得章石虎一顆心齷齪無比。想到大師的批語,章石虎感覺渾身上下一片冰冷。
一樓樓梯間有北風吹來,灌進章石虎頸脖,他打了個寒顫,牙齒上下相碰。
有些錯,回不了頭。
第二天早上八點,趙向晚前往星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報到,開始她的寒假實習。
何明玉帶著趙向晚到後勤保障處領制服,美滋滋地說:“趙向晚,知道你要來實習我真是太開心了!上次的斷頭女屍案你立了功,許隊就向上面打了實習申請,專門為你準備好全套制服,就等你過來領。”
淺綠襯衫、深藍領帶、橄欖綠單排扣西裝,穿上冬裝的趙向晚英姿颯爽,讓人眼睛一亮。
星市公安局的辦公樓總共七層,雙面走廊式佈局。中間一米五寬的走廊僅東、西兩頭有窗自然採光,顯得有點暗。
兩名女警剛走到二樓重案組辦公室,就聽到時面傳來許嵩嶺的大嗓門。
“去查!去問!我就不信找不出死者的情人!”
趙向晚看一眼何明玉,何明玉苦笑道:“也不知道你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剛剛進組實習我們組就接了個人命案,死者身份確定了,可是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誰,目前還沒找到。”
一邊說話,何明玉引著趙向晚走進重案一組的辦公室。
辦公室一間二十平方米左右,重案一組打通了兩間,視野很是開闊。七張辦公桌隨意押放,桌面文具、資料、個人物品亂七八糟地放著,配合簡潔的裝修、硬朗的鐵皮櫃,有一種凌亂的野性美。
趙向晚修長的身影踏入辦公室,正在訓話的許嵩嶺眼睛餘光瞟到,迅速轉頭,冷著的臉色變得柔和了一些,衝她招招手:“來,趙向晚,和大家打個招呼。”
趙向晚微笑而立:“大家好。”
“趙向晚,你好。”
“小師妹你終於來了!”
“太好了,趙向晚一來,不愁這個案子破不了。”
熱烈的掌聲裡,大家都歡呼起來。
朱飛鵬興奮地挑起眉:“小師妹來得好,用得著你的時候到了。”休息一週,整理了一週的檔案,無聊之極。好不容易來了個大案,卻一絲頭緒都沒有,趙向晚來得巧、來得妙啊。
許嵩嶺也沒有客套,指了指靠窗的一張桌面光禿禿的辦公桌:“那是你的桌子,先將就著用吧。不過……我估計你也沒時間坐,今天上午你跟著何明玉、朱飛鵬一起去天然居酒店調查。”
“是!”趙向晚與何明玉、朱飛鵬同時響亮回應。
“劉良駒、艾輝一組,去翁萍芳單位調查。”
“是!”
“黃元德、祝康一組,去翁萍芳家裡調查。”
“是!”
安排好組裡六人,許嵩嶺拿起一份卷宗遞給趙向晚:“先用十分鐘熟悉一下案件情況,等下路上再讓何明玉給你詳細介紹。”
大家都是熟人,一起斷過案、喝過酒、吃過飯,算是一個戰壕裡出來的戰友,沒那麼多虛禮。趙向晚將帶來的隨身物品放在屬於自己的辦公桌上,便和何明玉、朱飛鵬一起出了門。
案件發生在天然居酒店,三天前,1992年1月11日。
一位名叫翁萍芳的年青女性被掐死在酒店2108房間,生前有過性行為,現場有掙扎痕跡,頸間掐痕清晰,從印記上來看,兇手戴著棉紗手套,沒有留下指紋。水杯留有指紋,床上、枕邊收集到毛髮,因為死者被發現時酒店人員進出較多,現場腳印痕跡破壞嚴重,無法採集。
死者戴著金耳環、金項鍊,現場留下的揹包內財物沒有損失。
驅車前往酒店的路上,何明玉有些不屑地補充著情況。
“翁萍芳原本是農村戶口,經人介紹和省建機廠的業務員潘國慶結婚之後進城,在城東一家咖啡廳當服務員。因為人長得漂亮、嘴巴甜,挺招男人喜歡。她丈夫潘國慶經常在外面跑業務,長期不在家,也就過年期間在家的時候多一點。這個女人,男人不在家就每個星期往外面跑,跑幾十里路跑到城西酒店開房,能幹什麼?肯定是找了個情人唄。”
趙向晚問:“每個星期都到天然居酒店開房?”
何明玉哼了一聲:“是啊,酒店入住名單上寫得清清楚楚,一個月總有那麼兩、三回,都在週六晚上過來,第二天一早離開。翁萍芳行事很謹慎,知道自己做的事見不得光,總是獨來獨往,她從不和酒店服務員聊天說話,也不打電話訂餐。一般都是電話訂房,到了之後找前臺拿了房卡進去,之後就不再出來。”
趙向晚問:“有沒有找翁萍芳的朋友、同事瞭解過,她的情人是誰?”
何明玉搖搖頭:“翁萍芳口風緊,從來沒有和任何人提過她有情人。”
“她愛人知道嗎?”
“不知道。我們通知潘國慶來認屍的時候,他的悲傷與震驚不像是表演出來的。他長期不在家,不清楚妻子已經出軌。”
“有沒有一種可能,情人並不是固定的?”
何明玉皺眉:“不是固定的?翁萍芳私生活不至於這麼混亂吧?她男人雖然長年不在家,但聽說賺錢不少,又疼她疼得不得了,工資存摺和資金、提成都交給她管,不至於寂寞成這樣吧?”
朱飛鵬一邊開車一邊插話:“這麼有規律、這麼謹慎,翁萍芳找的這個情人恐怕身份地位比較高,不敢讓人知道。情殺的案子我遇到過不少,一般寂寞男女搞一夜情緣的,都不會這麼小心翼翼。”
何明玉說:“對,當時調查入住名單、詢問酒店服務員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只是問來問去,酒店這邊口風一致,都說沒有見到那個男人。許隊這回讓你跟著我們去,恐怕也是想看看有什麼遺漏的線索。”
透過核對酒店的入住名單,調查翁萍芳的工作單位、家庭情況,反饋過來的資訊匯總,最後的疑問全都卡在翁萍芳死前最後見過的男人是誰這個問題上。
趙向晚:“酒店做了人員登記嗎?”
何明玉:“做是做了,不過只登記了翁萍芳的資訊。”
趙向晚:“所有酒店工作人員都沒見過翁萍芳的情人?”
何明玉:“酒店服務員並不清楚。”
趙向晚:“有沒有問過保潔員?”
何明玉:“負責二樓的保潔員什麼都不知道。”
趙向晚覺得匪夷所思:“入住近兩年的顧客死在酒店,酒店上下竟然都不知道?”
何明玉也有這個感覺:“挨著個地問了一遍,都說不知道,奇怪。”
朱飛鵬:“這回我們再挨著個地問,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我就不信,他能隱身不成!悄悄潛入酒店,吃幹抹淨殺了人就想走?”
趙向晚問:“和翁萍芳私下約會的男人就一定是兇手嗎?”
朱飛鵬穩穩地開著車:“沒有任何財務損失,顯然不是搶劫殺人;死者性格開朗不與人爭執,仇殺的可能性小;酒店人員簡單,房門一關誰也不理,激情殺人的可能性小;這麼一排除,情殺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那個與死者約會的男人是目前最大的嫌疑犯。”
三個人來到酒店。
天然居酒店地處城西,雖然與城市中心相距較遠,但因為南臨關西大道,背靠落霞山,交通方便、空氣清新、環境優美,因此平時生意還不錯。
進入臘月之後,落霞山遊客稀少,酒店生意比較冷清。三天前出現人命案,天然居酒店的衛經理自覺倒黴,看到警方再次上門詢問取證態度便有些敷衍,將朱飛鵬三個人領進經理辦公室,應付式地回答著問題。
“警察同志,我也不知道啊。”
“只登記了一個人的身份證資訊,有沒有訪客我們也管不了的。”
“還是上午服務員打掃房間才發現有人死在床上,我們第一時間報了警,至於查案……還得靠公安局嘛。”
【一遍一遍又一遍,同樣的問題警察都問了無數遍了,還來問。我要是知道兇手是誰,早就說出來了,哪裡還會等到現在!酒店裡出了人命真是晦氣,你們是警察就去查案啊,不要再來騷擾我們。三天兩頭地有警察上門,酒店生意還做不做?】
酒店做的就是迎來送往的生意,要的是服務與口碑,高中寒暑假曾在縣城賓館打過工的趙向晚非常清楚這一點。衛經理對警察詢問的態度這麼不配合,主要是擔心影響酒店的生意。
與衛經理溝通了半個小時,依然一無所獲,訪客是誰、有什麼特徵、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離開,誰也不知道。
何明玉合上筆記本,認真看著衛經理:“衛經理,請你把事發當時的值班表提供給我們,所有的前臺服務員、客房服務、保潔、餐廳工作人員……我們都要再見一次。”
衛經理的表情一言難盡。
【媽的,這幫子警察只知道問、問、問!問能問出個屁啊。翁萍芳是我們酒店的常客,每個週末都會來訂一次房和她的情人約會,前臺服務員都認得她。和她私會的男人我也聽底下員工議論過,每次都是晚上七、八點過來,十點左右離開,行蹤躲閃、遮遮掩掩,像個小偷一樣。
只是,這事兒能到處說嗎?我們酒店位置偏僻、又靠近落霞山,經常有情人私會,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也沒少把男人帶到這裡來。要是知道我們酒店是風月場所,城西派出所掃黃組第一個就得上門,那將來生意還做不做?老闆專門打電話過來交代我們閉嘴,只能一問三不知、死撐著不說,等這陣風頭一過,公安局當懸案了結,一切就能恢復正常。】
趙向晚安靜地站在一旁,一邊傾聽衛經理的心中所想,一邊看著何明玉和朱飛鵬對照值班名單一個一個地詢問,生怕有漏網之魚。
明明查住宿記錄,翁萍芳是常客,入住很有規律,但因為酒店老闆、衛經理下過死命令,底下員工什麼都不敢說,因此獲得的資訊都是些無用的老生常談。
“翁萍芳一般都是下午過來,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離開,她人長得漂亮,說話細聲細氣很溫柔,但從不和我們服務員閒聊,我們也不瞭解她。”
“有沒有訪客我不知道,每天進酒店的人那麼多,男女老少都有,我們哪裡分得出來誰是她要見的人?”
“上次我就和你們說過,我只負責打掃客房衛生,每天早上九點、下午三點開始,只有確認客人離開才能拿房卡開門,絕對不會隨便進去。發現有人死在客房我嚇都嚇死了,你問的這些我也不知道啊。”
眼見得朱飛鵬抬手揉眉心,心情煩躁地想要結束這次詢問,趙向晚輕聲道:“師兄,讓我來問問吧?”
朱飛鵬頓時來了精神,將手中做筆錄的本子遞給趙向晚:“好,你來!”
趙向晚接過本子,攤開在膝上,右手旋開鋼筆筆帽,寫下第一個名字。
——衛經理。
“今天我們出發時遇到星市日報法律專刊的楊記者,他找我們打聽最近有什麼離奇的案子。”
趙向晚彷彿在拉家常,聽得朱飛鵬一頭霧水。我們有見過楊記者嗎?什麼時候的事?
記者!衛經理嚇得冒出一身冷汗,聲音急促地說:“案件還沒偵破呢,怎麼就有記者打聽?”
“記者也要吃飯的嘛。”
趙向晚沒有抬眼看她,依舊低頭看著本子,自顧自地寫了一行字,神情淡淡的。
“一個酒店常客,兩年時間內開房次數83次,酒店員工竟然不知道和她私會的男人是誰,說出去誰能信?如果你們不願意配合我們,那不如讓楊記者過來報道一下?”
趙向晚一臉淡定地說著威脅的話語,衛經理心中忐忑不安,脖子伸得老長,想看看她在本子上寫了什麼。
趙向晚似乎有心靈感應一樣,“刷!”地一下出手,左手蓋在本子上,抬起頭嚴肅地看著衛經理:“我們有紀律,保密!”
衛經理在做思想鬥爭,表情有些糾結。眼前這個女警看著年輕,沒想到這麼厲害,一句話就抓住了他的軟肋!
配合警方吧,有暴露酒店涉黃的危險;可是如果不配合警察,萬一惹得他們不高興,給那些恨不得事情越鬧越大的記者透個底,到時候記者一上門、一報道,酒店徹底完蛋!
那些經常來酒店接待客人的流鶯們,一夜之間保管跑得悄無聲息。這一部分固定客戶的收入可是佔了酒店全年總收益的20%,再加上私底下自己還能揩點小油……損失太大啊。
衛經理左思右想,最後一咬牙:“那個,我得先和老闆商量一下。”
趙向晚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她面上不顯,輕輕點頭。
衛經理剛一離開,朱飛鵬就湊近她身旁,好奇地要扯開她蓋在本子上的手。
趙向晚反應迅速地雙手右移,連本子一起挪開兩寸,斜瞟了朱飛鵬一眼。
她的目光裡帶著一絲寒意,朱飛鵬訕訕地收回手,搔了搔腦袋。小師妹其他地方都好,就是這個……太嚴肅,不好親近啊。
何明玉彎下腰,輕聲問了一句:“你寫了什麼?”
趙向晚將蓋在本子上的手挪開,露出上面一行清秀的字型。
——集體說謊。
何明玉的嘴成了O型:“原來,他們都在說謊?”
趙向晚“嗯”了一聲,“衛經理目光閃爍,底下員工回答問題時會下意識地看向他,時不時還有摸鼻子、咬嘴唇的小動作,這些都是說謊時的微表情。”
嘴角向□□斜,朱飛鵬下意識地歪了歪鼻子。
趙向晚補了一句:“歪鼻子表示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