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們糾纏得緊,再加上他們也不知道被這兩個妖王灌了什麼迷魂湯,竟是如此悍勇。縱然大聖法力高強,神通廣大,一時之間竟然也不好掙脫。
“啊——!”
大聖怒喝一聲,金箍棒輪圓轉了一圈兒,將近身的小妖逼退了些,然後拔下一把猴毛,在嘴上就這樣一吹:“變!”
登時也變出了小三百行者,一個對一個,一個趕一個,就這一陣棍棒,便有十數個小妖死棒下。
大聖則是騰雲半空,一身戾氣爆出身軀,揚聲呵斥:“爺爺的好孫兒,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吧!”
一時間盡顯威勢,只把雲氣衝至九霄而散,嚇得黃泉忘川水盪漾。
小妖們瞧見厲害,便是再剛勇的血氣此刻也頓時消散,小妖都被打得星落雲散,口中急呼:“大王啊,事不諧矣!難矣乎哉!滿地盈山皆是孫行者了!”
若是一個孫悟空,他們這些小妖還敢撲上去用命效死,可這漫山遍野的孫悟空,比他們這些妖怪還多,如何不心驚膽顫?
見小妖們退散,大聖空中直接樂出了聲,一指兩位妖王,道:“兩位乖孫子,速來孫爺爺面前磕頭,孫爺爺便饒你二人一命,自將你二人送去兜率宮,由老君懲處。”
大聖畢竟心裡有顧忌,這事兒若是讓他這般辦成了,雖然日後或許要被師父責罰,但也不失為一個兩全結局。
“弼馬溫!”
金角大王卻手持芭蕉扇,望東南丙丁火,正對離宮,唿喇的一扇子,便向著大聖的方向直扇了過去。
大聖在鎮元大仙處早有聽聞,這芭蕉扇類的法寶,三界只有兩把要緊厲害需小心堤防的,一把是那鐵扇公主的,另一把便是老君扇火用的,如今正在金角大王手上。
大聖瞧得真切,見他金角大王自小妖圍上來脫身之後,便直接取出了芭蕉扇靜待時機,心中早就有了防備。
也正是因此,他也只是停在雲頭,並沒有莽撞向著兩位妖王衝殺過去,他雖然號稱是水火不侵,但這扇子的火...可不是尋常的凡火。
便是當年在老君的丹爐中,他也是將身自鑽在“巽宮”位下。巽乃風也,有風則無火,只是風攪得煙來,把一雙眼燻紅了,弄做個老害眼病,故喚作“火眼金睛”。
世人只道他這火眼金睛善識變化,可誰又知道他這一雙眼睛迎風便流淚,最見不得風沙?
還是前番得了黎山老母救治,才醫好了這眼疾,再無後患。
此刻大聖見扇子揮動,半卷靈氣匯聚,只見火光焰焰,離地而起,直接燒至雲層半空——
這金角大王也是心狠手辣,連連揮動了幾扇子,把個大半個天都映得通紅。
好傢伙!
大聖心中暗自驚歎,也慶幸多虧了五莊觀鎮元大仙不吝傳授,否則今日他孫行者,八成是要著了這金角大王的道。
“我本意還是想要救你們一救,可偏你們不識好歹...”大聖輕嘆了一聲,他心念一動,裝作躲閃不急,被大火淹沒。
其實是施展了一個替身法,在原地留了一個假身,真身幻化而走。那留在地上的一眾分身猴王,也被火焰燒成了灰盡。
“哈哈哈哈!”
金角大王見狀掐著腰,手持芭蕉扇桀笑幾聲:“這孫猴子也不過如此,只被我一扇子...便燒成了飛灰了!”
剛剛被殺散的小妖們復又圍上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向兩位請賀——
“哥哥,不可大意!”
便見銀角大王已經先一步走上前來,連忙出聲相勸,“那孫悟空變化多端...恐不會如此輕易就被擊殺。”
金角大王聞言也道:“賢弟說得有理,但不論如何,就算沒有殺死那孫悟空,如今也是被你我二人所擊退,他此番狼狽而逃,也算是報了當年一箭之仇。哼,當年他大鬧天宮時,就該由我二人拿以寶擒他...也好過那二郎神久戰不下,還是老君出手相助,反不被領情。”
“哥哥...”銀角大王見自家兄長擊敗孫悟空心裡有些飄飄然,竟然連二郎真君也不被放在眼裡,話裡話外甚至還有些數落天庭的意思,他連忙打斷,再次勸解道:“擊敗孫悟空確實可喜可賀,但也不能就此放鬆警惕,他孫猴子心眼極小,睚眥必報...此番自哥哥手裡吃了大虧,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銀角大王見在自家兄長神情不善,知道此時得勝,而自己的話卻有些攪興,但...話雖然不好聽,可句句在理。也就自己兄弟,自己才敢這樣言語,銀角大王沉思片刻,又小心提醒:“哥哥,那孫悟空一向詭計多端,如今見哥哥法寶厲害...他又是出了名的手腳不淨,怕是要來偷盜寶物。”
金角大王聽到這話,頓時也生了警覺。
剛剛已經交過手了,硬碰硬他們兩個都不是對方一個人的對手,若是失了寶貝...後果不堪設想。
“賢弟放心,為兄這就將法寶貼身而放。料想那孫猴子,也不敢伸手入我懷中來偷。”金角大王瞧瞧山前火勢不減,對身後小妖說道:“將我羊脂玉淨瓶取來。”
小妖取來了羊脂玉淨瓶,金角大王施法,將瓶中之水輕灑,不一刻火勢漸滅。
兩位妖王滅火回府,小妖們收拾打掃戰場。
這時節,大聖已經變成了飛蟲,再次飛入洞府與師父相會。變成了飛蟲的大聖趴在師父的肩膀上,小心說道:“師父,這兩個妖王的法寶當真厲害,單是那金角大王的芭蕉扇,一把火扇將起來全是六丁神火,那是老君煉丹用的專火,便是懂得闢火訣...恐怕也難以支撐許久。”
法海問了大聖一句:“可曾受傷?”
“多謝師父掛念...師父莫非忘了在五莊觀時,弟子專門向鎮元大仙請教過這厲害三界法寶?這芭蕉扇正在此列,故而心中有了防備,本以為施展了一個替身之法,讓一假身被那神火燒成了灰盡,能夠騙過他二人...卻不料那銀角大王心思縝密,未曾上當。”
法海則是問道:“你好好的,要騙他二人作甚?”
“不瞞師父說...”大聖低語道:“若是弟子不死,他們不敢吃您,你不敢吃您,便沒有個真實罪狀...沒有個真實罪狀,如何超度?”
“你這猢猻,你明知道他二人乃是老君宮中童子,為何還用這般計策?”
大聖沉默一陣,還是出言說道:“師父...實不相瞞,弟子其實一度想要自行拿住他們,送去天庭...也省的讓師父為難。”
“聽你現在這般說,難道是改了注意?”
大聖沉默不語,顯然他依舊沒有想清楚,還在左右掙扎之中。
“悟空啊。”
“師父。”
“自當日在高老莊的時候,你便應該知道為師心意,當日為師可曾有過片刻動搖?今日,乃至來日同樣不會。”法海語氣輕緩且堅定,“還記得當時為師要超度天蓬的時候,你心中作何想麼?”
大聖沉默一陣,緩緩開口:“弟子當時心中所想...無非就是陪著師父再鬧一次天宮而已。”
“哈哈哈哈哈——”法海聞言而笑,“為何今日你又亂了心境?越往西走,怎麼越不如往常純粹?”
大聖又是沉默,片刻後才開口,只是聲音有些沙啞:“許是見得人情世故有些多了...師父,今日弟子上天庭,在兜率宮中未曾見得老君。而是在封神臺前,見到了老君與玉帝對弈,菩薩觀棋。弟子是怕他們之間已經有了什麼...”
“悟空。”
“弟子在。”
“且靜下心來,先將這些雜務全然拋去一旁,將為師以往教導你的經文默頌幾遍。”
“是。”
悟空的心亂了。
法海能夠明顯感受得到以往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齊天大聖,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心中生出了一股難以言明的畏懼之意。
或許以往之無畏,原自他的“無知”。
如今他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多年,又跟著自己一路西行,尤其是在鎮元大仙道藏之中得了不少的見識——以至於他對三界,對天地瞭解的愈深,便愈發能夠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這般說來,法海似乎已經在很長一段兒時間裡,都沒有聽到悟空自稱為“齊天大聖”了,大鬧天宮的事情也都是那些妖怪們再提,有時候聽了這話他反而起怒,再不以為榮。
反倒是那“弼馬溫”三個字,似乎已經不能將他激怒。
在不知不覺之間,他的心境有了這般微妙反差...或許也可稱為是知見障的一種。
這是壞事,但也是好事。
悟空天生心淨靈明,想必只要假以時日,真正勘破這一關並非難事。
或許此前在心境上的缺失,也便能一遭補全,得個混元無漏大圓滿的境界,也未可知。
“阿彌陀佛。”
法海默唸了一聲佛號,他也在心中默唸心經,以自身佛韻帶著大聖入定。
他們師徒兩個在妖府之中悟起了佛法...卻把個金角大王折騰得一夜沒有入眠,也是因為銀角大王的一句話,讓他始終心裡不能踏實,稍有個動靜便疑神疑鬼,道是孫悟空來盜寶。
金角大王一有動作,一洞的小妖又豈能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