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一千年的夫妻。
雖然這一千年來爭執不斷,一度讓楊戩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如王母娘娘所說,踏入了無盡的煎熬之中...但寸心只要安安靜靜的不開口,不亂髮脾氣...這個家,又何嘗不是個幸福美滿的模樣?
就好比現在,自己給她捏捏肩,她不也能安心享受?
如此想著,手上的力道便也大了一些...心中莫名感慨,這難道是他們一千多年來,最親近的時候?
說是一千年的夫妻,他自己到有八百年不在家;剩下二百年,能有一百八十年的爭吵...
其實當夜在梅山兄弟領著一千二百草頭神收拾碗子山小妖的時候,楊戩是和三藏法師有過一番單獨長談的,期間除了正常論道之外,他也向三藏法師請教了一些紅塵俗事,以求開導。
對方是三界少有的高僧,楊戩本以為自己以這些人間煩惱打攪,會顯得非常冒昧。
卻不料三藏法師對此還頗感興趣...竟還仔細詢問起了其中的究竟。
對於三藏法師,楊戩是信得過的,便也沒有多做隱瞞,將自己千年的婚姻之苦,和盤托出。
楊戩也是難得有人傾聽他的傾述,法海則是想鬧弄清楚“情愛慾”之間的真意。
因此一個仔細講,一個認真聽。
他們之間的感情起伏跌宕,時間跨度一千年多年,楊戩只是講了不到一個時辰,基本就講完了。
本以為千年時光,會有許多值得回味的故事,可三藏法師萬萬沒想到,他從楊戩口中聽到的,多是夫妻二人在生活中的爭執與抱怨。
雖然偶爾也會有些甜蜜瞬間,讓楊戩不經意間露出許些笑容,但很快...就會被無奈情緒所掩蓋。
“阿彌陀佛。”
便是自認佛法不俗的法海,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言語,若是讓他講講如何斬妖除魔、渡化妖邪,他能連著三天滔滔不絕。
至於這情愛關,法海未曾觸及過...至於之前借青蛇修煉定力,算不上情愛,最多算是情慾...還輸了。
如今聽了楊戩的遭遇,他難免心中會想...怪不得天規禁止神仙動凡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真君,是貧僧託大了。
“難道大師也認為天規不讓神仙動凡心是正確的?”楊戩似乎是看出了三藏法師心中所想。
“不。”法海搖搖頭,“貧僧也不知道。”
法海本有很多的話術技巧,將楊戩應付過去,但他無法說出那種不負責任的話來,此刻倒不如坦誠相見,與其說是為楊戩解惑,倒不如說是他們兩個人在這件事情上的共同探討,法海反問了楊戩一句,道:“若是真君因你二人之間的遭遇,便得出神仙動凡心是錯誤的結論,是不是...有些太過武斷了。”
“還請大師解惑。”
“貧僧雖不通情愛,但聽了真君講述,也頗有些心得,因此也想冒昧問真君一句...”法海看著楊戩的雙目,見他並沒有牴觸情緒,這才開口問道:“真君以為你們二人之間的矛盾爭執,究竟是源自‘神仙不應該動凡心’,還是在於你二人本身相處出了問題?”
楊戩聽了這一句話,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小僧斗膽再問真君一句,真君以為令尊與令堂,當年感情是否真摯?”法海見楊戩情緒稍有了波動,也不等他回答,就又問了一句:“比真君與三公主如何?”
楊戩閉目沉思...父親與母親是何等恩愛,母親乃是天神,卻溫柔賢淑;父親雖然是文弱書生,但正直仁義,敢於擔當...乃是真正天作之合。
而自己與寸心...如何能及父母之萬一?
是啊。
如何能以自己與寸心之間的境遇,來肯定天條。
這豈非是在玷汙父親與母親之間那等真摯的感情?
或許父母沒錯,天條也沒錯...而錯的,只是自己與寸心吧。
楊戩似乎陷入了魔怔,時而嬉笑,時而癲狂,時而萎頹...一個“情”字,把威震三界的顯聖二郎真君竟逼成了眼前這幅模樣。
他對比自己的父母,不斷反思自己自己與寸心之間出現過的種種問題與矛盾...其實關鍵無非就是在於“真誠”二字。
而且很多時候自己面對起了刁蠻性子的寸心時,也並不會心平氣和認真與她解釋...雖然其中的一些原因是她無理取鬧,可反觀自己也始終不夠包容大度,以至於誤會越來越深?
若是父親,會怎麼做?
楊戩細細思量,自己的父母,也並非沒有起過爭執,此時回想起來...不論起因經過,亦或是雙方對錯,似乎總是以父親的讓步而告終。
當年大哥還問過父親,為何對母親處處忍讓。
父親只是笑道:你母親法力高強,爹爹打不過他。
大哥又問:那父親為何不跟母親講道理?
父親又笑道:一來是你母親不聽我講,二來...若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爹爹也要同你娘講道理,那這一家人過得還有什麼意思?
小事聽你母親的,大事才是我做主。
雖然只是玩笑之語,但楊戩此刻似乎抓住了其中許些真意。
過不多久,楊戩雙目通紅,他對法海道:“大師,不知可否再為楊戩施展佛焰焚心之法,祛一祛這心中諸般雜念?”
“善。”
楊戩再歷佛焰,他靜坐其中,任憑焚燒卻不動分毫。法海知道,楊戩是同自己一般,是真的在以自身的意志力,抵抗這焚心之痛。
並非是如同孝天犬與悟淨一般,不受佛焰影響。
這佛焰燒灼著他越痛,似乎他的頭腦反而更加清晰,說這佛焰能使人明心見性,並非虛言。
“大師。”楊戩在佛焰之中開口道:“不知大師,可有什麼化解之法?”
法海亦在佛焰之中回應:“情緣苦孽,貧僧本應勸施主放下...這樣於你二人皆是解脫。”
“大師既然這說了,想必便不是要勸我二人分離。”
法海笑道:“真君這般相問,自然不是想要聽這樣的言語。”
所謂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
哈哈哈——
二人對視一笑,法海也趁機收攏了佛焰。
“只是真君問錯人了。”法海無奈搖搖頭:“貧僧是個出家的和尚,如何懂得跨越千年的情愛...真君不妨去問問李天王。”
“問李天王,還不如去問玉帝和王母...玉帝和王母?!”
問自然是不能上去當面詢問的,但無妨法海與二郎真君對此做出一些淺顯的分析,經過一系列對比之後,法海得出了一個不是結論的結論:“或許...真君與三公主該嘗試孕育一個孩子。”
“說來貧僧還有一事不明。”法海躊躇片刻,“真君與三公主成親至今,為何一直無後?”
楊戩低頭沉聲無奈道:“不瞞大師,楊戩自與三公主成親以來,便一直分房而睡...至今未曾同房。”
法海稍稍往一側撇了撇頭,他是定力十足的正經僧人,不論聽到多離譜的事情,都不會失態。除非忍不住——
會不會...你們兩個夫妻生活不和睦的原因,其實就是這個?
但這話法海也不好說,否則顯得他這個僧人不正經。
此事就此打住,再往後便不是法海應該能隨意摻和的了,不過他也瞧出了楊戩的窘境,還是出了一個主意:“此前路過萬窟山,貧僧偶遇一位叫做狐妹的女妖,言說是真君的朋友。”
“是。”楊戩點頭道:“她是三界之中難得心底善良的女妖精,就連玉帝與王母當年也想要點化她成仙...可惜,她一顆心卻全都吊在五哥身上...”
正說著,楊戩忽然神情一凝:“大師該不會...”
“放心,貧僧並非善惡不分之輩。”法海笑道:“不過當日那五哥仗著噼天神掌厲害,確實想要吃一口貧僧的唐生肉...但念及他只是心性為惡,卻被狐妹管教得嚴,還未曾來得及犯下什麼大惡,便以佛法化去了他的一身戾氣與惡性...又被狐妹廢了他的修為,如今與狐妹隱居於萬窟山...貧僧離去的時候,正直狐妹生產,聽聞是個女兒。”
話也不用說得太通透,點到即止。
以楊戩之精明,自然能品出其中深意。
似乎是因為狐妹與五哥未曾死於孫悟空棒下,小玉自然也沒有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被三聖母帶回家收養,自然也就沒有了楊戩將小玉帶回家,卻惹得西海三公主脾性發作,將小玉丟棄之事——
沒有了這一根導火索,楊戩與西海三公主之間奔湧不斷的暗流,便也再次潛藏。
如今再得了三藏法師開導,楊戩也正視自身,真心想要將這一段兒感情維護下去,一切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什麼,小玉生孩子了?”
寸心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是露出了真摯的笑容。
楊戩瞧見她的笑容,心中難免感嘆:多少年沒有見過她這般純真的笑容了。
寸心當年與小玉的關係也很好,對於這個跟在她屁股後面姐姐長,姐姐短的小狐狸,她也是真心喜愛。
“對了。”楊戩趁勢將寸心攬在懷中,道:“我此前見過你西海三弟,他如今拜在一位大德高僧門下,一路護持,去往西天取經。”
“楊...二爺。”寸心忽低聲道:“他當年被鷹愁澗,我這個當姐姐都未曾去探過他...那九頭蟲罪該萬死,你...”
“放心。”楊戩拍拍她的肩頭,“過一陣兒,我便親自去獵了那九頭蟲。”
寸心也不知為何,總覺著今日的楊戩變了許多,可究竟變在了何處...她也說不太清楚。難得今日沒有吵架,她難道不願意享受這般溫存?
“為什麼要過一陣?”寸心忽然變臉。
楊戩:...
我就知道。
但這次他有了耐心:“因為先接了狐妹給小玉辦週歲宴的請柬啊,九頭蟲跑不了,可...”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你知道還問?
爹說的對,若是事事都講道理,說分明,這日子是確實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