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皇城,永定河奔流不息,一直往東直到灌江口,然後分成兩道,一道繞東山郡,往東海,一道,入南荒。
大河奔流,往來船隊無數。
一切物資匯聚皇城,養育萬萬生靈。
韓牧野立在舷窗前,看著前方,大河之上,水汽瀰漫。
如今的天玄,處處都有山河正神敕封,神道與儒道將人望和香火之力瓜分乾淨。
也是如此,道門和其他修行宗派,才會有反叛之心。
修行根基被瓦解,怎能不急?
“公孫青楓拜見牧野先生。”一位身穿青袍,背一柄灰布包裹劍器的中年劍修向著韓牧野躬身。
皇族第一劍修公孫述的後輩。
公孫述在界外突破,修為戰力已經是天玄一方絕頂。
前些年,公孫述回中州橫掃,平定了幾次亂局。
只是界外亂戰,公孫述又離開,去界外爭鋒。
公孫青楓修為也有天境元嬰八重,是公孫家後輩中最強的幾人之一。
他是雲緞的護衛。
雲緞可是儲君,掛了玄陽衛天虎的名頭,其實自身修為戰力都沒多少。
只是沒誰敢得罪罷了。
韓牧野看一眼公孫青楓,點頭道:“以你修為,護住雲緞足夠。”
“不過此去東海,劍修很多,不要在意勝負,千萬不要有爭勝之心。”
劍修都有傲氣,東海劍修強橫,公孫青楓要是與那些劍修爭勝,忘了自己的職責,那可不是好事。
“先生放心,公孫青楓知道自己的職責。”公孫青楓拱手開口。
他走出船艙,到甲板上時候,見儲君雲緞和劍虎黃脂虎並坐在一起,吃著靈果。
劍虎黃脂虎是牧野先生的義女,劍術了得。
黃脂虎曾挑戰過公孫青楓,壓制修為的情況下,公孫青楓沒有勝算。
“見過我義父了?”黃脂虎轉頭,看向公孫青楓道:“公孫大哥你怎麼不跟他切磋一下?”
韓牧野與陸雨舟兄弟相稱,在皇城之中輩分奇高。
不管是秦蘇陽還是言真輕這些半聖強者,都與他同輩相交。
這般來,黃脂虎的輩分也讓許多人頭疼。
好在黃脂虎也機靈,遇到修為高的都是平輩稱呼,一聲大哥,就能解決許多尷尬,還親近。
陸陽就是如此。
“牧野先生的儒道修行我是佩服的,至於劍道,我還沒見過。”公孫青楓搖搖頭,輕聲開口道。
聽到他的話,黃脂虎眉目帶笑:“我義父在西疆可是有劍道謫仙之稱的。”
“當年,他一劍劈開天壁,劍開天門。”
劍開天門?
公孫青楓一愣。
雲緞轉頭道:“西疆的九玄劍門韓牧野?”
說到這,她瞪大眼睛:“劍道謫仙韓牧野,丹道大修牧野,還有,他還是,還是白鹿山書院的山長……”
韓牧野的身份並不是什麼秘密,到如今,有心之人都能探查出來。
西疆劍道謫仙韓牧野。
蜀西郡白鹿山書院山長韓牧大宗師。
名動皇城,丹道與儒道雙絕,灌江口封神的儒道大修士牧野。
三個沒有什麼交集,卻又名動天下的身份。
每一個,都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讓人難以想象的修為。
“劍道謫仙?”公孫青楓雙目之中透出精光,沉聲道:“當初西疆開天門,帶劍可去,我沒機會去一趟,若是能——”
話說到這,他頓住,想起剛剛韓牧野說的話。
東海劍修無數,不可輕易挑戰。
“等平定東海再說。”
……
十艘大船,一共三千玄陽衛,一萬赤焰軍,還有數十位儒道和靈道大修士。
這些大修士每一位都是金丹乃至天境的修為。
其中多半都是劍術高手。
畢竟是往東海,不去劍道高手怎麼行?
劍術號稱一劍破萬法,尋常術法修行者去東海,怎麼能平定動亂?
韓牧野在旗艦頂層閉關,其他事情都是雲緞和黃脂虎安排。
兩人在預備指揮使大營之中歷練,行軍佈陣都是非常嫻熟。
除了頭幾天有限亂,之後便井井有條。
特別是黃脂虎,小時候就在南荒的萬妖秘境中試煉,與各族強者打交道,後來在白鹿山書院,智力與手段都是一流。
在皇城書院,黃脂虎孤身一人,硬是闖出脂虎的名聲。
玄陽衛中劍虎,更是響亮。
出皇城前,翠翠和紹大田悄悄說,一點都不擔心黃脂虎會吃虧。
船隊順水而下,一日五千裡。
韓牧野的船艙中,此時數道虛影躬身而立。
這些虛影身上都有神道修行者的靈光閃動。
水脈正神。
沿河而下,韓牧野將一路上的山河正神都招來。
“先生,前方雲深峽有三千道門修行者設伏。”一位穿金甲的山神沉聲開口。
“稟先生,目前東南八郡之地道門與魔修都已經行動,有圍攻之勢。”說話的,是在灌江口被封為水脈正神的齊子玉。
前方三萬裡外就是灌江口,齊子玉早收到韓牧野的詔令而來。
東南八郡之地,當初被韓牧野一言封神,直接破了道門大勢。
其中很多宗門都不得不遷徙別處。
道爭起時候,東南八郡明裡暗裡反叛的道門無數。
只是天玄大勢在儒道,這些反叛的宗門也只是陽奉陰違。
直到玄明真君與儒道半聖王沐陽一戰,天玄大局變化,道門有崛起痕跡。
“先生,東南道門將這一次截殺視為道門崛起的大事,數位真君人物,都有串聯。”
齊子玉看向韓牧野,擔憂道:“那位玄明真君據說,也會坐鎮。”
截殺。
從宣佈此次任務時候,截殺就已經註定。
東海若定,天玄大局就沒有什麼起伏,引東海劍修回擊中州,道門也擋不住。
這一次前往東海的是儲君雲緞,儒道大宗師牧野。
儲君雲緞代表天玄皇族威嚴,牧野曾灌江口封神,斷東南道門的大勢。
這兩位,不管哪一位留在東南,天玄氣運將會被斬斷。
為截殺他們,東南道門已經傾巢而出。
“玄明真君?”韓牧野面上神色不變。
能戰勝半聖的化神真君,實力當然強橫。
能一戰改變天玄大勢,這位也是有大氣運在身。
只是,去過碎星島,見過世間頂尖天尊,看過上三天景緻,見到堤壩外大軍的圍殺,再看天玄這些道門真君,實在看不上眼。
“陸陽那邊安排怎麼樣了?”韓牧野轉頭看向身側立著的一位黑袍人。
“回先生的話,指揮使大人已經調集三百萬赤焰軍,還有十萬玄陽衛,只等先生一聲令下。”
黑袍人躬身抱拳。
他修為是出竅七重,乃是坐鎮玄陽衛的供奉。
他的任務是,聯絡玄陽衛指揮使陸陽,傳達牧野先生的訊息。
本來,他對於一位儒道大宗師就要出動自己這等供奉是有些牴觸的。
可是陸陽告訴他的訊息,實在是太震撼。
玄陽衛抽調三成精銳,皇城赤焰軍三百萬大軍隨時待命,所有天境以上的強者枕戈待旦,只等牧野先生令下。
這位牧野大宗師,不就是儒道大宗師嗎?怎麼有資格調動所有的玄陽衛和赤焰軍?
世間,能有這等權勢的,只有文相和武侯吧?
韓牧野擺擺手,所有人都退出船艙。
眾人相互看一眼,身形各自散去。
船艙中,韓牧野緩緩起身,他身上的衣衫化為純白武服,袖口緊窄,腰間玉帶紮緊。
背後,劍匣斜背。
從這一刻,他就是劍修韓牧野。
西疆劍道謫仙,韓牧野。
儒道也好,丹道也罷,都是他修行的手段。
就如陶然老祖一樣,煉丹,讀書,都為了手中的劍,更強。
“嗚——”
前方,號角聲傳開。
甲板上,玄陽衛和赤焰軍瞬間鋪開,紅黑之間,交相輝映,仿若炭火。
大船排開,浪濤翻湧。
雲深峽在望。
“東南道門崇銘觀在雲深峽設宴,邀請雲緞儲君,牧野大宗師大駕光臨——”
虛空之中,有聲音響起。
天地震盪,大河水流頓住。
這是天地之力被壓制,近似於道域的表現。
可是現在乃是道爭之機,半聖道域都無法借力。
不是半聖,而是天境,頂尖的天境大修士。
下馬威。
一來就是頂尖天境大修出手,震懾之意明顯。
甲板上,公孫青楓手按劍柄。
所有的玄陽衛和赤焰軍也嚴陣以待。
“此事,無法善了了……”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立在三層船艙之上,輕聲開口。
他身上,有天境大修士的力量湧動。
“哎,東南道門已經囂張如此,連儲君巡視東海都敢阻道。”另一位穿著黑袍,身背雙刀的大漢面上露出憂色。
他們身邊,還有許多修行者,都是神色凝重。
本來,他們是為護衛儲君入東海的。
按他們想象,所有的艱難都在東海。
不管是劍修桀驁,還是靈甲妖族猖獗,那都是到東海再說。
可是誰能想到,才出皇城五萬裡,東南道門就敢大河之上阻道來截。
這是絲毫不將天玄皇朝威嚴放在眼中!
“哼,道爭大勢不顧,東南道門該滅!”一位身穿儒袍的宗師高手冷哼出聲,身上有浩然氣湧動。
其他人相互看看,卻並不答話。
道爭之前,儒道高手鎮壓天玄,東南道門一言能滅。
道爭之時,大能之力不顯,儒道高手都在天外,東南道門,拿什麼來滅?
“等牧野大宗師決斷吧。”有人搖頭,低聲開口。
本次巡視東海,說是儲君領隊,其實是牧野大宗師坐鎮的。
所有事情,都是牧野大宗師做主。
大宗師閉關時候,也是劍虎黃脂虎主事。
只是,儒道大宗師,能與東南道門強者爭鋒嗎?
王沐陽半聖,可都是敗北而回的。
甲板上,立在前方的雲緞轉頭看向黃脂虎:“脂虎,你說,你義父會如何應對?”
自己的義父如何應對?
黃脂虎沉吟,片刻後,搖搖頭道:“以我對他的瞭解,若在西疆,早已經一劍斬之。”
說到這,她笑道:“不過在西疆,也無人敢如此直面劍道謫仙。”
西疆,誰敢攔劍道謫仙韓牧野的路?
找死。
雲緞張張嘴,看向前方,輕嘆道:“可惜,這裡不是西疆。”
腦海中浮現那一晚情形,她低頭,看著水面:“這裡,只有大儒牧野,儒道修行,可不是劍道——”
“咻——”
劍光起,劍嘯之聲打斷雲緞的話語。
一柄青色長劍從大船頂層的船艙之中飛出,化為萬丈劍光,斬在虛空。
“轟——”
劍光裹挾劍氣,轟鳴震盪,破向三百里外的雲深峽。
一劍寒光三百里!
一言不發,劍就是回應!
甲板上,雲緞瞪大眼睛,握緊雙拳。
他,竟是這樣的他!
雲緞身後,手按劍柄的公孫青楓肩膀顫動,雙目之中迸發精光。
這一劍太強!
不是三百里劍光多強,而是這一劍斬出,三百里外,無數劍光靈光,沒有一道能擋住!
東南道門大修士無數,卻無人能擋這一劍!
世間絕頂的劍修!
公孫青楓忽然想起,當初自家叔祖歸來,曾言天玄儒道之中,有大劍修,實力強絕,不在他之下。
公孫青楓本以為公孫述說的是秦蘇陽。
此時,公孫青楓方才明白,公孫述說的,分明就是這位牧野大宗師,西疆劍道謫仙,韓牧野!
“轟——”
劍光如龍前行,無數劍光與靈光相撞,卻根本擋不住。
這一劍之勢,裹挾山河大運,每進一分,力量就強一分。
到三百里外,雲深峽上,一位身穿袞服的老者一躬身:“雲深峽正神陶武思拜謝先生大道之劍!”
大道之劍。
這一劍,乃是天玄神道力量匯聚,裹挾大河上下所有神道修行者之力。
劍光落,彎曲狹窄的雲深峽轟然崩潰,化為寬闊水域。
山河之力。
韓牧野立在船艙之頂,面色淡然看著劍光散去。
這就是修行。
他這一劍,並未出多少力氣,卻無人能擋。
因為這一劍匯聚大河上下神道之力,引動的是無數年來聚集的水脈力量。
水勢可急可緩,聚能毀天滅地。
那些道門大修士就算再強,也擋不住這與天玄天道相合的一劍。
韓牧野有些明白文墨聲的力量根基何來了。
與天地大道相合,引動無盡天地之力,文墨聲,隱藏的比自己想的還深。
“轟——”
一劍過後,雲深峽消失。
水勢前衝,引動大河上水流翻湧,直接跨過那寬闊水面。
道門設宴邀請?
雲深峽都沒了,還怎麼設宴?
這就是態度!
但凡多廢一句話,都是看得起你們東南道門。
管你是宴請還是設伏?
我只一劍去!
大河浩蕩,十艘大船順水東流。
甲板上,那些玄黑衣甲的玄陽衛和赤焰軍軍卒個個都是滿臉激動。
雲緞握著拳頭,面上透出紅暈,雙目迷離:“他,好厲害啊……”
一旁,黃脂虎自豪的看著水勢跌宕,輕笑道:“那是當然,這可是我義父。”
那些駐足船艙頂端的大修士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牧野大宗師,也修劍?”那身背雙刀的大修士喃喃低語。
儒道修行者,大多都是長袍大袖,平日擅長清談,沒見有修劍的啊!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哼,書生帶劍,我輩儒修要秉持天道而行,當然不能只一味清談。”一位穿著儒袍的大修士站起身,摸出一柄長劍掛在腰間。
其他那些儒道修行者面上也多了輕鬆與笑意。
“可惜,若是牧野大宗師能吟詩舞劍,那才當真是暢意之事。”有人嘀咕一句。
吟詩舞劍?
那些靈道修行者都是搖頭。
這些儒道修行者實在是讀書讀傻了。
修行是一步一腳印,戰鬥是一刀一劍不能輕率。
還吟詩舞劍,真當與敵搏殺是皇城外畫舫上的詩會?
這些在皇城中待久了的儒道修士,已經不知修行之難,人間之苦了。
“轟——”
前方,虛空之中有轟鳴之聲傳來。
所有人抬頭,面色慢慢化為鄭重。
轟鳴如雷,引動天象變幻,這是大修士含怒而來的徵兆。
一劍毀雲深峽,東南道門大修士必然不會旁觀。
希望牧野大宗師能擋得住吧……
“我崇銘觀好心設宴,儲君和大宗師竟然一劍斬之,我道門當真無人?”
虛空之中聲如浪湧,引動雲層翻滾。
雲濤化為一雙大手,將大河攔腰截住,如同匹練的長河之水倒灌。
前行的大船一頓,然後開始後退。
甲板上的軍卒腳步立定,但面上多了蒼白之色。
如此偉力面前,他們如同渺小的螻蟻,生死全都不在自己手中掌握。
船艙之中的大修士已經全都站起,身上有靈光交織流轉。
只等牧野大宗師令下,他們會全力一搏。
“本尊今日要逆轉天地,大河倒流,讓天下人知道,如今的儒道已經無力——”
虛空之中聲音震盪,響徹萬里。
無數強者神念落在此處。
“呵呵,那牧野大宗師一貫是蠻橫的,以為當初封神,道門退讓,如今還能讓道門退卻,殊不知如今的道門,已經強大如斯。”
“還說儒道修行者謹慎,這牧野大宗師到底是修過劍的,一言不合就出手,這一局是哪位設的?以崇銘觀幾千低階修行者換來一次出手之機?”
神念交錯,無數強者關注,今日這局,道門大勢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