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一塊玉白絲巾,韓牧野輕輕搭在劍柄之上。
評劍,有評劍的流程。
絲巾裹住劍柄,另一手握住劍鞘,緩緩拔劍。
劍光幽寒,有靈光流轉。
確實是一柄難得的好劍。
邵天一在一旁看著,眼中透出一絲渴望。
他在奪命樓這麼多年,還真沒有一柄好劍。
倒是曾大牛不懂劍,只能從流光中看出劍器大約是有些不凡的。
他更緊張自家掌櫃能不能評出劍器訊息。
賈五和沈富貴對視一眼,然後轉頭看著韓牧野。
韓牧野此時已經拔劍出鞘,左手劍鞘放下,然後手指輕輕壓在劍脊之上,慢慢前行。
血肉觸動,靈氣過脊,這是評劍的基礎手法。
看他動作,於大小姐面上閃過一絲失望。
還以為能遇到一位真正的評劍高手呢。
就這基礎手段,能有幾分本事?
“劍名扶余,應是以扶山河之摧,慶有餘年之意。”
韓牧野的手指壓在劍鍔處的銘文上,輕聲開口。
銘文上就是劍器的名字。
扶余。
“劍長三尺,劍柄重三斤五兩,劍鋒長二尺七分,寬三分。”
“劍脊開血槽,深一分。”
韓牧野輕聲低語,講述劍器上的訊息。
站在他面前的於大小姐面上閃過一絲不耐。
這些訊息,稍微修過些劍道手段的都能清楚。
賈五和沈富貴也是皺起眉頭。
韓牧野之前可是展現出了很自信的模樣,沈富貴才花大人情請了於大小姐來的。
要是就這點本事,何必搭上人情?
場中唯一面露喜色的只有曾大牛。
就摸一摸長劍,就能講述出其中輕重長短,自家掌櫃這本事,應該很厲害吧?
韓牧野將長劍緩緩抬起,目光落在劍鋒之上。
“此劍通體玉鋼鍛造,摻雜沉鐵砂,還有明鋒金。”
話說到此,韓牧野雙目眯起,深邃的靈光一閃而逝。
既然要折服對方,光說這些怎麼可能?
“雙合百鍊之法鍛造,沉鐵砂三兩五錢,在淬火第三次鍛打入劍身。”
韓牧野一句話讓於大小姐面色大變。
“你——”
這是風林劍爐劍器鍛造獨門秘法,對方怎麼可能如此清楚?
一旁的賈五和沈富貴也是瞪大眼睛。
評劍,還能評出劍器鍛造的具體手法?
要是有這樣的手段,豈不是說,什麼劍器在韓牧野面前都沒有絲毫秘密?
那碎星島上那些煉器大師,各家煉器工坊的獨門秘笈,是不是都會被韓牧野看透?
“明鋒金三錢,劍器成形之後,用金陽湯火煅燒,融入劍身。”
於大小姐身上的寒意已經凝聚到極致,一旁的邵天一抬手將渾身哆嗦的曾大牛扯到身後。
賈五和沈富貴面生神色蒼白。
他們是不是聽了不該聽的東西?
韓牧野彷彿沒有看到對面於大小姐身上的森寒,猶自開口:“此劍劍身篆刻五道靈紋,全是增加風屬性力量的提升與契合。”
“只是其中三風谷陽紋篆刻位置偏左了一分,使此劍在揮劍時候,會有細微的落點差別。”
頓了頓,韓牧野將長劍劍鋒朝前,緩緩平順橫斬。
“此劍利於橫斬招式,在前刺時候,若是能加重劍鋒壓力,能更有奇效。”
“以此劍施展的劍術,最好能少騰挪動作,因為此劍第五道靈紋風和講求紋風不動,需要出手沉穩。”
……
評完劍器靈材評鍛造手段。
評完鍛造手段評靈紋。
評完靈紋再評契合劍術。
評完劍術,再評如何最大限度發揮此劍的優勢。
如此評劍,就是親手煉製出此劍的煉器師,恐怕也做不到吧?
於大小姐面上神色變幻,身上森寒之意早已消散,目光緊盯韓牧野手中劍。
韓牧野說的這些,她大部分都知道。
可她沒有細想過。
其中有小部分不知道的,稍微推衍一下,也不難。
可之前,從沒有推衍過。
“將劍器賣給需要她的人,這是我劍鋪的使命。”
長劍歸鞘,用絲巾將手指手背輕輕擦拭一下,韓牧野抬頭看向於大小姐:“如何煉製出真正有靈性的劍器,這是你們煉器師的追求。”
於大小姐點點頭,躬身道:“受教了。”
這謙遜恭敬之態,讓賈五和沈富貴一臉驚異。
於大小姐什麼人?
那是風林劍爐後輩中的第一人,是碎星島煉器一道中,名聲響亮的精英。
如此人物,竟然會這麼恭敬施禮!
“不敢當。”韓牧野擺擺手道:“轉告這位煉器師,他在淬火時候,喜歡留三分火氣,這讓劍身更脆,不是好事。”
說完,他看一眼於大小姐:“遇到頂尖劍道高手,會在雙劍相擊時候,選長劍劍脊九分處,可一劍而斷。”
“如此爭鬥,劍斷便是命亡,想來這位煉器師所煉劍器這缺陷,也沒有人能活著告訴他。”
這話,讓於大小姐面上神色極為凝重。
劍爐所出的劍器有缺陷,還是致命的。
此事傳揚出去,風林劍爐就此關張都是可能。
韓牧野伸手又去握住一柄劍,只握一下,便鬆開。
“大同小異,出自同一位煉器師之手,缺陷也差不多。”
一連評點五柄劍器之後,他方才尋到一柄中品劍器,又是仔細評點一番。
從煉器靈材到煉器手段,再到契合劍術,都細細講解。
邵天一雙目放光,盯著韓牧野手中劍。
按照自家掌櫃這評點之法,豈不是能幫人選到一柄極為契合之劍?
賈五和沈富貴都是商賈出身,更是明白其中關竅。
韓牧野評劍的名聲若是傳開,恐怕碎星島上那些極強的劍修,都要來尋他。
“韓掌櫃,這般劍選人的評點之法確實玄妙。”於大小姐看向韓牧野,輕聲道:“就不知韓掌櫃你能不能做到人選劍?”
劍選人,就是剛才韓牧野評點劍器這般,自覺契合此劍的人,當然會來買劍。
但對於劍爐來說,如果韓牧野能指點劍修,讓其知道自己與什麼樣的劍器契合,然後到劍爐去定製,這生意,豈不是更妙?
但凡是求上門的生意,那才是只談交情,不談價錢。
聽到於大小姐的話,韓牧野將長劍歸鞘,淡淡道:“那要看什麼人了。”
此言大善!
於大小姐滿眼是光。
不是真正大生意,不是真正大人物,評劍不評人。
“今日於青竹聽先生之言,感悟良多。”於大小姐向著韓牧野一拱手。
“這些劍器,便算是我交的學費。”
“往後我們劍爐與先生的生意,我回去稟報家父,再做決斷。”
說完,於大小姐面上露出笑意:“青竹祝先生評劍之會,名揚碎星島。”
朝著賈五和沈富貴拱拱手,於大小姐徑直走出劍鋪。
到劍鋪門口,她又折回來,將劍鋪掛著的一副字拿下來。
“這是三十萬靈石。”把一個小玉盒放在櫃檯上,捧著卷軸,於大小姐終於離開。
賈五和沈富貴相互看看,面上滿是驚異。
就今日於大小姐留下的劍器,已經值他們店鋪幾十年利潤了。
這可是價值數千萬靈石的劍器,就這麼丟下了?
韓牧野搖搖頭,抬手將這些劍器都收下。
劍器不差,卻也不是白拿。
今日他評點了劍器的鍛造手法,還有其中缺陷,往後,風林劍爐中再不會有這樣的劍器售賣。
自己雖然拿了這劍器,如果不進行改動,還真不能售賣。
若是被人抓住這些劍器缺陷攻擊,劍主人出現傷損,他御景劍鋪的名聲豈不是毀於一旦?
不過,世上真有這等劍道高手,也不至於用這些靈器級別的劍器吧?
再說,真正高手過招,便是劍器之上沒有缺陷,人家也能給你製造出缺陷來。
收起劍器,韓牧野向著賈五和沈富貴拱手道:“賈五叔,沈掌櫃,前街館子,一起喝一杯?”
不管怎麼說,今日這事情,韓牧野是要承這二位人情的。
“喝,當然要喝。”賈五哈哈一笑道:“你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橫財,我們怎麼能不沾點光?”
他不是嫉妒,就是真開了眼界,也是歡喜。
韓牧野他們去喝酒,曾大牛湊到邵天一身邊:“邵兄弟,咱掌櫃評劍是不是很厲害?”
邵天一轉頭,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說什麼呢?
此時自己那激動的心情,就這曾大牛能懂嗎?
對牛彈琴。
邵天一剛轉身,面上神色忽然冷了下來。
門口處,站著一位身穿青色長袍,背後揹著一柄長劍的青年。
青年神色淡漠,見到邵天一看自己,眼中閃過一絲譏諷。
“這位貴客,可要買劍評劍?”曾大牛咧嘴要往前湊,被邵天一抬手攔住。
“這位我來接待。”邵天一往前走一步,目光盯著青年:“你來幹什麼?”
那青年嘴角輕抽,目光落在木架那些劍器上。
“這是劍鋪,我不是來買劍,難道還是來,”青年壓低聲音,最後兩個字帶著陰森:“殺人?”
這兩個字似乎透著劍氣,引動劍鋪四周書畫上道道金色的靈光閃動。
看這光景,青年面上閃過一絲異色。
“程金三,這任務是我的。”邵天一目中有精光閃逝。
聽到邵天一的話,青年哈哈一笑,淡淡道:“你可別忘了自己身份,別真當自己是個夥計了。”
“我們,只有一個身份。”
“要想丟開這身份,你先要將命留下。”
青年說完,轉身就走。
邵天一沉吟片刻,輕聲道:“大牛你看好店鋪,我出去一趟。”
說完,他身形一動,奔出了劍鋪。
邵天一跟在程金三身後,一路前行,直到城外。
程金三站在一座青石上,轉過身,看著邵天一。
“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有了要殺我的心思。”
“身為奪命樓年輕一輩中的頂尖殺手,難道你真想就此埋名隱姓,在那劍鋪中做個夥計?”
奪命樓是什麼地方?
奪命樓的殺手要麼一輩子做殺手,直到有一日死在別人手上,要麼,早早死在別人手上。
奪命樓還沒有聽說有人能安安穩穩走脫。
奪命樓,奪的是別人的命,也是自己的命。
“程金三,你不該來的。”邵天一抬頭,輕輕道:“之前,我只想活著,現在,我想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奪命樓的殺手,誰配好好活著?
“你以為殺了我,你就能好好活?”程金三冷笑一聲,背後長劍出鞘:“你該知道我來,是樓中的意思。”
邵天一搖搖頭,身形瞬間虛化。
“我不管誰來,只要是破壞我好好生活的人,都要死。”
話音落下,程金三面色已經變了。
他看不清邵天一的身形,卻感受到了一道凌厲的殺氣。
一絲劍意凝實,點在自己的眉心,似乎隨時可以穿透自己的額頭。
邵天一,何時有了這等修為和劍道戰力?
“倉啷——”
劍器輕鳴之後,一切歸於沉寂。
被一劍刺穿心胸的程金三抬頭,艱難的看著邵天一。
“師兄,或許,這對我來說,是個,解脫。”
“希望,你能,能好好活。”
“真想好好活啊……”
程金三口中低語,頭顱垂下。
“我會,好好活著。”邵天一一手提起程金三的身軀,一手將他的劍器拿著,快步飛遁到無盡海邊,然後將程金三的身軀和佩劍扔進大海。
“呵呵,劍,是我的命啊……”
看著浮沉的身軀,邵天一口中低語。
劍鋪之中,觀悟那字畫上的劍招,不但能讓自己劍術修為提升,還讓自己凝聚劍意。
本來戰力與自己差不多的程金三,在自己面前擋不住一劍。
邵天一不知道,自己的劍道現在有了怎樣的變化。
“奪命樓不禁自相殘殺,但故意不完成任務,可是會被追殺到死的。”身後,有聲音傳來。
邵天一沒有回頭,一道劍光射了出去。
“邵天一,你找死——”
“艹!你的劍術竟已經如此強——”
“饒命!”
……
御景劍鋪當中,曾大牛看著身周的木架和牆壁上字畫,有些無措。
自家掌櫃的強大,本讓他很欣喜。
可邵天一的意外舉動,讓他難安。
他是笨點,是不識字,沒見識,可他不傻。
邵天一來劍鋪時候,他就覺得不對。
平時時候,邵天一對掌櫃的說是恭敬,不如說是懼怕。
“邵兄弟,掌櫃這麼好,劍鋪這麼好,你可別幹傻事啊……”一邊說著,他一邊轉頭看向木架上的劍器。
自己要不要拿一柄劍,預備什麼時候用上?
“劍鋪掌櫃可在?”門口處,有聲音傳來。
一位身穿灰色短袍,面上透著些赤紅的中年走進店鋪,四處打量,然後目光落在木架的劍器上。
“貴客是要買劍?我家掌櫃剛好出門去了。”曾大牛忙上前迎了,然後指向木架上的劍器。
“這裡都是我御景劍鋪出售得好劍,貴客可以看看。”
說到這,他頓了頓,回想著之前韓牧野和於大小姐的對話,又加上一句:“人選劍,劍選人,貴客可以好好看看,有沒有契合的。”
本來面色平靜的中年聽到“人選劍,劍選人”時候,面色陡然一變,雙目之中透出晶亮。
他沉默上前,在木架周圍慢慢踱步,時不時伸手去探查那些劍器。
他看的很慢,很細。
曾大牛在他身後跟著。
一圈走下,中年伸手將五六柄劍器都拿起來,然後看向曾大牛:“這些劍器我要了。”
一次就買六柄劍!
曾大牛面上露出欣喜,忙去木架邊看那些劍器位置。
他不識字,但將那些劍器價格和簡介都背熟了。
是他纏著邵天一教他的。
“三柄凡器,一柄半靈器,兩柄下品靈器,一共是,四十六萬五千靈石。”
這麼大一筆生意,他還是第一次做成。
之前店中售賣的劍器,真到談價格時候,都是邵天一或者是韓牧野出面。
“貴客,這三柄凡器之前少了劍氣溫養,其中鋒銳有些缺失,你買回去後,可再溫養半年。”
“這半靈器的雨辰劍用雨鳴金鍛制而成,其中有一道合水靈紋,適合水脈劍術。”
韓牧野有時候會講解劍器,曾大牛都聽著,記著。
特別是回水寨一趟,與陶家家主同行時候,自己隨口說的幾句關於劍器特性和鍛造手法,就讓陶家主歎為觀止。
回來後,曾大牛更是細心聽著劍器的介紹,不漏掉一句。
“你也懂鍛造之術?”那中年有些意外,打量一下曾大牛,開口道。
曾大牛撓撓頭,不好意思道:“貴客說笑了,我一個凡人,哪懂鍛造?”
“我只是想著,要好好做事,總要多學。”
他抬起手臂,舞動兩下,咧嘴道:“不過我這胳膊上有力氣,要是去學鍛造,不知可行?”
中年點點頭,將一個玉盒放在櫃檯上,然後收了劍器:“人選劍,劍選人,等你家掌櫃回來,你告訴他,宏雲鑄劍廬朱明申來過。”
“還有,你要是想學鑄造,可以來我鑄劍廬試試。”
說完,朱明申轉身走出劍鋪。
鑄劍廬?
學鍛造?
曾大牛隻覺得心跳的厲害。
自己,真的能有機會學鍛造?
直到韓牧野回來,將提著的食盒放在櫃檯上時候,曾大牛都有些神情恍惚。
“邵天一呢?”韓牧野轉頭看看。
“邵兄弟他,他有事出去了。”曾大牛說話時候,不敢看韓牧野的眼睛。
韓牧野點點頭,往樓上走去:“給你們帶了點飯菜,那館子的紅燒肉味道不差,趁熱吃。”
曾大牛看向食盒,想起今日做的生意,忙將一旁的玉盒捧起來,追上韓牧野:“掌櫃,剛才有個人來買了六柄劍去。”
六柄劍?
一次買這麼多?
韓牧野轉頭,看一眼木架,將玉盒接過。
“他說什麼了?”
“他說他叫朱明申,是宏雲鑄劍廬的人。”曾大牛低聲答道。
宏雲鑄劍廬?
這可是劍鋪主要的進貨商。
怪不得買走的幾柄劍,都是之前劍鋪中留下的。
那兩柄下品靈器,還是韓牧野最近以劍氣溫養之後,慢慢修復的。
“他還說了什麼?”韓牧野看向曾大牛。
曾大牛面上一促,脹紅了臉。
“他,他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