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羅帳，榻內不斷傳來陣陣壓抑的咳嗽聲。
首席大弟子端著藥碗，跪在床邊，眼淚止不住的流，“求您喝下這碗藥吧……藥雖苦，卻能治病，就算您不替自己著想，也要替師尊考慮一下吧？要是她哪天回來了，找不到您，該有多傷心啊！”
聽聞此話，榻上的咳嗽聲加劇了幾分，“狗屁！那小白眼狼……咳咳咳，不罵我短命都算我……咳咳此生積德了！”
“……”
溫漾站在人群后面微微挑眉，抬手摸了摸鼻子。
自己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麼。
再往床邊看時，師祖已經坐了起來。
他身軀挺拔，身上散發著淡淡的仙氣，讓人忍不住生出敬畏之心。
全然不似病態的模樣。
“放心好了，我還沒那麼容易死。”師祖氣哼哼道。
說著，他接過了藥碗。
首席大弟子手指一動，似想說什麼，但看著自家師祖已經將碗送到了嘴邊，便沒有吭聲。
兩秒鐘後，一聲氣急敗壞的痛喊道，“燙燙燙！你小子是想害死我啊！”
“剛熬好的，不燙才怪……”首席弟子小聲嘀咕。
師祖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孽障，還敢頂嘴，小心我把你舌頭沒收！”
“每次都是這個……毫無新意，哎喲！”
經此一鬧，寢殿內沉悶的氛圍放鬆了一些，面對仙童們一張張關切的臉，師祖嘆了口氣，安撫大家，“為師的病無礙，你們安心學業，切勿將心思放在旁的事情上，沒什麼事的話就出去吧，別打擾老頭子我睡覺！”
聽著師祖中氣十足的聲音，首席大弟子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圍著床榻又說了會兒話，才吩咐仙童們各自散去。
寢殿重新陷入安靜。
溫漾站在窗邊，望著遠處重巒疊嶺的山峰，一時間也有了些感觸。
算算時間，距離被劈散魂魄，已經過去千年。
這裡萬年如一日，一切都沒有變化。
“臭丫頭，人都走了，還在那傻站著，等著我過去請你？”
這時，身後響起師祖的聲音，仔細聽去，儼然比方才蒼老虛弱了許多。
溫漾回眸，視線落在師祖身上，瞳仁猛地一震。
從面相上看，師祖分明是即將羽化之兆！
她不由向前一步，一把號住對方的脈門，蹙眉道，“怎麼會這樣？”
氣息幽若似無，丹田靈氣潰散亂撞，無法凝聚……
竟是大限將至……
師祖細細望著溫漾熟悉的眉眼，許久後，才慈愛地拍了拍她的發頂，“看來元始天尊說的沒錯，你的確有著和常人不同的體質，能夠逆轉乾坤，涅槃重生。只可惜，為師無法親眼看到你迴歸神位的那一天了……”
溫漾吸了幾下鼻子，“說這些沒用的話做什麼，先跟我講清楚，您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師祖與元始天尊都是上古神，壽命與天同齊，不應有這樣的命數。
師祖擺手，“無需掛念。其實此次叫你來，是為另一件事。”
“還有什麼事比您的身體還重要？”
“碩元他背叛了師門。”
碩元乃師祖座下十七弟子，生來便掌管司神一職。
“四五個時辰前，師門發生了一起盜竊案，有人親眼看到碩元出現在天機閣，打傷同門，盜走數百本道門心法，其中還包含換命符，陰陽咒印等禁術，方才為師推算，在你生活的那個世界，出現了碩元的氣息，我懷疑，他是奔著你去的。”
溫漾的目光重新看向師祖，“奔著我？”
她對碩元這個人的印象不深，當年在青淵峰時，也只在遠處寥寥見過幾次。
“具體的還沒有推算出來，”這些都是他從天機閣看到的，“所以才想著把你叫回來，商量一下對策。”
溫漾沉吟片刻道，“碩元逃跑多久了？”
師祖用衣袖輕掩咳聲，緩下一口氣才道，“四五個時辰，怎麼了？”
四五個時辰前？
天上一日凡界一年，按照這個演算法，碩元偷走秘術那會兒正是她身中火毒，下山尋找風凌澈的時候。
會是巧合嗎？……
前世溫漾的真身是一株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火系術法剛好克她。
無論背後另有其人還是碩元，最終目的應該都是為致她於死地，但偏偏留下一手，讓自己掐算出身中寒毒的風凌澈能救命，這件事前後太過矛盾。
“對了，元始天尊他現在如何？”溫漾突然問道。
師祖明知她已轉生異世，還有本事將她靈識召喚回青淵峰，定然是知曉了她身中火毒之事，他沒有提及，想必是沒有查到來源。
問題裡面有答案。
既然是九天之上那位臭屁仙尊的雷劫，那她去找他就可以了。
師祖愣了幾秒，話到嘴邊嘆了口氣，撫著鬍鬚道，“那位下凡歷劫去了。”
“下凡？！”溫漾有些意外，很難想象那個清冷不喜多言的冷麵冰山去凡界歷劫是什麼場景。
“那您可知道去了哪裡？”
師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下凡前，元始天尊將自身所有的靈力封印，包括自身氣息，哪怕是天機閣也探測不到。”
“這樣啊。”溫漾雖有些遺憾，卻沒繼續追問下去。
師祖說完這些話，臉上已經顯出幾分倦色，為了不打擾他休息，溫漾離開了寢殿。
雖然她只是魂魄的狀態，但仙門外的結界是當年自己親手設下的，溫漾並不擔心會有外人入侵對她不利，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出入各種地方。
首先來到的，便是天機閣。
曉未來通古今，批陰陽斷五行，天道六界，世間種種，都能被天機閣探知到。
剛踏入門內，溫漾便看到了閃著瑩藍光芒的天道鏡。
初時天道鏡一如往常，但在溫漾靠近時上面如湖面掀起漣漪，水波層層漾開，畫面一點點清晰——
她在裡面看到了風凌澈。
額間碎髮遮住了他的眉骨，襯得瞳色愈發漆黑無光，修長蒼白的指尖此時正捏著一張紙，眼底的痛色清晰可見。
溫漾只瞥一眼都猜到了紙上的內容，心臟忽然被紮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