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各種想法充斥著晉家大太太的腦海。
混雜且紛亂,像是一隻被各色針線擠滿了的簍子,想從中尋個線頭出來都難,更別說梳理各種結頭了。
林琅輕輕拍著大嫂的背,替她平穩著情緒,同時問林雲嫣道:「雲嫣,那歹人……」
姑侄兩人親近,一來二去的眼神裡,林琅便確定了。
那下手的歹人應是死了。
林琅深吸了一口氣。
小姑娘家家的,竟然能把那行兇之人給……
興許是出其不意,興許是其中有人相助,但總歸是「一條人命」。
若真的鬧得沸沸揚揚之時,阿舒的名聲毀了,雲嫣難道就不受影響了嗎?
哪怕她是郡主,哪怕她是救人心切,哪怕那混球被揪到衙門裡也是砍頭的命,但云嫣說得對,流言蜚語連累人!
揹負上人命官司的雲嫣,一樣被連累。
林琅的心一下一下,揪著痛。
明明是兩個懂事又乖巧的好姑娘,卻遇著這種狀況。
她得替阿舒著想,她更要替雲嫣著想。
「大嫂,」林琅整理著思路,輕聲細語與晉家大太太分析狀況,「被雲嫣抓到的只有那下手的侍衛,而太子殿下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他知不知情都是兩說。
我們說他指使手下,他能推得一乾二淨。
我們難道還能跟聖上去爭論他的寶貝兒子是不是背後真兇嗎?
爭不贏的,哪怕一時佔了上風,最後一敗塗地的也一定是我們。
太子最多就是一個治下不嚴的罪,進御書房裡挨聖上兩句,來我們家裡給老爺們賠個禮。
他本就對阿舒有想法,可大嫂願意之後……」
晉家大太太的呼吸一凝。
林琅的話句句有理,心裡即便難受至極,大太太也聽進去了。
唯有這最後一句,她一想到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是一陣頭暈眼花。
憑什麼?
憑那人是太子殿下?
他被「汙衊」了,他為了「賠禮」,他不走歪門邪道,他要把阿舒名正言順地帶走。
可去他的名正言順吧!
沒有這麼欺負人的!
這不單是要阿舒的命,這是連她的命也要一塊收了。
「我們要保住阿舒,」晉家大太太捏著林琅的手,她心神亂著,手上勁兒大了都沒有察覺,「我知道告不過太子,真去打官司,就是把阿舒架在火上烤,讓全城老百姓都指指點點看熱鬧。
郡主啊,我萬分感謝你救了阿舒,要不是你,之後……
我現在心裡亂,說話也不周全……」
林雲嫣淺淺笑了笑。
伸出手,包裹著晉家大太太的手,沿著手背的筋骨細細撫著,讓她平順些,也慢慢鬆開了林琅的手。
「事情已經發生了,得自己邁過去,」林雲嫣柔聲道,「想想家裡人,想想阿舒姐姐,她還要你的支援呢。
之後等晉家姑父們坐下來,家裡一道拿定主意。
若瞞下,所有人都當沒有這回事,阿舒姐姐只是去廟裡進香,我去尋她玩了,傍晚一塊回來而已。
若真要撕開來……」
晉家大太太道:「會瞞下的。」
林雲嫣點了點頭。
時候不早了,她還要回誠意伯府。
走出屋子,看著天邊淡淡晚霞,她輕輕笑了笑。
正如姑母說的那樣,此事無論如何,都會被定為耿保元行兇,與太子無關。
想要將之蓋到李邵頭
上,唯有「真憑實據」。
她悄悄跟著耿保元,與跟著李邵的玄肅會合,把事情張揚開來,讓左鄰右舍、街頭巷尾的人都看到太子對晉舒行歹事。
可她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
那狀況下,晉舒會比從前更慘,她還如何活下去?ap.
晉舒是受害者,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只因與玥孃的神似就喪命……
一條無辜性命,與見死不救當黃雀,兩者之間,林雲嫣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她想,徐簡也是一樣的。
扳倒李邵很難,他們還要想很多辦法、尋許多機會,但這辦法與機會,不應該建立在「犧牲能救之人」的前提下。
屋裡,晉家大太太緩了許久,直到晉舒梳洗乾淨了,她才硬打起精神來。
手上拿著帕子,親手替女兒擦拭長髮,大太太看著鏡子裡的嬌柔面容,眼眶隱隱發紅。
「阿舒,」大太太道,「你不好受,母親也一樣。可你看,你好好的,外頭也風平浪靜,我們一起把這個坎邁過去。不要辜負了自己,也不要辜負了郡主。」
晉舒垂著眼,輕聲道:「我沒有那麼怕,真的,我睜開眼看到的是郡主,我們一塊在寺裡走了走……」
後怕當然後怕,卻也僅僅如此了。
會遭遇什麼,全是想象,實際沒有發生過,因而連想象都是虛的。
就像是那鬼怪異志,叫那驚奇可怖的故事給嚇著了,夜裡睡不著覺,睜眼閉眼都不安,但是心裡很清楚,天會亮的,只要有了光,腦海裡幻化出來的妖怪就都不見了。
至於被捂住口鼻迷暈的經歷……
固然不好受,但她能邁過去。
夜色漸漸籠罩京城。
一鍋紅燜雞肉,肉香皮滑,頗為下酒。
李邵十分滿意。
從雅間裡出來,見侍衛錢滸皺著眉頭、心神不寧,李邵便問了一句:「怎麼?沒吃飽?」
錢滸忙搖了搖頭:「小的有點擔心耿保元。」
李邵奇道:「他一個大活人,又有功夫在身,還用得著你擔心?說起來他今兒告假是做什麼去了?」
錢滸吞了口唾沫。
那日見太子若有所思,他和耿保元就起了念頭。
之後仔細一合計……
耿保元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腦子,安排起來一套一套的,就那麼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那位姑娘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錢滸聽得一愣又一愣,最後沒敢真點頭。
他有賊心沒賊膽!
耿保元倒也不為難他,綁人這種事,有一個瞻前顧後的同夥兒,只會壞事。
據錢滸所知,耿保元踩點去了。
先去那法安寺裡轉轉,最好能弄清楚那位姑娘的身份。
當然,賊不跑空。
馬車、袋子都得備好,萬一趕巧遇上了,立即就能得手。
只不過,事成之前不能告訴太子殿下。
畢竟他們不知道劉公子說的是真是假,萬一一丁點兒都不像,白白叫太子失望一回。
劉公子怎麼樣,他們不管,可他們兩個是要在太子跟前做事的。
錢滸不參與綁人,心裡卻十分記掛此事,眼看著一整天過去了,耿保元那兒沒有一點訊息……
雖說一擊必中的可能性很小,但踩點踩出什麼結果,怎麼也不來說一聲呢……
他錢滸沒用歸沒用,聽個響還是行的吧。
心裡發虛,錢滸又看了太子一眼。
見殿下還等著他回話,他顧不上再多思量、衝口而出道:「他好像是說,要
給您去抓一隻羊回來。」
此羊顯然非彼羊。
就是李邵沒聽出來,還以為就是隻大肥羊。
「那你擔心什麼?他還能被羊頂翻了嗎?」李邵哈哈一笑,「抓羊也好,明日烤兩條羊腿,再切點兒肉燉個鍋子。」
錢滸附和著笑了笑。
到第二天早上,該換班的時候,錢滸就真的笑不出來。
阮保元沒有出現。
侍衛缺值,李邵嘴上嫌棄了幾句就沒有再提。
內侍又調了個人少來頂差事。
錢滸顧不上回家歇覺,直接尋去了耿家。
耿家老爹渾然不知:「他昨兒不是當值嗎?告假了?擔心什麼,他又不是什麼丫頭片子,出門不會吃虧的。就那身板,誰敢打劫他啊!叫我說,怕是老毛病犯了,躲哪兒賭錢去了吧。你可替他瞞著太子啊,要不然這飯碗丟了,可怎麼是好?」
錢滸沒轍了,怏怏回家。
又到天黑,他再次來到耿家,得知耿保元依舊沒有蹤影,錢滸後背汗毛直立。
不對勁,肯定不對勁了!
耿家老爹這會兒也有些急。
他就怕耿保元陷在哪個賭局裡賭了個昏天暗地!
輸多少銀子先不說,明兒再不好好當侍衛,飯碗就真丟了!
太子殿下跟前做事,多好的肥差啊!
近有月俸,遠有前程,眼紅的人數不勝數。
耿保元自己不爭氣,被人抓住缺值的小辮子,那可怎麼是好?
「走走走,陪我去幾個賭場轉轉,我非把那臭小子逮回來!」耿家老爹提著柺杖,招呼錢滸。
錢滸並不信這話。
他總覺得是法安寺那兒出問題了。
可眼下城門已關,他也尋不到寺裡去,想了想還是應了耿家老爹一塊去。
萬一呢……
當然,事實證明,沒有這麼萬一。
他們尋到了快四更天,依舊毫無收穫,人家地盤上甚至都沒有見過耿保元。
錢滸一整夜沒休息,等到了換班時候,精神萎靡極了。
內侍見狀,好一通訓斥。
不止錢滸「心思不在保護太子上」,耿保元更是「人高馬大還留著根、比雜家這種沒根的都不像話」。
李邵從屋裡出來,聽見那內侍罵得兇,便又問了一句。
內侍氣呼呼地直告狀。
李邵聽完,上下打量了錢滸好幾眼:「你和耿保元在搞什麼鬼?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錢滸額上直冒汗:「沒、沒有……」
「那他是叫肥羊宰了嗎?」李邵喝道。
昨兒想好了烤羊腿、燉羊鍋,結果連個羊影子都沒見著,得虧沒有去御書房與父皇說一聲,要不然他得從街上買只羊給父皇烤上!
錢滸一個冷顫,噗通就跪下了:「殿下、殿下息怒,其實是耿保元他、他……」
在李邵的冷眼注視下,錢滸戰戰兢兢說了來龍去脈。
「前回說與玥娘有些神似,耿保元就想去探一探。」
「去了就沒回,他家裡都找不到他人。」
「小的擔心他出事。」
「哎呦!」
話說到一半,錢滸的肩頭就被狠狠踹了一腳,身子一歪摔坐在地上。
李邵尤不解氣,又是一腳狠的:「什麼探一探?我看你們就是想綁人吧?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吧?」
「小的、小的……」錢滸痛得連連倒吸冷氣。
這不對啊?
殿下竟然會反對這事?
難道說,從頭到尾耿保元想拍馬屁都拍到了馬腿上?
李邵罵道:「事先不與我商量,自作主張去綁人,不止沒綁回來、還把自己給弄沒了!
要我說,準是踢到鐵板,綁人不成反被人抓了。
回頭被人捆到衙門裡,他耿保元說都是他乾的、跟我沒關係,單慎能信他?」
李邵越想越氣。
得虧徐簡不在順天府坐著了。
要不然以徐簡那無中生有、火上澆油的能耐,還不知道要在父皇面前如何抹黑他呢!
這麼一想,李邵扭頭與那內侍道:「綁人都能綁出事,就這還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侍衛呢!」
內侍連聲與李邵說好話,哄他脾氣。
錢滸呆坐在地上,想了又想,悟了。
綁人沒有錯,錯的是耿保元失手了,會連累到殿下。
那是能讓順天府、御書房聽見風聲的事情嗎?
絕對不能!
錢滸忙重新跪正了,磕著頭與李邵道:「殿下訓斥的對,耿保元辦事不利,危害殿下。
只是他現在下落不明,他那老爹見不到人,衙門開印後一定會報官。
等順天府插手,萬一查出些什麼來,殿下真叫耿保元給連累壞了!
小的以為,眼下由小的去法安寺打聽打聽,若確定那耿保元出事了,就與耿家老爹說說明白,給他比銀錢,別讓他生事。」
李邵臉上很不好看。
銀錢,他不在乎,給出去多少,他也不心疼。
他就是不服氣!
底下侍衛弄出來的麻煩,卻由他的銀錢來善後,真是見了鬼了!
晦氣!
什麼倒黴玩意兒!
前回這兩人說起來時,他也沒表態,怎麼他們就自說自話成這樣了?
「那天說是劉迅跟你們講的吧?」李邵問了,與那內侍道,「去,把劉迅給我叫來!」
不多時,劉迅就趕來了。
這是他頭一回進太子東宮,真是看什麼都新鮮。
最激動的當然是他那噗通噗通的心跳了。
說起來,那兩個侍衛但凡不是個蠢的,應該聽懂暗示了吧?
過去幾天了,莫不是已經得手了?
也是!
太子身邊的侍衛,身手出眾,綁個手無寸鐵的嬌柔姑娘,還能有失手的可能?
那不是貽笑大方了!
他作為提供訊息的人,大功勞佔不上,小好處總該有一些。
劉迅滿腦子想著這些,直到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錢滸。
好像、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