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炎興元年冬天,劉備下令,以大漢偏將軍、長平亭侯段煨率萬騎過鴻溝討伐更蒼軍。眾將皆對此計感到滿意,但唯一不滿的就是主將的人選,很多人都私底下找劉備說:“段忠明一介涼人,又是背主投靠將軍,其行其德都不甚可靠,是否換個人選。”
劉備對這些言論都付之一笑。他先說:“我們為朝廷做事,地無分南北,照君所言,難道是讓備棄置涼州嗎?”等對方啞口時,他又寬慰道:“忠明在董卓麾下,並無殘民之舉,董卓死後,也不過欲平息事態,故而從我罷了,要是他當真二心,在晉陽時便反了,何必等到今日呢?”
於是仍保下段煨的主將之位,只是為安眾心,他還是設立了兩名副將,讓曹操與張飛俱往,監督段煨處事。委派張飛的理由自不必說,委派曹操則是因為其請戰心切,說是復土乃是州牧本職,劉備拗不過他,便答應下來了。
即使如此安排,眾人仍是心有疑慮,但段煨本人卻安然自若。自定計以來,段煨在邙山一帶日夜操練兵士,又召集各級軍官講武論兵,教授涼人在邊疆的騎兵戰術。兩月下來,眾人發現他言語誠摯,毫無藏私,且與士卒同起同睡,吃穿用度都與尋常都伯無異,心中無不欽佩,便也不再質疑了。
到了十一月,連餵了戰馬三個月麥豆,每匹馬都顯得膘肥體壯,在平原上賓士,宛如一塊滾石在地上滾動,帶起一陣風。萬匹戰馬在地上賓士時,即使邙山周遭數里都不允許旁人進入,但路過的行人也能隱隱感受到地面的顫動。他們都猜測說,是關西又來了幾萬援軍嗎?
漸漸地,氣溫低了下來。這幾年的冬日幾乎都是寒冬,劉備等人還在擔憂,今年會不會是個暖冬,導致河水封凍過晚。但今年的冷風反而還來得更早些,在十一月初,狂風將一切秋意吹落,將天地沾染成一色蕭瑟。
鴻溝很快也結了冰,肉眼可見的堅實,加之兩岸堅壁對壘,沿河的草木都被砍光燒光了,連動物也看不見半隻。這幅荒涼景象讓人遲疑,以至於有人問說:“這麼冷的時日,突襲當真能成嗎?”
但這是僵持了大半年時間,才定下的破營計劃,劉備是一定要冒這個險的。雪停後,徐庶派人去看鴻溝冰厚,河冰已深達三尺,足夠戰馬在上方賓士了。
時機成熟了。劉備先派人去通知段煨,讓他到前線準備戰事。自己同時移兵河內佯動,做出要從河內出發,先拔除汲縣敵營,再救援白馬的姿態。
段煨收到命令後,讓大家先用牛皮裹了馬蹄,再成縱隊沿著山道緩緩在邙山中潛行。走過成皋後,地勢漸漸平緩了,還有些山地岩石層層疊疊裸露於地表,但迎面的山嵐也就變得越是強勁,到最後所有的軍旗都捲起來綁在從馬上,由前面的馬牽著走。
馬隊變成一條直線,或者說是彎彎曲曲的一條線,從馬和從馬都用繩子連起來了。風不僅大,而且極為寒冷。將士們又在馬身上覆蓋了一層白色的羊皮,用突騎帽罩頭,用棉巾蒙面,把韁繩綁在手腕上,兩隻手揣在袍袖裡面,抱在腹部,低著頭策馬逆風而行。
天野之間,蒼茫遼遠,而穿行之中的人和馬,不過像是一隻蜿蜒而行的蚯蚓而已。
他們走到滎陽時,山勢幾乎平了,只有一些隱隱約約的小山丘,徐庶得知他們到來的訊息,趕緊送了一批物資來,對他們說:“大將軍已經在河內那邊開打了,而鴻溝對岸的敵兵大為減少,此戰能否功成,就看諸位的了!”
段煨應是,而後又召集將佐幕僚商議進戰之事。這個時候,因為寒風的侵蝕,曹操的頭風又有發作,整日捂著頭部咬牙忍痛。即便是坐在營帳中烤火,也往往在睡夢中突然疼醒過來。段煨見他面頰日漸消瘦,於心不忍,就勸慰他說:“孟德如果實在難耐,我就派人先送你到滎陽修養,等我破了大營,在與你會合。”
曹操搖頭說:“將軍好意,操心領了。但既是我主動請戰,就絕無輕離之理。而且若我擅離職守,而大軍進退失律,我雖萬死亦難辭其咎!我曹操向來命大,想必還不會死在此處,定能為家父報仇雪恨。”
段煨等人聞聽,也都嘆息不止。正在這個時候,就聽見帳幕頂上細細簌簌地,像是又許多的樹葉飛下來打在上面似的。人們開啟帳簾一看,頓時驚呆了。只見一場鵝毛大雪,突然之間鋪天蓋地地從天而降!
白灰色的天地,霎時易色為一片銀白。雪接連不斷地下,兩天兩夜也沒有停息的跡象。山川平原的面貌都被積雪掩蓋了,目力所及,是炫目的白色。天上地下,前後左右,除了白色,還是白色。人們煮雪化水,水喝起來有一股澀澀的怪味。
到了第三天的夜裡,騎軍行進至鴻溝西岸,曹操對段煨說:“我們與敵軍相聚不願,若是平常天氣,賊軍早就發現我們了。如今大雪彌蓋,天野晦澀,正是我與敵皆耳目不暢之時。豈不是天賜的好機會嗎?前兩夜我觀看夜景,夜色難以辨別,今夜也一定如此,這就是將軍想要的破營機會吧!”
段煨頷首道:“我也正有此意,不想與孟德不謀而合了。”
他隨即叫來張飛,三人分配任務,段煨率三千騎士在前,曹操率三千騎士隨後接應,張飛則領著餘下的四千騎士在西岸等待,見對岸進攻情形再做決斷。進攻之前,段煨又傳令各部說:“會戰時不要在意賞級,大將軍已與我承諾了,只要攻破大營,無論生死,每人都做斬十級賞賜!”
厚賞之下,各部將佐都勇氣倍增,而後段煨領著前部冒雪向前進發。將士們策馬在沒膝深的雪地上穿行,飄過的雪花打在眼睛上分外生疼,走了不過書裡,人和馬從頭到腳一片薤白,連眉毛鬍子都分辨不清。這麼多人馬前行,卻根本感覺不到別的聲音,只聽到雪花順著風勢,簌簌地飄落,就像千萬樹葉打下來一般。就這樣一路靜悄悄地,一直摸到原武過冬營的西北側。
四野白茫茫,雖沒有月光,己方也沒有舉火,但他們仍能夠看見遠方連綿的帳幕和少許火光,更蒼軍正靜悄悄地沉浸在睡夢之中。
夜裡的雪太大,段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摸到了哪兒,但他知道自己的運氣很多,雖然對面有柵欄與嶄壕,但大雪之下,有一部分柵欄已經被積雪壓塌了,此時也沒有人在修補,而嶄壕此時也早被積雪填平,在他們與更蒼軍之間是一片坦途。
有些士卒已經急不可耐,就要往裡面襲擊,段煨卻攔了下來,低聲說:“再等一等,等曹使君他們的部隊近了,我們再殺進去,今日關係到一年的成敗,一定要一舉功成,不要出半點岔子!”
於是他們又在雪地裡等了半個時辰,天氣很冷,很多人都感到手腳冷得發燙,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等曹操的三千騎士也趕上來後,段煨令部下給馬蹄套上牛皮,又捆上繩子增加摩擦,以免在雪地裡打滑。他們把多餘的武器配飾都取下來昂在地上,連甲冑也都扔了下來,只留下一身戎服,好讓自己行動得更快。
他們背上背了一個箭囊,把弓斜背在肩上;斫刀橫放,刀鞘緊緊捆紮在馬鞍後面。然後一個接著一個的,慢慢從柵欄坍塌處邁步進去。周圍是那麼的靜,他們也想更靜一些,以至於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粗獷了。
由於進去的速度很慢,先進去的人都靜靜地躲在雪地裡,等著更多的人進來,就這麼差不多等了兩刻鐘,進去的人馬密密麻麻的,擁擠在一塊,也應該有千騎了。段煨估計不能進來更多的人,就揮手低聲傳令,說:“殺!”
一時間,前面的人翻身上馬,縱馬衝入更蒼軍的營帳之中。很快,火光就在大營與大營之間燃燒起來了。這都是些意外,並不是段煨故意縱火,畢竟大雪之中,也燃不起什麼很大的火勢,但這給了後來人一個訊號,即段煨部已經成功殺進去了。
於是他們也不再偽裝,高聲呼喊著從鴻溝處殺了過去,大雪中到處都是朦朧的喊殺聲,似乎哪裡都有,但是也並不響亮。只能看見營帳之間漸漸有血跡匯流出來,在潔白的雪地上散發著白色的蒸汽,然後很快就凝固了。
張飛部在西岸也看到了,當即衝殺過去,緊跟著的是在西岸的其餘步卒,不過等步卒趕到原武的時候,廝殺聲已經慢慢平息了。有騎士遞上血淋淋還冒著熱氣的幾顆人頭,說是賊首幾名將領的。這些人從夢中驚醒,尚未披衣,就已作了刀下之鬼。
此戰,段煨率軍突破鴻溝,斬首萬餘級,俘虜三萬餘人,並乘勝追擊攻佔原武,更蒼軍見防線已破,不能再於鴻溝堅守,果斷撤軍至濮陽、冤句、考城一線,將整個陳留郡還與漢軍。
劉備還欲乘勝追擊,率部進攻濮陽,卻發現更蒼軍又在濮陽修成堅城。幾日下來,漢軍折損數千人,仍是難以攻克。
至此,劉備判斷全軍士氣已衰,征戰良機已然過去。便將陳留郡交予曹操,自己回河南休整,打算今年戰事先到此為止,十二月中旬,他將率兩萬並人先行回師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