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清曲峪兩日後,張濟在城中留下一千駐軍,隨後起兵南下,與永和、藺縣的白波軍匯合。抵達後,他向楊奉、韓暹問起前線軍情,楊韓二人給他帶來一個絕好的訊息:原來他們破城以來,已從拷問守卒中得知,離石城中只有約兩千守卒,糧倉不及一月之用。/p
如此情形,想必破城不過等閒而已,但他們不敢獨佔功勞,故而一直在等張濟前來。/p
張濟聞言大是高興,他對兩人說:“如今大家已是同袍,如何這般客氣?”而後又笑著推測道:“既然我軍行蹤已露,想必這區區兩千之眾,萬難阻擋我軍,說不得陳沖都已西逃了,最後留我們一座空城而已。當務之急還是佔據全郡,再南下河東,與車騎將軍會師後,我自為兩位表功!”/p
這番話說完,韓暹與楊奉的神情都好了不少,他們再度向張濟拜謝,繼而整頓兵士,打算按計劃緩緩向東開進。孰料剛剛開拔,前去離石打探的斥候回來了,向他們稟告,說離石仍有人戍守,並且不見慌亂,似有久戰之心。/p
張濟便問守將為誰,斥候又答,觀其門樓旗幟,乃是陳沖著名的“於赫有命”“始茲革新”旗幟,自平定匈奴以來,這八字旗便聞名幷州,即使西河人不知自己姓名如何寫,也都能認出這拗口的旗幟,因為這意味著,潁川陳沖必在此地。/p
楊奉聞言,神情頗為異樣,韓暹看出他有幾分畏戰,低聲鼓勵道:“我等起兵反覆,便當有這一日,無非早晚而已,如今我軍十倍於他,便是項羽復生,也只能困死垓下,何必憂慮!”/p
張濟倒更是高興,他想起太師在澠池戰前動員,說殺陳沖者封萬戶侯,雖說事後未能大戰,但太師對其重視可見一般,如今陳沖堅守離石,在他看來,陳沖這是自尋死路,更是喜從天降。/p
當即令大軍快進,路上還對韓暹笑道:“若不行得快些,等陳沖再逃了出去,恐怕我三天三夜都睡不著了。”為了確認陳沖未走,張濟接連派斥候去城前探看旗幟,每過半個時辰便通報一回,其餘什麼也都顧不上了。/p
大軍這才東進,他們沿著山道將隊伍拉開,前後長達二十里,接連經過新勝山、柏樹山、鐘樓山,一日走了五十里,夜宿在北山之下。到了夜裡,張濟又見過一波斥候,說是城野的居民都被迎入城中,其餘並無變化,他便模模糊糊睡著了。/p
結果未過多久,忽而有親衛喚醒他,他一個打挺起身,開口便問親衛說:“怎麼,是陳沖逃了嗎?”/p
親衛連連搖首,而後說:“將軍,是遠處似有山火,好像燒得厲害哩!將軍是否去看看?”/p
掀開帳簾,張濟環顧四周,見天上殘月如鉤,星空閃爍,夜幕如海水般籠蓋四野,哪裡有什麼山火?他叫來親衛,親衛便指給他看,原來是在為柵欄的死角擋住了,在山林遠處與地面靠近的地方,隱隱有一點紅點,稍不注意,便會誤以為是有一顆星辰為山巒阻擋,故而放出了點點餘輝。/p…
張濟久經戰事,很快看出這山火離自己越有十餘里,而且火勢正在不在蔓延,只過了一刻時間,那火點就逐漸擴散,像是一團蓬草了,天邊也漸漸有一片為其點亮,將夜幕烘托成冉冉的粉紅,他不禁詫異道:“竟有這麼大的山火?”/p
如此難得景象,士卒們也都相繼被同袍叫醒,出來觀看,軍營中三五成群,對著火紅處指指點點,幾乎所有的軍士都為這山火驚醒了。這時楊奉前來求見,對張濟說:“這定是陳沖拖延時間的計策。”/p
張濟這才反應過來,山火燃燒,而山道又狹窄,如若山火不熄,他們便只能止步道中,直到熄滅為止,只是這樣一來,便違背皇甫嵩所定的刻不容緩之策了,他頗為惱火地問道:“那我該如何呢?”楊奉為之啞然,如此山火,已不是人力所能撲滅的了,他們也只能眼見山火縱橫。/p
一夜過後,大部分士卒們都回營歇息了,山火還在燃燒,只是隨著太陽昇起,火勢反而變得更大,濃濃的黑煙在天幕來回翻滾,東風又勁,以至於山火正熊熊向北山處靠來,而空氣中瀰漫著灰燼的焦糊味。/p
張濟只能讓士卒輪番砍伐北山東面的密林,防止火勢蔓延。此舉雖然成功,但他們仍止步北山整整三日後,方才繼續向東前行。一路走來,左右皆是荒廢的黃土與炭木的殘骸,往日還有蛙鳴的時節,如今連鳥聲也都消失了,士卒們見此場景,小心翼翼地走著,雖然已看不見火光,但腳下卻好似還有燃燒的餘溫,白波軍士都頗為畏懼,私下裡說:龍首守城,能燒百里為赤地,與之為敵,實不知如何勝之。/p
他們終於走到離石城下,此時已是黃昏,張濟在大軍前陣,正見西門上,兩面青色的旗幟仍在飄揚。於是他派侄子張繡到城前喊話,看能否瓦解城中士氣。/p
張繡身騎一匹白馬,隻身到離石城牆之下,仰望著城樓高聲道:“朝廷北中郎將張濟之侄,軍司馬張繡在此,請陳龍首答話!”/p
他又如此高呼幾聲,只見城牆上一片騷動,一披甲男子從牆邊探出頭來,他向下與張繡對視一眼,很快便說出話來,聲音不大,但分外有穿透力,張繡清晰地聽他道:“大漢幷州牧陳庭堅在此!若張司馬有什麼客套話,便不必說了,若是張司馬要棄暗投明,我倒是歡迎。”/p
說罷,城上的人都笑了起來,一時間紛紛擾擾,讓張繡臉色頗為難看,等清靜下來,張繡才繼續道:“龍首不畏死,我歷來是知道的,但如今龍首卻不顧城中百姓生死嗎?如今韓暹、楊奉兩位大帥以大義投誠朝廷,助我軍平定上郡,兵臨離石,皇甫公又自河東出兵,包圍安邑,龍首固然智識驚人,此刻也滿盤皆輸了,何故仍螳臂當車,落個滿城塗炭呢?不如早降,以龍首之才,太師必厚待禮遇,請龍首三思!”/p…
話音剛落,就聽得上面又是一陣笑聲,只聽城上人回道:“我陳庭堅乃是堂堂男子,怎會軟骨做降人呢?”他又道:“我城池嚴固,兵食有餘,東西各有強援,又可謂攻者自勞,守者安逸。我陳庭堅守城,從未有破城之時,怎會向爾等投降?我還擔心你們,雖不知你們如何說服韓暹楊奉,但如此反覆之小人,一旦爾等攻城不下,我外援抵達,他們又將如何作為?到時候,恐怕爾等涼人都會血灑並土,再回不去了!”/p
張繡被說得無言,只能無奈說:“既如此,那就在戰場上分高下吧!”正要轉身策馬,只聽城上人又道:“且慢!我向來待韓暹、楊奉不薄,他二人反覆,我意實在難平,不知張司馬可否讓二人上前答話?”/p
張繡還未回話,城上守卒皆大聲道:“讓韓暹、楊奉前來答話!”言語聲匯聚成一股浪潮,傳到大軍中陣,白波將士聞言,皆顧望韓暹、楊奉二人,希望他二人義正言辭,上前怒斥,孰料韓暹、楊奉只對周圍士卒說:“戰場之上,豈須如此饒舌?等我們破城之後,自斫去他人頭,為胡帥復仇!”/p
見他們不來,城上發出一陣噓聲,白波軍心大為之喪。張濟卻不管這些,他等張繡回來,急問說:“確認真是陳庭堅?”張繡說:“我看過畫像,他確實還在城中,只是觀城牆人數,怕是連城中丁壯男子,都徵募上去了。”/p
張濟不以為然,擺手道:“不過是臨時徵募,弓刀都握不準,能守多久的城?牛羊千隻,不如猛虎一爪,我帶來的都是久戰之士,白波軍中也都熟稔鋒刃,破城必易!”/p
當夜,前來的軍勢在離石城下紮營,如林的旗幟在東川水畔劃出一條圓弧,在南岸將離石城團團圍住,但他們隨即發現一個問題,周圍的林木竟已燒光了,士卒們不得不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尋找紮營之物,結果徒勞無功,只能轉而到十餘里外去砍伐木材。/p
陳沖站在牆上,看城下計程車卒明火執漲,正在搬運豎立高鼓,顯然張濟打算以此擾人清夢,使士卒不得歇息,但這也意味著他今夜不會攻城。堅壁清野到底為陳沖拖延了珍貴的時間,但他沒有半分得計的喜悅,反而在城上來回審視圍城的旗幟,他盯著熟悉的白波旗,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色來。/p
到了亥時,陳沖隨著剛剛響起的鼓聲下樓,到街巷裡去夜巡維持秩序。路上遇到羊密。羊密未曾料想到,剛來投奔陳沖便遭遇如此戰事,如今逃難的族人都為陳沖徵辟了,到城牆上去整頓城防,安置防箭的渠答,他頗為憂心地問道:“龍首,這次戰事要打多久?”/p
陳沖回答說:“最多不過兩月。”羊密見他如此篤定,只道是兩月內必勝,這才又安下心,囑咐陳沖照顧族人,這才又離去了。/p
隨他的侍衛問其兩月緣由,陳沖笑而不答。/p
他未說出的是,即使重新收糧,城中也僅有兩月之糧,無論如何攻防,不管是何結果,一過兩月,城中則必死無疑。/p
但往好處想,至少今年不會再像往年一般,在年夜也在緊張備戰了。/p季漢彰武。